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而她們卻是彼此僅有的依靠。

周依一路吹著口哨來到錢進飯館,輕車熟路地溜進去,這個時間大部分客人都吃完了,碗盤杯子都堆在水槽裏,廚房顯得有些雜亂,一個年輕人正在低頭洗著。

“給我吧太白。”周依擼起袖子,衝對方一抬下巴,“你不去歇會兒?”

那個年輕人,名喚“太白者”,微微搖頭,熟絡地拿起盤子,在水龍頭下繼續之前衝洗的動作。

大師傅老王已經下班了,後廚這個時候就他們兩個人,周依不能指望他開口,把手浸在水裏,自顧自說起了今天發生的事,說英語老師還和以前一樣是一顆行走的人形安眠藥,說東邊小市場的土豆又漲價了真是傷天害理。她吐槽的時候,男生就安安靜靜地聽著,她不擔心他會說出去。

等到最後一個盤子洗幹淨,她也心滿意足地說完了,男生把幹淨的碗碟放進櫃子裏,四處看了看,衝周依眨了下眼,意思是活兒都幹完了。

他跟在周依後麵走出廚房,一路送她到門口。周依歎了口氣:“今天就別送了好不好?怎麼說我也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

太白抬起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靜靜地看了看她,周依知道這次又沒戲了。

“我不欠人,你這樣算怎麼回事啊?”周依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心不在焉地說道。

已經是深夜了,街道上空空蕩蕩,太白在她旁邊走著,沒有回複她。

周依看著兩個並排行走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變短,街道寂靜,隻有樹叢裏有氣無力的蛐蛐聲,夜在變長。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壞笑著問:“你該不會是害怕吧?你怕自己一個人?”

太白看著她,微微搖了搖頭。

周依“嘖”了一聲:“你這讓我怎麼接啊?”

對方再沒說話,一路送她到了租的房子,看她進了家門才轉身離開。

周依透過窗戶看著他沉默的背影一點點消失,轉身打開了電視,上麵正在播放一則化肥廣告,一個男人滿麵笑容地正在衝她豎大拇指。

她坐到小桌前,桌子上是媽媽給她留的蘋果和叫她早點兒睡的字條。

周依拿起一個蘋果啃了起來,看著屏幕裏那個男人變成了一個大眼睛尖下巴的小姐姐,她的聲音很細,介紹起了美容醫院的名字和電話。

周依沒有開燈,出租屋裏很暗,屏幕上的光不斷在她臉上遊動,她起身把蘋果核丟掉,關掉電視,摸黑躺倒在床上。

透過床邊的窗戶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滾圓的月亮。她安安靜靜地看著夜空,夜空也在溫柔地看著她。輕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也灑在正在獨自行走的那個男生身上。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太白的場景。

周依看著夜空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句話是:“你莫不是傻的吧?”

周依也不知道太白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初二那年,父母終於簽了離婚協議,父親留在老家,而她和母親則搬到了這個小鎮住下。也就是從那年開始,她所有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打工賺錢上。

她充分發揮自己在這件事上的驚人毅力和天賦,上學時幫別人抄作業、給校服有償畫圖,下課就跑去飯店刷碗。

媽媽在小鎮中心街的一家快餐店值夜班,這樣錢拿得多一些。白天不休息的時候,她會照著周依設計的圖案做一些十字繡,由周依拿去掛在錢金飯店裏賣。

她記得那個時候是初冬,她“非常不爭氣”地病了幾天,因為對她來說時間就是金錢。等到再去飯店的時候,就發現那裏不知怎麼多了個人出來,少言寡語,悶得要命,隻知道低頭幹活兒,周依都湊到他眼前了,他的神情也一樣安靜,眼底漆黑一片,波瀾不驚。

周依隻覺得這個人奇奇怪怪,又呆呆的,她看了對方半天,忍不住說出一句:“你莫不是傻的吧?”

