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這都不算愛
自從懂得愛,便一發不可收拾。
我愛的那個人,穿著打扮總是很隨意,偶爾一套西裝正裝簡直讓人移不開眼。他眉目幹淨,態度溫柔。最後一節自習課,會等在學校外那條長街的某一隅。有時是自己駕車,有時帶著司機。他的手指纖長白皙,翻動書頁時,能讓看的人屏息。
很多時候老師都會拖堂,他們總是恨不得像填鴨子一樣把所有的知識都填進我們的腦袋裏,讓我們在瞬間學會全部課程。
不管等多久,他都會在我敲開車門的瞬間,氣息不勻的時候,把溫柔的視線投過來,仿佛在說:“慢點,慢點,寶兒,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不走,所以,不要著急。”
我歡喜地笑起來,多想撲過去,耍賴撒嬌啊。
但是我不能,我不可以,我隻是單方麵地暗戀他。在每一個沒有補課的日子裏,我都會夢見他。
【1】
隨著時間的推移,文理分班的考試開始了。
我收拾了筆袋,確認了所有的東西都齊全。在鈴響的瞬間,老師打開考場門。我們魚貫而入,尋找到自己的考號,坐下來。整個場麵安靜而肅穆,我拿手捂了下胸口,意外地發現自己完全不緊張。
在一個星期前,我就結束了長久以來12點入睡,5點起來的習慣。咖啡也不喝了。開始躺在床上,看著別的床鋪透過來的暖色燈光還有些惶惶然,所有人都在努力,隻有自己格格不入。
但簡維安的短信很快追蹤過來,簡短的一句:“睡了嗎?”
我回複:“已經躺下了。”
他的回複來得很快:“睡不著的話,就閉上眼睛,回想今天一天的功課要點。卡殼了,完全想不起可以允許你起來看一眼卡殼的地方。”
於是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從早晨的科目開始回憶。
三天的考試時間倏忽而過。坐在驟然變得吵鬧的教室裏,聽到一學年都沒有說過幾次話的同桌小心翼翼地問:“你……準備報文科,還是理科?”
“理科吧。我理科成績好一點兒,文科的話免不了要麵對地理,我地理真的是一塌糊塗啊。”我看著他說道。
“我大概會進文科班吧。”同桌語帶惆悵,“感覺考試發揮得不好,尤其是物理。”
“這樣啊。”感覺到了離別的愁緒,盡管沒有什麼交情,但想到以後就要開始適應新的環境,到底還是有些茫茫然。
班主任李老師進教室的時候,敲了敲門。這仿佛是一個信號,教室裏瞬間就寂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今天,是你們坐在一年級549班的最後一天,也是我擔任你們班主任的最後一天。這一年來,我相信許多同學對我有諸多怨恨,對任課老師有諸多怨恨,對同班同學有諸多怨恨,但我想告訴你們,以後,你們就是想怨恨我們,都沒有機會了。”
班主任李老師說到這裏,停了一下。
“溫柔、陳嘉明、廖文、廖起、胡騰騰,你們5位,是最後一次月考測驗擔任班幹部的同學,這一個月來,辛苦你們了。而……”李老師又報出了八個名字,“這八位同學,我很欣慰,你們其中有人進步了,脫離了班幹部這個職位。隻是我也很傷心,居然有三位同學,由始至終,都待在這個位置上。我更傷心的是,曾經成績還不錯的同學,在最後一個月卻掉了下來。具體成績會在分班後公布,今天就不一一告知了。”
李老師按住講桌,視線掃了一圈,語氣擲地有聲。
“有競爭,有壓力,這種沒有硝煙的戰場氣氛,在大考的時候隻會更激烈。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可能你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我告訴你們,不要小看它,不要以為通不過大考,不能繼續讀書,你照樣可以活得瀟瀟灑灑。也許你們可能還在心底不服氣,覺得念書不過就是這樣,沒什麼用,但其實不是。你進入社會後,就會發現,學曆是一張入門證。你連一張入門證都拿不到,又怎麼能走得更遠,看得更高呢?”
說著,李老師朝門口做了一個手勢。所有的任課老師排著隊走進來,在講台上站成一排。然後,他們深深地給我們鞠了一個躬。
“感謝所有同學這一年來的努力學習,希望你們能有更好的前程。”
有些同學眼眶一下子就濕了,鼻子也變得不通氣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回以鞠躬:“謝謝老師的教導!”
