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2 / 3)

大概,在外麵偷偷地哭了很久吧。

像是驟然得知了一個隻為自己而存在的秘密,心裏忽然有什麼輕微地炸開了,我看到了星雲一般瑰麗的景象。

良久,良久,我都沉浸其中。

我不知道的是,許維鬆確實為我哭了。那時的他,正坐在教室裏。午間休息有20分鍾,可以打開鎖著電視機的箱子,看20分鍾的本市新聞。

不過驚鴻一瞥,就看到了我。

他生平第一次逃課,跑出校園,跳上車,心還劇烈地跳個不停。不敢去我的班級確認我是否平安,隻好用更笨拙的辦法去醫院詢問是否有“顧寶兒”這個病人。

然後就意外地撞見了教語文的邵老師,許維鬆記得他是顧寶兒那個班級的班主任。

跟過去,隻看了一眼,眼淚就控製不住地嘩啦啦往下流。

直到胸口火辣辣地痛,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

不敢再多看一眼,隻好奔去找醫生詢問具體情況。在聽說她的傷情的時候,一直倒抽冷氣,就好像那些傷烙印在自己身上一樣。

他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大概因為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缺乏父愛,所以不夠有男子漢氣概。為什麼會喜歡顧寶兒呢?是因為偶爾一次去親戚家玩,撞見了她被父親辱罵。那時的她,明明難過得要死,卻咬住嘴唇,在她父親離開後,勉強自己露出了笑容,堅強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讓人好向往,好喜歡。

可是他踟躕不前,不敢直接麵對她,更不敢說喜歡。

水果刀洗了幾次,深呼吸了好多次,才敢再次推開門。拿了蘋果,開始削。知道對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手忍不住發抖。

一不小心蘋果皮就斷了。越是想鎮定,就越是慌張,一個好好的蘋果,被削得七零八落。

我瞪著眼睛,看著許維鬆手裏坑坑窪窪的蘋果,一點兒吃下肚的欲望都沒有。

許維鬆也注意到了蘋果的賣相不佳,弱弱地說:“對不起。這個,這個蘋果還是我自己吃吧。我再幫你削一個。”

說完,他“哢嚓哢嚓”飛快地把那個難看的蘋果吃掉了。又拿起一個蘋果,深吸一口氣,如臨大敵般開始削起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削蘋果時麵無表情到可怕的程度。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挫敗感。

可能是他的認真感染了我,在蘋果皮再一次被削斷的時候,我不由得驚呼出聲。

許維鬆抬頭,眼中懊惱的情緒一覽無餘。

我忍不住說:“再換一個削唄。”

許維鬆停頓了一下,居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蘋果,重新拿了一個。而這一次,很順利,從頭到尾皮都沒有斷。

我忍不住在他拿起蘋果皮炫耀的時候笑了。

傷口其實很痛又很癢,但是不能動,也不能抓。天氣特別悶熱,幸好病房的條件非常不錯,空調一直開著,才讓我好受一些。可是繃帶捂緊的地方周圍,還是起了痱子。護士拿來痱子粉給我塗上,卻沒什麼用。我隻感覺自己的形象肯定特別滑稽,一整天都在忍耐著難過,心情低落,直到此刻,才開心了一點兒。

許維鬆睜大眼睛看著我,繃著的臉也漸漸地放鬆,露出了笑容。他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第一次看到有酒窩的男生,感覺好奇妙。

許久之後,許維鬆把蘋果切成一塊一塊放在碟子裏,又倒出牙簽插在蘋果塊上麵遞給我,緊張地說道:“給,給你吃,放,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我沒辦法拒絕這樣的許維鬆,便安靜地吃著蘋果塊。

而許維鬆,他已經開始“荼毒”第四個蘋果了。

可憐的蘋果。

長大以後的我有很多追求者,他們有的放蕩不羈,有的花言巧語,有的成熟穩重,但是沒有一個像許維鬆那樣小心翼翼。

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仰望他的光。

但我怎麼會是光呢?我連自身的陰暗都驅散不了。

【3】

一個星期後,我終於能夠動彈了。

在這七天裏發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我最終鼓足勇氣打電話回家,卻隻得到了“你不要再打過來了”的冷漠回複。

比如簡父簡母事先就為我考慮到了,將陳翰林請到醫院來幫我補課。

比如何嘉寶並不是簡維安的女朋友,而是她追求了簡維安六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他第一個想到的求助對象是自己,便打蛇隨棍上,自我認定是簡家兒媳婦了。

既然能動了,上午的課程結束了,點滴也打完了,離午飯時間卻還有半個小時,我想趁機去看看簡維安。我叫來護士,讓她用輪椅推著我來到簡維安的病房。

簡維安睡得很沉,似乎在做美夢,彎起嘴角笑了。

為了讓骨頭好好生長,他的四肢都被厚重的石膏固定住了。剃了個光頭,這麼幾天,已經長出了細細短短的一層。在我眼中,他依舊英俊。

畢竟,他可是我的英雄。

突然他睡得不安了,焦躁地轉動腦袋,又試圖移動四肢,幸好四肢都已經被固定住了,他卻著急了。

先是小聲喊——

“維穎,維穎姐,姐……”

漸漸迭聲大喊——

“維穎,維穎,維穎——姐——”

我看他滿頭大汗,忍不住從櫃子上抽了紙巾,想幫他擦擦汗。然而我一碰到他,他就驚醒了,目光迷惘地看著我,喊了一聲:“維穎姐?”

“簡哥,是我。”

簡維安的目光一下子就清明了:“對不起,寶兒,我做夢了,認錯了人。”

我隻是隨口一問:“維穎姐?她長得跟我很像嗎?”