後來她才從老板娘金姐那裏知道,這個人是外麵來的,孤身一人,隻要食宿,也不要報酬,本來老板夫婦隻想留他替幾天周依,但漸漸發現這個人雖然不說話,但是非常穩重,幹活兒賣力,很讓人省心。

起先他們懷疑他是離家出走,也擔心過他來曆不明,不論怎麼旁敲側擊地問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想著反正他隻是在這裏待幾天,他們也就沒有在意。

錢金飯店位於小鎮的中心街,夏天賣燒烤啤酒,冬天做火鍋燉肉。雖然門臉不大,但生意還不錯。這家店一共有兩層,外加一個儲物的閣樓,一樓是廚房和店麵,老板兩口子就住在二樓。有天晚上,沒有任何征兆,太白從閣樓下來,敲響了老板夫婦的門。

他一路帶著滿麵狐疑的老板兩口子到了廚房,就指著鎖上的煤氣櫃看著他們。金姐和老錢都讓他看得心裏發毛,放煤氣罐的櫃子隻有他們和大廚老王有鑰匙。

金姐心想不會吧,猶豫著掏出鑰匙打開櫃子,這麼一開櫃子才發現,煤氣真的沒擰緊。

飯店氣味本來就大,當時是冬天,廚房裏又都是火鍋料的味道。老王忘了擰緊煤氣,二樓的夫婦倆都沒聞到,閣樓的太白卻注意到了,下到一樓發現自己打不開,才去找了他們來。

周依聽金姐說這件事的時候,眼睛都睜大了,心想這個人鼻子也太好用了,又長著雙眼角稍稍下垂的狗狗眼,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身上老是熱熱的,簡直有種神奇的狗體質。

加上他生得白,目光大部分時候都是沉的,看起來沒什麼神采。人又不說話,悶聲不響的樣子很像深海裏久不見光的某種魚,導致周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一道叫“太白魚頭”的名菜,遂欣然為之命名為“太白”,反正他也不會反駁。

不管怎麼說,因為那件事,太白就留了下來,他不要工錢,幹活兒勤快,又十分安靜,不會亂講話,住在二樓的老板夫婦都會時常忘記這個人的存在,自然也就沒有了讓他搬走的想法。

周依上學的時候他就幫忙幹活兒,周依下課就和他交班,直到現在。

開學沒多久,周依就發現唐孟春的穿衣風格越來越浮誇,本來她就希望別人注意自己,總是穿各種大牌各種款式的鞋子,背形狀各異的包包,現在簡直是要把壓箱底的大紅襖小綠褲穿上身了,遠遠望去,鮮豔無比,仿佛一朵花枝招展的毒蘑菇。

這天下午體育課,周依躲在教室裏正低頭在別人的校服袖子上畫一個海綿寶寶,一抬頭就看見穿得像一棵掛滿了小燈的聖誕樹一樣的孟春,上下一打量,半天說出一句:“就差你們家大金鏈子了。”

孟春在她旁邊坐下,有些高興,小聲問她:“是不是很顯眼?”

周依低頭繼續描畫起來,聲音裏有些無奈:“都不用擔心你走丟了,放眼望去,人群中最閃亮的那個就是你。”

孟春的眼睛一彎,笑得很甜,有些嬰兒肥的臉蛋看著紅撲撲的:“其實我戴了。”她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花紋繁複的衣領下麵,隱約散發著一圈聖潔的黃色光暈。

孟春的父親早年是在外地倒騰煤的,後來不知怎麼在那小礦裏挖到了金子,成了名副其實的暴發戶,回到惜福鎮蓋了別墅開了連鎖金店。周依雖然早有耳聞,但第一次去孟春家的時候還是被震驚到了。她至今都記得,自己從側門溜進孟春家時,那聲回蕩在大廳和走廊裏經久不散的“我去”。

周依“唉”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你莫不是傻的吧?”

“我知道,上下學的時候我會在外頭穿校服外套,拉鏈拉到最高,不會有事的。”孟春看著前排中間,屬於丹青的位置,眼神裏有了幾絲一閃而過的期冀,“我隻是希望他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到我。”

她偷帶進來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打斷了她做夢一樣的思緒。孟春看了眼屏幕,匆匆起身:“潘虎說看見他在打籃球,我去了。”

“去吧去吧。”周依看著孟春消失在門口的身影,搖搖頭,低頭仔細畫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畫好了這個圖案,袖子上的海綿寶寶正衝她露著兩顆大門牙傻笑。她心滿意足地一伸懶腰,被站在不遠處的人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