還有感性的同學衝到了講台上抱住老師,泣不成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語文老師走到了我身邊,她抱住了我,低聲說:“對不起,顧寶兒,之前的事,是老師對不起你。”
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我拚命搖頭。
教室裏亂成一團,很多人在互相擁抱。我擁抱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擁抱。我們都在說祝福語,也有人在告白。
曾默也來抱了我一下,但她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用力地抱著我。
從今以後,就要分離了。盡管我們還在同一所學校,但不在同一個班級,原本就單薄的關係肯定也會變得越來越淡漠。
從7月25號開始補課,7月24號的時候我去新班級報到。二年級和三年級在另外一棟樓,那棟樓掩藏在老圖書館後麵,被包圍在高大的梧桐樹林裏,擁有絕對的安靜。
我路過了一年級的教學樓,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走到二樓原來的教室。549班的班牌還在,隻是教室門鎖著。從拉開的窗簾望進去,空蕩蕩的課桌椅靜默在原處。我心裏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一年級新生進校之後,549的班牌就會摘下來,換上新的班級號碼。
而整個臨一中學,唯有一年級有班級號碼。二年級分文理班之後,就隻有二年級文(1)班、(2)班,二年級理(1)班、(2)班這樣的代號了。
新的教學樓一層大廳公告欄上貼著分班名單,此刻正圍著一大群人。
我還沒有走近,迎麵走來的人看到我就拐了個彎,說:“寶兒,恭喜你啊。”
是曾默。似乎經過二十多天的暑假休息時間,她不知不覺就蛻變了般,臉上多了燦爛的笑容。
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打招呼,我回應得有些遲疑:“……恭喜我什麼?”
她了然地點了點頭:“你還沒有去看分班名單吧,你進了重點班!”
腦子裏在尖叫“真的嗎?”,臉上卻已經先一步露出了笑容,我甚至沒有理會曾默,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分班名單前,看第一排的重點班名單。
一共隻有20個人,我的名字在倒數第七位,這個排名也昭示了我上個學期最後一次考試理科成績在全校的排名。
喜悅在一瞬間席卷全身,我幾乎都要顫抖了。
退出人群的時候,想起被我遺忘的曾默,想到要跟對方道謝,卻怎麼也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了。
再次擠進去,在全校一百多個名字中間尋找“曾默”兩個字,卻看到了另一個意外的名字。
在文科重點班,正數第七名,許維鬆。
原來,他一直都在臨一中學嗎?
【2】
報名結束後,就排隊領課本和課程表。
回到教室,座位是按照高矮順序進行排列的。
班主任老師姓邵,是位穿著嚴謹的女性,教的科目是物理。她帶著二年級所有任課老師站上講台,每個老師都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最後,她說:“我們這一群老師將陪伴大家兩年,希望大家互相幫助,互相進步,以優異的成績驕傲地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
教室裏瞬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燥熱的夏日午後,我雙手插在口袋裏,腳踩在翠綠的草地上,緩慢地穿梭在教學樓周圍的梧桐樹林裏。
簡維安在上一個星期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出差去了,中間我給他發過兩次短信,他都在很久之後才簡短地回複“會議中”,因此我考進了重點班的事情他還不知道。
想要打電話,親口跟他分享這個喜悅的念頭折磨著我,在進行了班級大掃除,又將宿舍整理完畢後,我忍不住徜徉在校園裏,企圖放鬆自己興奮的心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越過矮小的灌木叢,正想往足球場的方向走。
突然,一個聽起來很耳熟的聲音自左側響起。
事後每次回憶起來,我都暗暗懊惱當時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停頓了一下之後,躲在一側偷偷張望窺視。
“我,我,我是原來549班的曾默,我,我喜歡你很久了。請,請,請和我交往!”女生的手臂和身體成標準直角,腦袋埋進兩臂之間,不敢抬手,雙手舉起信封超過頭頂,直直地伸到男生的鼻子底下。
我隻看得到男生高大的背影,單手插在校服褲子口袋裏。
女生等了許久,高舉的雙手忍不住發抖。
這才聽到男生漫不經心的答複:“好啊,那就交往吧。”
女生猛地抬頭,似乎難以置信。
“不過——”男生語氣平淡,“再等一百年吧。”
在男生走了許久之後,曾默才似乎完全支持不住一般跌坐在地上,肩膀顫動,低低地嗚咽了兩聲,又很快壓抑下去。
頭頂的太陽漸漸偏移,安靜的樹林間起了風,樹葉窸窣作響。
走過去安慰她,會不會暴露自己從頭到尾都看到了?這樣她會很尷尬吧?我猶疑著,躊躇著,就看到沈佳宜手裏拿著一包紙巾從另外一邊鑽了出來,走到曾默身旁,小心地在她身邊蹲下。
曾默無聲地接過紙巾擦眼淚。
“我表哥就是這樣惡劣,對誰都這樣沒心沒肺的,你也別難過了,他不會放在心上的。”沈佳宜說,語速不急不緩。
踏出半步的腳收了回來,明知道繼續偷聽是不理智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曾經被曾默關在器材室這件事,最終這件事以曾默寫一份1500字的檢討和對我道歉而結束,始作俑者沈佳宜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因為心思放在全國作文大賽上,後來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一見到沈佳宜,我就跟吞了蒼蠅一樣惡心,所以也沒有再去想曾默和沈佳宜達成了什麼協議,她才如此對我,如此維護沈佳宜。
而此刻,答案呼之欲出。
沈佳宜又安慰了曾默幾句,之後她扶起曾默,兩個人很快就離開了。
地上,一封潔白的信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我走過去,把那封信撿了起來。
躲在圖書館的重重書架後,我打開了那封信。
沈銘懷。
請允許我叫你的名字。在無數個寂靜的夜晚,我偷偷摸摸地在草稿紙上寫下這三個字,卻從來不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