街上樹枝間纏滿了紅色的絲綢,街邊的店鋪有的開張了,紅色的鞭炮細末散落一地。漸漸地走到了商業中心,到處都是玫瑰花。看到咖啡館門口的小黑板閃爍著“情人節快樂”的字眼,我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情人節。
怪不得街上那麼多人,基本上都是成雙成對的。
漫無目的地隨著人群往前走,在路邊買了一枝白色的玫瑰花拿在手裏。最終,在城市的廣場上停了下來。天色已晚,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星星點點的橘色小燈泡。垂下來的如同冰棱的白色燈泡一閃一閃的。
我捧著奶茶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感覺形單影隻的自己真的好可憐。
一輛自行車從我麵前匆匆而過,轉了個彎,忽然又倒了回來,來人戴著帽子,看不清麵容。
“那個……家成他妹,這麼晚了,你不回家?”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張極為英俊的臉。
“簡,簡哥!”我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不知道怎麼回他的話。
“還沒吃飯吧?上車,我帶你去吃飯。”簡哥又把帽子戴上了,下巴一抬示意我。
簡維安的這輛自行車似乎有些年頭了,後座十分高,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去,車身晃了一下,我連忙抓住他的衣擺。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摟著我的腰吧,看把你嚇成那樣。”
很久以後我總想起這一幕——我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擺,不好意思真的摟住他的腰,他帶著我,緩慢地經過一路的燈火,就好像穿梭在一個夢境裏一樣。
最終,我們在一個烤串大排檔停了下來。成串的橘色燈泡散發出溫暖的光芒,電線在風裏搖曳。才初四,大排擋隻在街邊象征性地擺了一桌。老板迎上來,搓著手,說了一句“新年好啊”,然後將我們迎進了屋裏。
我回想剛剛那一路夢境般的景物,最終的目的地卻這麼俗,不由得在心裏悄悄地笑起來。
菜單很簡單,就一張。
“先來一條烤魚,要草魚,配菜放木耳、青菜、青筍就行了。然後再來十串羊肉串、一份烤魷魚、十串孜然脆骨、兩份鐵板茄子……你還要什麼?”一坐下,簡維安就念了一大串菜名,邊摘手套邊問我。
“哦,那我還要兩串土豆片、兩串饅頭片……可以來一盤白糖西紅柿嗎?”
“你喜歡就來唄。”
“那我就要這些了。”
“吃得好少,減肥啊?”
“沒有。”正說著,餘光注意到老板又迎進來兩位客人。
隻看一眼,我就沉下了臉。可能是因為我背對著門口,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
“怎麼了?”簡維安問道。
我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到一張照片遞過去:“你幫我看看那兩個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這兩個人?”
簡維安看了看:“是。怎麼了?”
【3】
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我垂下眼簾:“那個男的,是我朋友的男朋友,那個女的,不是我朋友。”
簡維安把手機還給我:“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覺得很茫然,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不是我第一次撞見了,給你看的照片就是上次撞見他們的時候拍的。可是,我一看到我朋友笑得一臉幸福的樣子就說不出口了。”
這就是我躊躇的原因,米利暗戀顧森的時候,沒有一天不念叨他的。後來,米利跟顧森交往,更是恨不得時時刻刻跟他黏在一起。
我記得她跟我說過:“寶兒,你不知道我現在覺得多幸福。你也知道我早上多難起床,他每天早上都打電話給我,當我的鬧鍾。連澈不是每天早上都幫你帶早飯嗎?我跟他說了一次以後,他也每天都給我帶早飯了。我真的覺得,你喜歡他,而他也正好喜歡你這件事真是太好了。寶兒,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會跟顧森在一起。”
米利能跟顧森在一起是我一手促成的,難道他們分手也要是因為我?
“我覺得你應該告訴她現在這個情況。”
我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把你剛剛給我看的照片發給她,她應該懂。”
我遲疑了。
“你現在不說,她也遲早會知道。與其讓她變成最後一個才知道真相的人,不如你做一回惡人,搶在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告訴她真相。”
米利很快打來電話:“顧寶兒,那照片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深吸一口氣,對簡維安抱歉地點點頭,起身離開了座位,躲在角落裏,“我看到顧森跟她在一起,兩個人很親密。”
“哦,這沒什麼,他們是朋友。之前,我們還一起唱過歌呢。紀靜人很好,性格大大咧咧,跟誰都是哥們兒。是你誤會了吧?”米利的聲音很平靜,這一點兒也不像她。
“不是的,我跟你說,他們……現在就在我隔壁桌一起吃飯。今天不是情人節嗎?”
米利沉默了很久才說:“等我回N市再說吧。”不等我回應,她就直接掛了電話。
然而就在我準備回座位的時候,我跟顧森迎麵撞上了。他似乎剛從洗手間走出來。他瞪大眼睛看著我,突然低下頭快步走向還坐在位子上的女生。不知道他跟她說了什麼,他們很快就付了錢,快速地離開了。
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隻覺得沒有一點兒吃東西的心情了。
“你朋友怎麼說?”
