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吹不散眉彎》(9)(3 / 3)

至於去了哪裏,又何時回來,無人知曉,他出門前什麼都沒說。

晏迎眉和尚墜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 一去無音信

日月如梭,才見三月桃開,又早春氣回陽。

這段時光裏,不說晏迎眉與尚墜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夏閑娉和張綠漾也是每日裏三不五時地叫丫頭出來探問,白世非到底回來了沒,但是兩天,三天,五天,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始終沒有他丁點兒消息。

大婚之禮剛過,兩位新婦就已被晾成了舊人。

膳廳裏的餐桌上,夏閑娉入座後常常是一聲不哼,原本姣好的麵容已陰沉得有如烏雲密布,反觀張綠漾則像沒事人一般,仿佛故意和夏閑娉作對似的,整日嘻嘻哈哈。

要說之前夏閑娉對白世非是否存心回避一直隻將信將疑,那麼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避而不見之後,他待她的態度已十分明了。

昭緹曾在私底下出謀獻策:“不如小姐進宮去稟明太後,讓太後幫小姐做主,奴婢就不信這還治不了白公子。”

“你腦子壞了不成?!”夏閑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白世非要是那麼好糊弄,何故太後從去年便謀劃把她送進白府,卻一直拖到今年三月,她才能實實在在地嫁進來。

“太後費了那麼大工夫,甚至把晏迎眉的爹都罷了相,可以說不但送佛送到西,還連東風都為我準備好了,而今她便是安坐宮裏等著我的好消息,我若成親還沒幾日就去向她吐苦水,豈非自掌嘴巴顯得我很無能,連個把男人的心都抓不住?那樣一來,我以後還如何取信於她?”

昭緹再不敢多嘴,隻唯唯諾諾地應是。

“白公子眼下存心避我,我卻也不宜操之過急,總得待他慢慢對我改觀了才好。”夏閑娉獨自蹙眉沉思了會,“不如把別的事情先做一做。”

“小姐要做什麼?”

“晏迎眉不是一直留在疏月庭不出來見人嗎?”夏閑娉冷冷地撇嘴,“你便與邵印吩咐下去,以後無論刮風還是下雨,我可都是要去膳廳用膳的,那日用之物,侍候之人,一樣都不能少了。”

昭緹轉了轉眼珠,輕笑道:“奴婢明白了,小姐是要擺起夫人的駕勢,立威於前,掌家於後,可是這般意思?”

夏閑娉勾動嘴角:“還算你不是蠢得無可救藥。”

說話間一名丫頭端著熱氣騰騰的燕窩盅進來。

昭緹才待伸手接過,卻聞夏閑娉冷聲道:“這是何人叫送的?”

那丫頭輕聲回話:“說是三夫人口淡,吩咐下去要吃燕窩,大管家便叫廚房給三位夫人都燉上了。”

夏閑娉沉了沉臉,眼風向昭緹一挑。

在她身邊已侍候多年的昭緹刹時便也寒下臉來,二話不說把那丫頭手中的托盤打翻在地,一邊使勁掐那丫頭的手臂,一邊狠狠戳著她的腦袋,破口大罵:“你想死了是不是?!別房的零嘴兒你也敢端進來!二夫人想吃什麼我不會吩咐廚房去做嗎?!要你在這兒丟人現眼!”

那丫頭驚嚇不已,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驚恐萬狀地跪在地上,半句話也不敢回。

夏閑娉冷眼旁觀著,過了會才不耐地揮揮衣袖。

昭緹又戳了幾下那丫頭的腦門兒,才停下手來:“還不快滾!”

那丫頭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拭淚,隻捂著已被擰腫的手臂慌忙退了出去。

又過幾日,白世非仍舊還沒回來,倒是邵印往疏月庭送來兩封信。

晏迎眉拆開第一封,看完後長舒了口氣。

“尚墜,沒事了。”

“嗯?”

