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開竅了一般,我忽然就懂得了愛。
我在他麵前軟弱是可以的。
我在他麵前放肆是被允許的。
我在他麵前撒潑耍小性子也是被寵溺的。
就連我的學習,都被這個人安排得妥妥當當。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軌跡發生,全都往更好的方向發展著。
不管我有何種需求,我還沒有提出請求,他就會先一步了解,並不動聲色地幫助我。
他總是眉目溫柔,從不多問,隻會安靜地守護。
在我難受至極的時候,他蹙著眉頭,仿佛在說:“可憐的寶兒,我可憐的孩子。”
可他的表情比我更像一位可憐至極的人。
似乎我哭的時候,他比我更傷心。
忽然就像倦鳥歸巢般,起伏的心緒平靜了,安然了。
沒有人不期盼,除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之外,能夠擁有這樣一位守護者。
他比朋友離你更近一點兒,他跟你的關係比血緣親人略遠一點兒,他是最靠近你的人,他懂你的所有喜怒哀樂,他事事站在你的左右,他永遠都會待在你想要他在的地方。
簡維安從未對我說過任何甜言蜜語,然而,他答應我哥哥說要照顧我,就總帶我散心;注意到我成績退步,就每天風雨無阻地抽出時間來幫我補課;他會因為自己抽不開身而特別請一位家教老師,又因為顧忌我父母而讓我到他家接受補課。
到了二樓,我停了一下,望向掛在樓梯間用於拓寬空間的鏡子裏的自己。
曾經的自己,每一天都在期待下午的到來。而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後,快要上三樓前,總要站在這麵鏡子前將自己臉上過於甜蜜的笑容調整為普通的微笑。
多麼幸福啊。
隻是相見,就如此幸福。
在他讓我做習題的時候,偷偷地覷他一眼;在看到他專注地翻看手中的報表文件的時候,悄悄地、假裝不經意地移動自己的手肘,越來越靠近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越來越近了。
小指碰到他的手指了。
盡管一觸即離,但心中仿佛被那溫度燙到般火熱起來。
可是我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所有的溫暖都會化為烈火將我傷得體無完膚。
推開門之前,思緒再度回到我語氣平靜地說“隻是,我有父母,盡管不親密,但終究是一家人。家裏長輩還在,我不應該過多地麻煩你”的時候,話音落下後,電話那頭陡然湧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之後,他很平淡地說:“很好。”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一天,簡父簡母每個下午依舊會帶著湯出現。我看到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正是簡維安。麵對簡父簡母殷切的麵孔,看著坐在駕駛座不耐煩地打開手機蓋又合上的簡維安,拒絕的話欲言又止,而握在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說:“他們把你當作他們逝去的女兒。”
很快下一條短信又到了。
他說:“不必感激,反正你不懂得。”
我朝他們笑笑,之後拒絕了他們的湯。反正我不懂得感激,反正從來我都不被人愛。
每天最後一節晚自習課前,我都要打電話給宋阿姨,詢問我父親這一天的行蹤。星期一到星期三,他每天都按時回家了。
我鬆了一口氣。
成人的世界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我的養母對我十分憎恨,她就是因為我父親的出軌才那麼痛苦。她養了我十多年,雖然不曾給我笑臉,但至少沒讓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因為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養母,父親曾經深深背叛過她的事實,所以,她這一生都過得鬱鬱寡歡。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讓她再一次經受這樣的打擊。
幸好,我父親迷途知返。
而星期四,簡維安忽然約我在書吧見麵。
所以,我來了。
【5】
明明之前也有過分別,可是再一次坐在布藝沙發上麵對他的時候,卻恍如隔世。
桌麵上擺放著黑森林和提拉米蘇蛋糕,還有一杯楊枝甘露。
簡維安把那杯楊枝甘露往我的方向推:“我記得你喜歡喝這個。”
“謝謝。”我低著頭,小聲地說。
“之前是我不對,就算生氣,也不該惡言相向,作為成熟的大人,我更不應該跟你賭氣冷戰。抱歉。”
我用銀色的小勺子舀了一塊芒果,似乎這樣就能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假裝不用麵對他一樣。
他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知好歹,太過任性。
我就是這麼不討人喜歡。
簡維安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我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他拿著一支煙在手指間轉動,有些訝然好好先生、健康主義者、運動分子竟然也會抽煙。
空氣裏布滿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一定很討厭我。
我苦澀地想,最終勉強露出一抹笑容:“沒有的事,是我不對。”
簡維安忽然打斷我:“那天你說蕭瀟勾引顧先生,我去N大學調查了這件事,發現他們確實在一起。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把跟她的聊天內容錄了下來,你聽一聽。”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一個音頻文件。
“我出去抽根煙。”說完這句話,簡維安站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還好心地幫我關上了門。
我像瞪著仇人一樣看著那手機,最後還是拿過來,按下了播放鍵。
背景似乎是某間咖啡館,音樂悠揚。
“我勾引他?”女人發出輕蔑的低笑聲,“簡維安,什麼時候你也這麼迂腐了?我蕭瀟可不是出賣身體的人,現在我缺的是愛,又不缺錢。”
“缺愛就非要找顧青懷嗎?”我聽到簡維安如是說。
顧青懷是我父親的名字。
“當然不是,我感激顧教授,打心底愛慕顧教授,尤其希望他能幸福。但問題是,他幸福嗎?”