老板走過來,放下兩盤烤串。孜然排骨和羊肉串十分香。簡維安拿了一根羊肉串,又遞給我一根。
“她說等她回來再說。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我說不出來,就是有些不安。”
簡維安“哦”了一聲,轉移話題:“你哥哥給了你我的手機號碼吧?”
我點點頭。
“看樣子你過得還不錯,一學期都沒有打電話過來。”
我的臉一下子就發燙了:“不,不是,就是不好意思麻煩你。”
“還適應住校的生活嗎?”
“還可以。大家都專心念書,氣氛很好。”
“壓力大不大?”
還是第一次被這樣細致地關心著,我也隻好把對米利的擔憂放在一旁,專心致誌地回答簡維安的問題。
他依舊送我到家門口,臨走前突然說了一句:“有煩惱也可以打電話給我,任何煩惱我都會傾聽的。”
雖然我答應了,但並沒有想過真的去向他傾訴什麼煩惱。他隻是哥哥的朋友,對我很照顧,我並不想越矩,平白討人厭。
我沒有想到,那麼快我就撥通了他的手機號碼,全然不顧已經是淩晨兩點。
米利突然打電話來,我接通後,就聽到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質問:“為什麼你非要多管閑事?我都說了等我回來再說,為什麼你要跑去問顧森?”
這質問來得太突然,我完全莫名其妙:“米利,冷靜點,慢慢說。”
“你讓我怎麼冷靜?顧森他跟我說要分手!我不想分手!”
“什麼?”
“我早就知道他跟紀靜之間不清不楚的,可是隻要他不跟我提分手,我就當沒這回事。你為什麼要捅破這層窗戶紙?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多愛他嗎?沒有他,你叫我怎麼辦?沒有他,我不如去死算了。”
我知道的米利,擁有父母的寵愛,朋友的愛護,可是為什麼她現在在說她唯一不可或缺的是顧森的愛情?
最終,這個電話以米利飽含怨恨的一句“顧寶兒,我恨你”結束。
胸口悶悶的,好似有千斤重石壓在上麵,讓我透不過氣來。輾轉反側,依舊沒法入睡。
手機設置了12點關機,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我最終重新開機,撥通了簡維安的電話,說出心中的疑慮:“為什麼人們在擁有很多愛的時候,卻偏偏隻盯著她得不到或者已失去的那份愛不放呢?”
簡維安的聲音低低的,好似一把低音大提琴:“怎麼了?”
“就是……朋友打電話來質問我為什麼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她說她不想跟他分手,就算他和別人在一起了。還有,她說她恨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問。
“我先回答你之前的問題,就是因為她擁有的愛很多,所以她不會在意這些她已經得到的愛,而隻會在意她沒有得到或者不小心被她遺失掉的愛。因為這些愛,她是沒有辦法再擁有的。”
簡維安不急不緩地說著。
“這是人之常情,佛都說了,人生八苦,得不到和已失去排在最前麵。”
雖然不懂佛法,聽到這一句,我還是悵然不已。
“別難過了,佛還說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到,順其自然就好。”
我還是很難過:“佛真的說過這樣的話嗎?”
“佛沒有說,是我說的。”
我沉默了,手機裏,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你送我回來叮囑我說有煩惱給你打電話,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朋友是那種反應?”
簡維安承認得很爽快:“是啊。你抓到她男朋友跟別的女生在一起,她不憤怒,不生氣,反而讓你等她回來再說,就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她對這個男生沒有什麼真心;二是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綜合你的反應來看,你朋友顯然是後者。”
“大人都是這麼厲害的嗎?”
簡維安頓了一下才回答我:“就如你所想的那樣,我事先料到了卻沒有告訴你,因為我告訴你了又能怎樣?你不會相信,隻會覺得那是無稽之談。”
【4】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能理解。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話鋒一轉,“為什麼你說你沒有擁有很多愛?家成對你不好?”
“也不是,哥哥對我挺好的。”
“那是顧伯父、顧伯母……”
“……他們恨不得從來沒有生過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本來想要說謊隨意遮掩過去的,卻偏偏說了實話。
這句話說出口,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這個夜晚,我跟簡維安聊了很久,久到手機滿滿的電池消耗殆盡。
他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對象,耐心地傾聽我訴說,溫柔地引導我講述。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有向人完全敞開心扉的一天,那些隱藏在內心的嫉妒、羨慕、不甘,不經意地就說給了這個人聽。
像毒液一樣腐蝕我的內心的負麵情緒,我從沒想過會有見光的一天。
擁有那些情緒的我麵目醜陋得連我自己都難以麵對,卻在他的安撫下,把一切一一道來。
因為有人疼愛,眼淚才有意義。沒有人關切,那麼哭給誰看呢?
我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我之前躲起來號啕大哭,卻沒有釋放半點兒難過,反而更加沉寂。而現在有人安撫我,有人替我鳴冤,有人張開了懷抱給我依靠,有人說這不是我的錯,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這樣柔聲細語,這樣溫柔細致。
那不被愛的委屈,不被重視的傷心,揭露真相時的崩潰,此時此刻在他的溫柔細語中盡數化為眼淚,安靜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