“禦史台的問訊結果已經出來,呈報給太後和皇上之後,隻是免去了我爹的樞密副使和參知政事的職位,貶為應天府知州,眼下家裏還算安寧。”

“菩薩保佑,萬幸沒大事。”

“其餘牽涉之人或輕或重都入罪了,娘說我爹之所以能從輕發落,全賴白公子在當中周旋,讓我好好謝他。”

尚墜默了默,道:“他連人帶影兒都沒了,可怎麼謝好?”

晏迎眉拿過另外一封信,看了看抬頭,遞與她:“你的。”

尚墜卻不接,隻低首道:“你看便是了。”

晏迎眉依言拆開。

“白公子說他在河北路大名府,過些日子便回來。”放下信,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可記得我們初來之時?”

尚墜也輕輕笑了笑:“怎會不記得。”

那時白世非也如同這般,總在靜悄悄之間就已出了門,一會去了江北的寶貨交易鋪,一會又去了江南的絲棧繡坊,常常一走就是大半個月,好不容易人回來一趟,那京中的達官貴人哥兒少爺全蜂擁而來,府內酒筵珍饈、稱兄道弟,歡聲笑語日日不斷。

“很久沒見他呼朋喚友了。”憶起往事,晏迎眉輕歎了聲,看了尚墜一眼,“這半年來白公子變了許多。”

尚墜不語,過了會,起身道:“我去給你取些果品。”

出了屋子,卻越走越慢,最後在廊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把尖秀的下巴擱枕在膝蓋上,靜靜垂視地上青磚。

原來,時光真的可以使人改頭換麵。

到而今一切都已不同從前。

不過半年之間,一顆心已愁損不堪,仿佛老得飛快。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越來越不想再開口說些什麼,隻自己知道,心底某個地方其實始終藏著一種無法成言的浮躁,而那張曾經含笑的顏麵,也時不時會浮上眼前,在心頭靜悄悄地擾人悶亂。

那樣微弱卻遏止不得的思念,孰對與孰錯,值得與不值得,便連同曾經的無奈,委屈,淚水和心疼,於無法相見的時光流逝中,仿佛都悄悄地淡了,再淡了。

* 怒感己身同

由於晏迎眉向來不管事,夏閑娉的手段很快便見了效。

不但浣珠閣裏的仆人們全都變得對昭緹忌憚不已,平日裏噤若寒蟬,而且隻要不是夏閑娉主仆倆吩咐下來的事兒,即便邵印的說話,表麵上也輕易不敢遵從,隻怕待大管家轉身出了浣珠閣,自己就會招來一頓打罵。

又一日,晏迎眉依然還是留在疏月庭裏,張綠漾嫌對著夏閑娉十分無趣,也吩咐下去不出來用膳,偌大的膳廳裏,主桌邊上隻坐著夏閑娉一人。

美味佳肴被逐一端上來,最後是一道爐焙雞,夏閑娉夾了一小箸,輕嚐後卻皺了皺眉,昭緹一看,趕緊上前端起骨碟,夏閑娉便掩著唇把嘴中雞塊吐了出來。

邵印見狀,連忙趨身上前,誠惶誠恐地道,“可是不合二夫人口味?”

夏閑娉淡淡道:“酒和醋調得過多,雞塊又烹煮得不夠酥熟。”

昭緹快嘴地搭了句:“昨兒個的蒸鰣魚也是這樣,沒把腥味去盡,叫我們小姐如何入口?”

夏閑娉瞥她一眼:“多嘴。”

“是,奴婢知罪。”昭緹朝邵印歉然一福後退到一旁。

“都怪老奴辦事不周,還請二夫人見諒,那廚子幾次三番做不好夫人想吃的菜式,老奴早該把他換了。”邵印的說話似隱隱含著一絲試探,然而他臉上態度極其恭謹,又讓人覺得那話裏其實並沒什麼意味,也不過就是詢請夏閑娉的意思而已。

夏閑娉擱下筷子,仿佛是想了想,又仿佛隻是隨意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那就有勞大管家——把人換了罷。”