沒想到簡維安卻臉色大變。

我不由得心裏“咯噔”了一下,猛然間意識到——

“維穎?姐?她就是你姐姐的名字嗎?你跟我提過的感情很好的那位姐姐?”話一出口,我猛地記起了一件事。

簡父簡母送湯給我喝,他坐在駕駛座上,發來短信:“他們把你當他們逝去的女兒。”

而母親在那一天,語氣怨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個賤女人,想起那些我痛恨的事情。每次你叫我媽媽,我都要忍耐。眼看著你長這麼大,長得跟那個女人那麼像,我就想掐死你。”

一種可能性在我心中生成,我驚駭地看著簡維安,聲音顫抖地問:“不可能的吧……不可能的吧……你不可能……我不可能……”最終,我試探地喊了一聲,“舅……舅?”

簡維安卻閉了閉眼睛:“是。”

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也隻有這個理由,能完全解釋他對我無條件的好。

也隻有這個原因,能說明簡父簡母對我的愛護。

我分明已經相信了,卻還是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我大聲喊:“護士!護士!”

護士急匆匆地趕過來,問:“怎麼了?怎麼了?”

“抱歉。我想回自己的病房,麻煩你送我回去好嗎?”

護士的臉色僵了一下:“好吧。”

說著,她推著我離開了簡維安的病房。我恨不得輪椅的輪子能飛起來,好逃離身後無盡的深淵。

不是的。

不會的。

“……你還好吧?是不是傷口疼得厲害?我看你流了好多汗。”護士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對,關切地問道。

我不好。

我怎麼會好?

我卻說道:“我沒事。你扶我去床上吧。謝謝你了。”

下午上完課,護士建議我去樓下走走,透透氣。我同意了,讓她用輪椅推著我下了樓。

夕陽西下,晚風徐徐。草地上有不少病人,有小孩子在吵吵鬧鬧玩遊戲,卻不小心撞到了好幾位病人。

護士歎氣,走過去跟他們說了什麼,很快他們排排坐下來。護士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把輪椅推過去,停在那群小孩的身後。

“你們會唱《小星星》嗎?”

“會啊!”小孩們齊聲說道。

我嘟囔著:“可是我不會啊。”

沒想到我這句話被坐在前排的小胖子聽到了,他舉起手:“護士姐姐,我身後這位姐姐不會唱《小星星》!”

頓時所有的孩子都轉頭看向我。

小胖子得意揚揚地站起來,說:“我會唱《小星星》,我教你唱好不好?”

其他小孩也七嘴八舌地說:“我也會,我也會,我可以教你!”

於是,我開始跟著一群小孩學唱《小星星》。

夕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點兒都不熱,好像有什麼隨著歌聲遠去了,心裏輕鬆了很多。

連著唱了好幾首兒歌,我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一邊的許維鬆。之前那一次他是逃課來看我的,今天也不是周日休假,不會是一下課就來了吧?

這麼想著,我笑著朝他揮手。

“許維鬆,你來啦!”

許維鬆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他含蓄地舉起手搖了搖。

太陽漸漸地落下去了,暖光漸漸退去,薄暮籠罩了整座城市。

護士過來趕草地上的病人回房。

小胖子舍不得走,硬是抱住我的大腿不放。

周圍的孩子“轟”地發出笑聲,其中一個說:“羞羞羞,楊家偉,你羞死人了。大姐姐不是你的,她是大哥哥的,你抱著她,大哥哥會吃醋的。”

許維鬆再度臉紅。

我無奈地看著這群人小鬼大的孩子,又看看被小孩們逗得窘迫的許維鬆,頓時哭笑不得。

“大家都回去吧!餓了吧,現在可是晚飯時間,再不回去,就沒有飯吃了。”

小孩們一聽到吃飯就興奮,沒過一會兒,就全散了。

“那大姐姐,拜拜了哦。大哥哥,你要對大姐姐好哦。”孩子們聲音很整齊,小手揮得也很整齊。

我不由得搖搖頭,目送這群小鬼頭回住院部。

許維鬆撓了撓後腦勺,走上前來,說:“我向朋友要了理科班這個星期上課的筆記,還幫你帶了這個星期發下來的試卷和習題本。”

我很驚訝,又很感激:“真的?謝謝你。”

他推著輪椅送我回了病房,又把筆記本、試卷、習題本都放下來,就說再見了。

如果不是因為坐電梯上樓的時候,光滑的鏡麵照出了身後這個少年,臉發紅,雙眼發亮,我會以為他隻是因為同學友愛,特意來送筆記本、試卷、習題本的。

【4】

接下來我都沒有再去看過簡維安,隻從護士的口中得知他恢複得很好。

一轉眼,我就即將住院滿一個月了。

燙傷後植皮的地方愈合良好,醫生也說再待幾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而醫生宣布這個消息後,簡父簡母很快就來到了我的病房。

他們臉上的表情告訴我,簡維安告訴了他們,我知道他們的身份了。他們並不說話,簡母則直接抱住了我。

等放開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睛紅了,眼淚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出院後,就回我們家吧!你要是不喜歡我的手藝,我可以請一個阿姨來煮飯。”

聽到這樣的話,我不由得疑惑地問:“為什麼?我可以回自己的家。”

“你都住院一個月了,他們來看過你嗎?放心吧,維安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很快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簡母忍不住又抱了抱我。

我簡直不能理解。

簡父簡母一離開,我就去找簡維安。

聽完我的來意之後,他說:“沒事,我會說服他們的。你……等你出院的時候,我找何嘉寶送你回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