“就算他不幸福,你也用不著插手吧?”
“我沒有插手,我隻是看不過去。你不知道顧教授過得有多苦,他跟那個女人是因為家族需要才聯姻的……”
“這種話你也信?”
“好,我知道這不是電視劇,現實中男人講這句話,十有八九隻是想騙女人的身體,但是顧教授不同。我見過那個女人,不施粉黛,配不上顧教授也就算了,還成天板著臉,把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顧教授幾次生病發燒,那個女人都沒發現,還是我陪他去的醫院。聽說,那個女人對他的兒子、女兒也不上心。他說喜歡我、愛我,不愛那個女人。要不是因為他女兒還沒升學,怕毀了她的前途,顧教授早就跟那個女人離婚了。”
“他追求你?”
“沒有,酒後吐真言,我接受了他。”
很長的一段寂靜。
之後錄音的背景變了,驟然變得安靜。
簡維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寶兒,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蕭瀟和你父親關係不正常的,但是,這是大人的事情,大人會處理的。”頓了頓,他繼續說,“也許這個事實讓你難以接受,但我不希望有一天矛盾爆發,你所相信的事實崩塌後再來難過。”
音頻文件到此為止,我腦袋一片空白。
直到警報鈴聲大作,簡維安驟然打開門,對上他異樣焦急的眼神時,我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簡維安閃身進了包廂,一股濃煙飄了進來。
我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急忙問:“怎麼了?怎麼會有煙?”
簡維安不動聲色:“出了點兒事。”
說著,他用力關上了包廂門,將沙發推到門口堵住門。在我驚詫的目光下,他走到窗戶前,一腳就將包廂的窗戶連窗欞帶玻璃一起踢碎了。
外麵的熱氣湧了進來,洶湧得仿佛能看到空氣被蒸發的痕跡。
“過來。”簡維安命令我。
“到底怎麼了?”我慌了。
“隔壁的火鍋店著火了,本來我在店外麵抽煙,見火勢不大還能跑上來,沒想到火勢蔓延得很快,現在已經跑不下去了。”簡維安快速地說道,“趁火沒有燒到裏麵來,我們跳下去。”
“可這裏是三樓!”我崩潰般地大叫。
“冷靜!”
煙從門縫彌漫進來,我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朝他走過去。
簡維安讚賞地微笑:“很好。”說著他翻身跳了出去。
我嚇了一跳,連忙奔到窗戶前,看到簡維安踩在空調外機上,他旁邊有鋼製的水管。
他朝我伸出手:“你怕不怕?”
我點了點頭:“怕。”
但我還是勇敢地爬上了窗戶,看了地麵一眼,三層樓,不算高,但還是讓我眼花了。我定了定神,抓住了簡維安的手。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很多人在地麵上圍觀,我知道過不了多久,火鍋店發生事故殃及周邊商店的視頻就會被傳到網上。
我們生死攸關。
簡維安引著我緩慢地往下爬,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簡維安的動作,腳踩在什麼地方,手抓住什麼地方。
包廂的熱氣透了出來,可以聽到火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音。水管好燙,手心都被燙破皮了,但我咬緊牙關不放棄。
二樓已成了一片火海,木質的書架和紙質的書燃燒起來,像一場釋放的殘酷舞蹈。
我堅持不住了,手腳俱軟。
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們?
眼前模糊了,我看不清簡維安,看不清路,隻聽到簡維安朗聲對我說:“不要怕,寶兒,還差一點兒。”
我把手鬆開一些,原本是想往下滑動一點點,卻沒想到我就那麼直接跌了下去。
失重的感覺隻有一瞬間,身子直直地往下掉。害怕才湧上心頭,我就發覺自己已經停止了下落。
閉上眼等待落地的重擊帶來的劇痛,卻等了一會兒都沒有等到。
睜開眼睛,就對上了簡維安擔憂的眸子。
他狼狽不堪,滿麵灰塵,卻英俊得如天神下凡。
後怕在那一刻將我擊倒,我驚慌失措地抱住簡維安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我那麼害怕,怕極了,但我現在安全了。可我還是害怕,那一刻的失重感我再也不想體驗了。
“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沒事了。”簡維安笑著說,語氣溫柔。
直到有人將我從簡維安的懷裏拉出來,我才知道那樣的溫柔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生的——簡維安的雙手不自然地扭曲,腿也不自然地彎著,為了救我,他拚盡了全力。
我的眼淚再一次失去了控製,爭先恐後地湧出。
簡維安笑了笑,很輕鬆的樣子,說:“不用擔心,我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
救護人員將我們分開,一起送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