“是。”邵印應了聲,半垂慈目內飛快掠過悟色,再不多話。

靜立在一邊的仆人們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皆屏息,連呼吸也不敢大氣。

膳罷出來,昭緹看了看四周無人,對夏閑娉道:“小姐對那個邵管家恁是客氣。”

“你懂什麼。”夏閑娉低喝,她而今隻想點一點邵印,以後府中事務,或多或少,最好能知會一下她這位二夫人,可並不想就此與他正麵起衝突,“我不管你怎麼作踐那些丫頭小廝,但是對於那幾位管家及各房管事,你可得敬著點兒,還沒到你橫的時候,別沒事給我找事兒。”

自己畢竟才初來乍到,那幾人能做到白府管家,除了才幹,更重要的自然還是深得白世非信任,多少年下來,他們在府中的根基已然紮實,還不到她輕易能動的時候,一旦處理不好,不定便弄巧成拙。

昭緹賠笑道:“小姐盡管放心,這奴婢還不懂嗎?”

話雖如此,她在夏閑娉麵前討了罵,心裏終究不舒服,回到浣珠閣後說不得把氣撒在了別的丫頭身上。

卻說管事房那廂,邵印眉頭深鎖,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踱步,不住長籲短歎:“你說現今可怎麼辦好?”

鄧達園端坐案後,謹慎地道:“你且忍一忍她,等公子回來再說。”

“她若隻是想做當家主母,我便樣樣移交給她,也是應份。可是從晚雲、晚風到晚簾、晚文,才多少時日?已經一個接一個暗中來找我,哭著求我給她們換院子。便我親眼看到的,她們的手背上都有藤條印子,我看不見的——也不曉得到底傷成怎樣,再這樣下去,我可去哪裏找人來服侍她?”

白家家風一貫寬大為懷,便白老爺白夫人在世那會兒,也不曾試過如此責罰傭仆,那些從小養在府內的丫頭們無不細皮嫩肉,整日裏活潑潑笑嘻嘻的,幾曾見識過這種狠心主子?而今倒好,一個個全變得沉默寡言,見到人時畏縮如驚弓之鳥,怎不叫他這個看著孩子們長大的管家覺得心疼。

“不如讓牙婆子挑幾個年紀大一點、幹慣粗活、皮粗肉壯的婦人送進府來,先讓那房使喚著。”

“這我不是沒想過,可別的房裏都是水靈靈的姑娘們,偏這房——我隻怕她會不會又趁機生事,便而今已是十分烏煙瘴氣,到時會不會連累更多的人遭殃?”

鄧達園笑了笑:“她就算沒把你我二人放在眼裏,難不成連這府裏幾十年的規矩,她也眼高於頂全置之不顧了?你且用這法子先拖延些時候,待公子回來便沒你的事了。”

“看來也隻能如此了。”邵印長歎,苦笑著道,“屆時她便要尋晦氣,總不見得還拿藤條抽在我這身老骨頭上罷。”

看看窗外天色,斜陽漸向西墜,他忙與鄧達園告辭,準備晚膳去了。

夏閑娉幾句話便把廚子換掉一事,在府中遍傳之後自然而然也就傳到了疏月庭裏,晚晴先把從外邊聽來的經過一五一十告知晏迎眉與尚墜,緊接著又憤憤不平地道:“我還聽說了,凡是去了那院子裏的丫頭,沒有不挨打的。”

晏迎眉搖了搖頭:“隻要她沒騎到咱們頭上來,咱們也不好管別人的閑事。”

晚晴原本還想說什麼,聽聞晏迎眉此語,再偷看了眼她一臉無奈的神色,也隻好乖覺地閉了嘴,一旁尚墜將晚晴的表情看在眼內,不一會兒,跟在她身後一起出了正堂。

走遠之後,尚墜開口問道:“怎麼了?”

