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雲知道(3 / 3)

好像開竅了一般,我忽然就懂得了愛。

我在他麵前軟弱是可以的。

我在他麵前放肆是被允許的。

我在他麵前撒潑耍小性子也是被寵溺的。

就連我的學習,都被這個人安排得妥妥當當。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軌跡發生,全都往更好的方向發展著。

不管我有何種需求,我還沒有提出請求,他就會先一步了解,並不動聲色地幫助我。

他總是眉目溫柔,從不多問,隻會安靜地守護。

在我難受至極的時候,他蹙著眉頭,仿佛在說:“可憐的寶兒,我可憐的孩子。”

可他的表情比我更像一位可憐至極的人。

似乎我哭的時候,他比我更傷心。

忽然就像倦鳥歸巢般,起伏的心緒平靜了,安然了。

沒有人不期盼,除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之外,能夠擁有這樣一位守護者。

他比朋友離你更近一點兒,他跟你的關係比血緣親人略遠一點兒,他是最靠近你的人,他懂你的所有喜怒哀樂,他事事站在你的左右,他永遠都會待在你想要他在的地方。

簡維安從未對我說過任何甜言蜜語,然而,他答應我哥哥說要照顧我,就總帶我散心;注意到我成績退步,就每天風雨無阻地抽出時間來幫我補課;他會因為自己抽不開身而特別請一位家教老師,又因為顧忌我父母而讓我到他家接受補課。

到了二樓,我停了一下,望向掛在樓梯間用於拓寬空間的鏡子裏的自己。

曾經的自己,每一天都在期待下午的到來。而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後,快要上三樓前,總要站在這麵鏡子前將自己臉上過於甜蜜的笑容調整為普通的微笑。

多麼幸福啊。

隻是相見,就如此幸福。

在他讓我做習題的時候,偷偷地覷他一眼;在看到他專注地翻看手中的報表文件的時候,悄悄地、假裝不經意地移動自己的手肘,越來越靠近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越來越近了。

小指碰到他的手指了。

盡管一觸即離,但心中仿佛被那溫度燙到般火熱起來。

可是我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所有的溫暖都會化為烈火將我傷得體無完膚。

推開門之前,思緒再度回到我語氣平靜地說“隻是,我有父母,盡管不親密,但終究是一家人。家裏長輩還在,我不應該過多地麻煩你”的時候,話音落下後,電話那頭陡然湧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之後,他很平淡地說:“很好。”就掛了電話。

接下來的一天,簡父簡母每個下午依舊會帶著湯出現。我看到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正是簡維安。麵對簡父簡母殷切的麵孔,看著坐在駕駛座不耐煩地打開手機蓋又合上的簡維安,拒絕的話欲言又止,而握在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說:“他們把你當作他們逝去的女兒。”

很快下一條短信又到了。

他說:“不必感激,反正你不懂得。”

我朝他們笑笑,之後拒絕了他們的湯。反正我不懂得感激,反正從來我都不被人愛。

每天最後一節晚自習課前,我都要打電話給宋阿姨,詢問我父親這一天的行蹤。星期一到星期三,他每天都按時回家了。

我鬆了一口氣。

成人的世界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我的養母對我十分憎恨,她就是因為我父親的出軌才那麼痛苦。她養了我十多年,雖然不曾給我笑臉,但至少沒讓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因為我的存在,時刻提醒著養母,父親曾經深深背叛過她的事實,所以,她這一生都過得鬱鬱寡歡。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讓她再一次經受這樣的打擊。

幸好,我父親迷途知返。

而星期四,簡維安忽然約我在書吧見麵。

所以,我來了。

【5】

明明之前也有過分別,可是再一次坐在布藝沙發上麵對他的時候,卻恍如隔世。

桌麵上擺放著黑森林和提拉米蘇蛋糕,還有一杯楊枝甘露。

簡維安把那杯楊枝甘露往我的方向推:“我記得你喜歡喝這個。”

“謝謝。”我低著頭,小聲地說。

“之前是我不對,就算生氣,也不該惡言相向,作為成熟的大人,我更不應該跟你賭氣冷戰。抱歉。”

我用銀色的小勺子舀了一塊芒果,似乎這樣就能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假裝不用麵對他一樣。

他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知好歹,太過任性。

我就是這麼不討人喜歡。

簡維安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我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他拿著一支煙在手指間轉動,有些訝然好好先生、健康主義者、運動分子竟然也會抽煙。

空氣裏布滿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一定很討厭我。

我苦澀地想,最終勉強露出一抹笑容:“沒有的事,是我不對。”

簡維安忽然打斷我:“那天你說蕭瀟勾引顧先生,我去N大學調查了這件事,發現他們確實在一起。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把跟她的聊天內容錄了下來,你聽一聽。”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一個音頻文件。

“我出去抽根煙。”說完這句話,簡維安站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還好心地幫我關上了門。

我像瞪著仇人一樣看著那手機,最後還是拿過來,按下了播放鍵。

背景似乎是某間咖啡館,音樂悠揚。

“我勾引他?”女人發出輕蔑的低笑聲,“簡維安,什麼時候你也這麼迂腐了?我蕭瀟可不是出賣身體的人,現在我缺的是愛,又不缺錢。”

“缺愛就非要找顧青懷嗎?”我聽到簡維安如是說。

顧青懷是我父親的名字。

“當然不是,我感激顧教授,打心底愛慕顧教授,尤其希望他能幸福。但問題是,他幸福嗎?”

