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春光(2 / 3)

汪瀾輕輕念了起來:“冬日遊,似水雲雪落滿頭,莫是誰家少年不知愁。”她的聲音飄進了孟春的心裏。

他在劇中的設定是被北國皇親陷害、在戰場上又被南國人救起,重傷失憶,被封為將軍重新開始生活。他的封號是“長會”,但幾乎所有人都叫他紅袍將軍。戰鬥力超高,作為主帥大破北國軍隊之後,北方的鳥兒都不敢飛到南方去過冬,大批凍死在寒江北岸。

這場戲是他開始恢複記憶時,心灰意冷地在山中醉酒,不慎跌落山崖,女主角在這個時候及時出現,救了他。

眼看著妝容完美的常思深情款款地出現,柔情脈脈地走進鏡頭,導演一個幹脆利落的“Cut”,換人換景換鏡頭,汪瀾止住想要吟誦詩句的舌頭,拍拍孟春的肩膀,上場去了。

這裏的山多碎而鋒利的花崗岩,山崖陡峭,斜坡上沙石粗糲,積雪堆積,隻有幾顆半死不活的歪脖鬆樹堅韌地生長著。

山坡下麵當然誰也沒有,鏡頭裏的“常思”背影纖瘦卻有力,身手矯捷地從山坡上一路小跑,奔了下去。

[02]

看著她的背影,孟春的思緒隨著大風飄遠,想起了剛認識她的那陣子。

汪瀾真的是個很神奇的人。她看過很多書,和張染一樣是狂熱的文學愛好者,又和夢春一樣是高及辰的鐵杆粉絲,風趣幽默,活得通透。

偏僻的孤山裏頭風大得驚人,迎風拍了幾天戲下來,三人都紛紛發現自己的發際線微妙地後退了。

而她對這件事的評價就是:“頭發越少,腦門兒就越大,質量守恒嘛。”

“以後飄柔的代言怕是接不到了,爭取接霸王吧。”汪瀾的眼睛晶亮,襯得那塊胎記更顯眼了點兒。

孟春一直都很佩服汪瀾,要是換作她臉上帶著塊抹不掉的印記生活,可能根本不會像汪瀾這麼自信樂觀。

隨著彼此的了解逐漸加深,她知道了汪瀾其實家裏環境不好,還有個在上小學的妹妹,放棄讀書出來當替身都是為了家人。但汪瀾又太愛文字了,就和她愛演戲一樣,汪瀾會在上戲排練的間隙捧著各種各樣的書,內容涵蓋風水、母嬰、裝修、哲學,一點兒也不挑,什麼都看。

偶爾,汪瀾還會有模有樣地念幾句《聖經》裏頭的話給她聽。

“唯獨他是我的磐石,我的拯救,他是我的高台。”說這話的時候,汪瀾定定地看向遠處那個深紅色的身影。

“你真的是很勇敢的人,”聽著她認真輕柔的語氣,孟春由衷地說,“很像我一個特別好的朋友。”

“大概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吧。”汪瀾吐了吐舌頭,蓋上了飯盒蓋子,轉眼就從一個眼神深沉的人又變成了大大咧咧的武打替身。

孟春手裏捧著個保溫杯,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每天的戲份拍完,傍晚她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其實都筋疲力盡了,但就算這樣,在峭壁上來回爬了三趟的汪瀾還能笑得出來,和孟春、張染開開玩笑暢想一下未來。

“你以後一定會拿奧斯卡,”她又看向張染,語氣肯定,“你會拿諾貝爾的。”

“承你吉言,那阿瀾你拿什麼呀?”孟春話一出口,三人不約而同沉默了一陣。

是啊,哪有什麼“最佳替身獎”呢?

明明是和主演同樣的戲服、裝發,卻有著和那些人全然不同的人生。

被一束長槍拍下馬的是她,掛著威亞在空中飛出去的是她,額頭帶血在一旁端著盒飯的也是她。

隻有鏡頭裏的那個人不是。

汪瀾神情微動,釋然地笑了笑:“賺到錢不就好啦?要多少是多啊,要啥自行車啊!”

“你真的不是我大哥假扮的?”張染遞了杯紅糖水過去,被她一個問句回得啞了火。

“你們倆真的不是一起的?”

“嗬嗬,”張染幹笑一聲,“這都被你發現了。”

孟春用手裏的保溫杯拍了一下他的頭:“別聽他亂講。”

在這兩個人成功被她一句話問亂了陣腳的時候,汪瀾就懶懶地靠在旁邊休息,她一手抱著本書,另一隻手則舉起杯子碰了碰空氣:“為你們虛假的愛情幹杯!”

她就像另一個版本的周依,一樣堅韌,一樣頑強,就算終日活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也能不依不饒地掀翻頭頂的泥土和磚塊,萌發出一根狗尾巴草來。

她教會了孟春很多東西。比如“可以休息,不能放棄”,比如“得之既易失之亦然,所以難點兒就難點兒唄”,還有孟春和張染聽了一次就深表認同的至理名言:床是人類的充電寶。

孟春正打著哈欠,想到這句話忍不住笑了。

她看向遠處,汪瀾已經從山坡下爬了上來,正準備下一次拍攝。

鏡頭開始推進,她留下一個英姿颯爽的背影,抬起腿向下跑去,她的身影在孟春眼裏越變越小。

不一會兒,四周忽然嘈雜起來,有人在大聲喊著什麼。孟春聞聲抬頭,忽然發現汪瀾的身影消失了。

[03]

汪瀾先聞到的是濃鬱的消毒水味兒。

眼皮很沉,燈光又很冷很亮,刺得她的眼裏一片紅色,要很用力才能睜開。

張染那頭驚世駭俗的黃毛緊接著映入了她模糊的視線裏,他的聲音關切,低聲問道:“醒了?”

她的頭疼得要命,脖子僵硬點不了頭,隻好努力咧了咧嘴,很慢很慢地說出了一個整句:“床真是人類的充電寶。”

看她還能開玩笑,張染的心才放下了點兒:“你先不要慌啊,好好休息,孟春後頭有通告,實在過不來。”

他的聲音有一陣沒一陣地傳進汪瀾的耳朵裏,聽起來像不久之前,她最後聽到的風聲。

“你從斜坡上摔下去,一路滾到半山腰的那棵歪脖鬆樹上掛住了,真是萬幸,回去我可得給那棵樹掛個錦旗——不然這個火星表麵一樣的山頭,你要是從頭滾到尾,非得退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