晚晴氣鼓鼓地一把抓過她的手腕:“你跟我來。”

扯著尚墜出了疏月庭,三拐兩拐到了東廂的下人房舍,連門也沒敲,便直接推開了其中一道房門,屋子裏的人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抬袖拭眼。

尚墜一看,晚玉臉上盡是淚痕,陪在她身旁的晚弄也是眼眶發紅。

兩人行近過去,晚弄待要說些什麼,卻被晚玉飛快地扯了扯衣袖,她一時啞口,尚墜看了看坐在床邊的兩人,見晚玉隻是無聲抹淚,心裏多少已有些了然。

晚晴先急了:“這會兒還把我們當外人嗎?倒是打了哪兒?重不重?”

晚弄再顧不得晚玉的阻止,一把撩起她的裙擺,哽咽著道:“你倒是自己看看重不重。”

就見晚玉兩邊小腿都布滿了一條一條滲血的紅痕,左腳腳踝附近更像是被硬物狠狠抽打過,不但青紫發黑,還腫如饅頭。

晚晴一下子就氣紅了眼眶:“這也太欺負人了!”胸口抑憤不已隻想破口大罵,可情急之下卻短了詞,一些難聽說話又出不了口,隻氣得衝著晚弄就發作起來:“你就不會陪她去找大管家嗎?!怎地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打成這樣?!”

晚弄著急分辯:“這丫頭本來膽子就小,又被那賤婢嚇唬一番,開頭連我也瞞著死不肯說,要不是我瞧出來她不對勁,隻怕到現在還被她蒙在鼓裏。我倒是逼著她去見了大管家,可大管家聽了也隻是歎口氣,讓人把她換了出來便已作罷。那賤婢背後有主子撐腰,連大管家也奈何她不得,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有什麼法子?”

“先別吵了。”尚墜沉聲阻止兩人,蹲下身去,執起晚玉的腳踝輕輕捏了一周,又抬起轉了轉,“疼不疼?”

晚玉痛得齒縫間哧出一口冷氣,含淚點了點頭。

尚墜回頭對晚晴道:“你去藥房討些馬鞭草、石上蓮和謝婆菜。”又轉頭對晚弄道:“你去取些白酒、紗布和一個藥臼來。”

兩人應聲而去。

尚墜這才輕輕問晚玉:“可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晚玉咬了咬唇,把衣帶解開,慢慢撩起衣擺,右肋上同樣有大片烏紫。

尚墜看了,臉色愈沉,眼底冒出一團火簇。

不多會晚晴和晚弄把東西拿了回來,尚墜一聲不發,把草藥拌在白酒裏細細搗爛,用紗布包起來纏在晚玉腿上傷處。

晚晴俯身去搖尚墜的肩膀:“墜子,要不你勸勸大夫人出麵——”

“不可能的,你別想了。”尚墜打斷她,太後不但欽點夏閑娉為白世非之妻,還為此把晏迎眉之父晏書貶謫出京,在這種風頭火勢下晏迎眉如何能輕舉妄動,隻怕一不小心便會為娘家招來無妄之災。

夏閑娉的來頭如此不一般,這也是為何邵印明知道她的侍女恃勢欺人,卻也始終束手無策的原因。

晚晴恨聲罵道:“白府那麼大就真的沒人治得了她?難道就讓那賤人一直橫行霸道下去?!”

尚墜不理她,邊為晚玉包紮,邊細語叮囑:“小姐有一樽消腫化瘀的花露,我回去後向她討來給你,記得每晚臨睡前塗在身上,再用手掌把烏青的地方搓熱了,這樣好得快。”直到起身之後,才回過頭來對晚晴慢慢說道:“也不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你有什麼好主意倒是快說啊?!急死人了!”

“若想治那丫頭——”尚墜頓了頓,定睛看向晚弄,“說不得要委屈晚弄一回。”

晚弄即刻從床邊站起:“隻要能為晚玉出這口怨氣,別說委屈我一回,便委屈我十回又怎地!”

尚墜輕輕一笑:“那好,你今兒便去尋大管家,向他自行請纓要到那房裏去聽差遣。”

“你說什麼?!”晚晴和晚玉異口同聲驚叫出來。

“你們按我說的去做便是。”尚墜再多不話,隻尋清水淨了手,然後偕一臉疑惑的晚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