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春光(3 / 3)

“多虧那個姓高的眼尖,當場就從坡上跑下去拽你了。”

汪瀾閉上眼睛,在亂成一團的思緒裏找到了剛才的片段。

她記得那個深紅色長袍在空中翻飛的身影。

昨天拍打戲,她被不小心的同組武術替身踢到了膝蓋。今天上場的時候,因為那個山坡不算是個真正的懸崖峭壁,坡度緩些,身手好的人完全可以下去,她也並沒有戴什麼防護措施。

但就在她往下跑的時候,淤青的膝蓋猛地一軟,接著踩到的一塊碎石滑了一下,她毫無防備地一倒,在驚恐的人聲中消失在了鏡頭裏。

碎石、沙土、積雪、天空,還有那片顯眼的、無法忽視的紅色。

在她最後的記憶裏,紅袍在風裏獵獵作響,風聲中,他像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一手拉住了她。

後麵的事情是張染告訴她的。

她的一條腿在那場意外中骨折,摔得暈了過去,山裏交通不便,又根本沒有什麼救急的醫療隊,最後還是高及辰把她一路背下了山,劇組才開車把她送到了村裏的衛生所。

汪瀾靜靜地聽他講完,努力咧了咧嘴:“沒事兒,好在沒摔到臉。”她的臉色蒼白,看著很虛弱,眼角的紅斑格外顯眼,猶如灼灼盛開的桃花。

張染端詳了一下,點點頭:“就是,還好沒破相。”

“你別擔心,這兒設備不行,我給你聯係了市裏的醫院,村裏路不好走,夜深了開車危險,天一亮就把你送過去,你好好睡一覺。治療費用和賠償都不用操心,有我和孟春呢,劇組一毛都別想少給你。”

“就是最近幾個月,替身可能就做不了了,不過你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報社吧?要是不願意寫新聞,我這兒還有不少編輯的聯係方式,詩歌小說劇本都行,他們要敢不要,我分分鍾再寫本詩集給他們……”

才過去了幾個小時?她想,眼前這個人在這麼混亂的環境中,已經幫她把每一條後路都想好了。

“孟春真的很幸運。”汪瀾看著他,輕輕說道。

“咳,哪兒的話呀,遇見她是我的福氣。”張染撓了撓頭,“我也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

他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道:“對了,那個姓高的也有戲來不了,他跟我要了你的聯係方式,說以後要是能幫上忙他一定盡力,我給他了。”

張染笑了笑:“不用客氣。”

張染輕手輕腳地把燈關了,帶上門退了出去。

山間的月光非常亮,落在她雪白的被子上,盈盈如水。她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了一條崎嶇的山道。

山間小路被月光照得如同銀色的小河,而在這片溫柔無比的月色中,身著鎧甲的少年將軍穩穩地背著她,一步一步踏在月河裏,沉默地走向山下。

她和孟春開過玩笑,因為那個女一號事兒多,片酬又貴,所以汪瀾和高及辰一起拍戲的時間簡直比孟春那個女二號還要多。

一開始拍近景的時候,她給了鏡頭一個深情的後腦勺兒,心裏卻在偷偷想,不知道他記不記得自己呢?

她之前在別的劇組當替身時,見過他幾麵。

頭一次這麼近地看著她,她的心裏一陣沒底,默念起了句子試圖轉移注意力:“唯獨他是我的磐石,我的拯救,他是我的高台……”

這句話沒等說完,高及辰就看著她笑了笑。他的眉眼生得太英朗了,笑起來劍眉飛揚,星眸含光,他說道:“我記得你。”

她以為他緊接著就會和所有人一樣,說出同樣的一句“因為你臉上有塊紅斑”,但是下一秒,他看向她,神色認真道:“因為你很好看。”

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長呼了一口氣。

人生的鐵軌毫無防備地在她麵前扳動了軌道,麵前的路向著陌生的方向長長地延伸,她也不知道會去往何方。

那就走吧,看看前麵有什麼。

[04]

孟春拍完夜戲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她趕到衛生所的時候,青黑的天色隻微微泛著一點兒釉白色。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在衛生所待了一夜的張染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向她招了招手,汪瀾已經被送走了。

孟春鼻酸一陣,張染走近她,小心地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她讓我叫你別擔心,山水有相逢。還有這個,她讓我給你。”

張染掏出一個黑色的本子遞給她。孟春輕輕摸了摸封皮,那是汪瀾的摘抄本。

上頭的字大多歪歪扭扭,可能是拍戲間隙壓在膝蓋上匆忙抄的,汪瀾一向對這個本子很珍視。

孟春吸了吸鼻子,翻回了第一頁。

這一頁的字格外工整,她看的時候,耳旁好像已經響起了汪瀾輕快的聲音:

“我又轉念,見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贏,力戰的未必得勝,智慧的未必得糧食,明哲的未必得資財,靈巧的未必得喜悅,所臨到眾人的,是在乎當時的機會。”

太陽要升起來了。

他們倆經過早早支起鍋的大媽攤前,買了一袋餅,大媽諱莫如深地看著他們,一個字也沒問。

天剛蒙蒙亮,早早到片場等著開工的人少了一個,然而似乎誰也沒有在意。

“山水有相逢。”她默念了一句,靠到了張染肩頭。

三年後。

孟春的床頭堆著一摞劇本,她草草地看了看,翻到其中一本時,她的目光忽然停住了。

劇本的名字寫的是《春光》,高及辰已經確定為男主角了,她的目光下移,看清了編劇的署名。

封皮上印著一行小字,她看的時候腦海裏已經響起了那個輕快的聲音: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片冰涼。”

孟春笑了笑,把這個劇本挑了出來。

“山水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