“就算他不幸福,你也用不著插手吧?”

“我沒有插手,我隻是看不過去。你不知道顧教授過得有多苦,他跟那個女人是因為家族需要才聯姻的……”

“這種話你也信?”

“好,我知道這不是電視劇,現實中男人講這句話,十有八九隻是想騙女人的身體,但是顧教授不同。我見過那個女人,不施粉黛,配不上顧教授也就算了,還成天板著臉,把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顧教授幾次生病發燒,那個女人都沒發現,還是我陪他去的醫院。聽說,那個女人對他的兒子、女兒也不上心。他說喜歡我、愛我,不愛那個女人。要不是因為他女兒還沒升學,怕毀了她的前途,顧教授早就跟那個女人離婚了。”

“他追求你?”

“沒有,酒後吐真言,我接受了他。”

很長的一段寂靜。

之後錄音的背景變了,驟然變得安靜。

簡維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寶兒,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蕭瀟和你父親關係不正常的,但是,這是大人的事情,大人會處理的。”頓了頓,他繼續說,“也許這個事實讓你難以接受,但我不希望有一天矛盾爆發,你所相信的事實崩塌後再來難過。”

音頻文件到此為止,我腦袋一片空白。

直到警報鈴聲大作,簡維安驟然打開門,對上他異樣焦急的眼神時,我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簡維安閃身進了包廂,一股濃煙飄了進來。

我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急忙問:“怎麼了?怎麼會有煙?”

簡維安不動聲色:“出了點兒事。”

說著,他用力關上了包廂門,將沙發推到門口堵住門。在我驚詫的目光下,他走到窗戶前,一腳就將包廂的窗戶連窗欞帶玻璃一起踢碎了。

外麵的熱氣湧了進來,洶湧得仿佛能看到空氣被蒸發的痕跡。

“過來。”簡維安命令我。

“到底怎麼了?”我慌了。

“隔壁的火鍋店著火了,本來我在店外麵抽煙,見火勢不大還能跑上來,沒想到火勢蔓延得很快,現在已經跑不下去了。”簡維安快速地說道,“趁火沒有燒到裏麵來,我們跳下去。”

“可這裏是三樓!”我崩潰般地大叫。

“冷靜!”

煙從門縫彌漫進來,我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朝他走過去。

簡維安讚賞地微笑:“很好。”說著他翻身跳了出去。

我嚇了一跳,連忙奔到窗戶前,看到簡維安踩在空調外機上,他旁邊有鋼製的水管。

他朝我伸出手:“你怕不怕?”

我點了點頭:“怕。”

但我還是勇敢地爬上了窗戶,看了地麵一眼,三層樓,不算高,但還是讓我眼花了。我定了定神,抓住了簡維安的手。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很多人在地麵上圍觀,我知道過不了多久,火鍋店發生事故殃及周邊商店的視頻就會被傳到網上。

我們生死攸關。

簡維安引著我緩慢地往下爬,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簡維安的動作,腳踩在什麼地方,手抓住什麼地方。

包廂的熱氣透了出來,可以聽到火燒得劈裏啪啦的聲音。水管好燙,手心都被燙破皮了,但我咬緊牙關不放棄。

二樓已成了一片火海,木質的書架和紙質的書燃燒起來,像一場釋放的殘酷舞蹈。

我堅持不住了,手腳俱軟。

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們?

眼前模糊了,我看不清簡維安,看不清路,隻聽到簡維安朗聲對我說:“不要怕,寶兒,還差一點兒。”

我把手鬆開一些,原本是想往下滑動一點點,卻沒想到我就那麼直接跌了下去。

失重的感覺隻有一瞬間,身子直直地往下掉。害怕才湧上心頭,我就發覺自己已經停止了下落。

閉上眼等待落地的重擊帶來的劇痛,卻等了一會兒都沒有等到。

睜開眼睛,就對上了簡維安擔憂的眸子。

他狼狽不堪,滿麵灰塵,卻英俊得如天神下凡。

後怕在那一刻將我擊倒,我驚慌失措地抱住簡維安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我那麼害怕,怕極了,但我現在安全了。可我還是害怕,那一刻的失重感我再也不想體驗了。

“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沒事了。”簡維安笑著說,語氣溫柔。

直到有人將我從簡維安的懷裏拉出來,我才知道那樣的溫柔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生的——簡維安的雙手不自然地扭曲,腿也不自然地彎著,為了救我,他拚盡了全力。

我的眼淚再一次失去了控製,爭先恐後地湧出。

簡維安笑了笑,很輕鬆的樣子,說:“不用擔心,我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

救護人員將我們分開,一起送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