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吹不散眉彎》(11)(1 / 3)

雜說

* 心思別樣長

最先回到白府的是晏迎眉,其後張綠漾和夏閑娉也一同回來,前者仿佛有些心神不寧,後者則顯得心煩意躁,一聽邵印說白世非仍然未歸,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兩人便各自進了院子。

沒多久,尚墜也從後門悄悄溜了回府。

大約掌燈時分,白府大門外來了個青衣仆從,自稱是夏尚書家裏的,邵印接到門房報後,吩咐小廝往浣珠閣通傳。

夏閑娉聽了先是一怔,然後馬上反應過來,令小廝去將人領進來,轉而又把昭緹叫進房裏,把嫂兒小婢全都遣開,壓低聲音問道:“我讓你留心的事兒,辦得怎樣了?”

昭緹習慣地就想上前附耳告之,腿剛一跨出便醒起今時已不同往日,連忙怯然住步,那瞬間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委屈之色來。

須知原是夏閑娉指使她欺打別的仆婢,不料在她把人都得罪遍之後,夏閑娉卻說翻臉就翻臉,自失勢後府裏沒人待見她,遇到她時一個個全都麵帶鄙唾,浣珠閣裏那兩位嫂兒的陰損說話更尤為尖酸刻薄,這段日子她過得簡直如喪家之犬,心裏有苦難言。

夏閑娉看她那樣子,不耐地揮了揮手:“你過來說。”

昭緹愣住:“小姐你不怕——”

“過來罷,我知道你沒虱子。”夏閑娉冷冷地一撇嘴,“你真以為我那麼蠢,就憑那兩個賤婦也想愚弄於我?她們耍什麼把戲我清楚得很,之所以暫且由著她們,是因為你們鬧起來對我有用處。”

昭緹一直是她眼前紅人,平日行事又跋扈慣了,別的小廝仆婢見到她先忌諱三分,便想讓她打聽點事兒也不易為,而今人人幸災樂禍,對她冷嘲熱諷之餘不免疏於防範,反而方便了她行事。

昭緹聞言既驚又喜,驚的是原來夏閑娉把她也算計了進去,喜的是終於又可出人頭地,忙不迭道:“小姐,奴婢打探清楚了,院子裏原有的下人都被奴婢攆了出去,而今這批無一不是邵管家新契進來的,一入府便送到小姐跟前侍候,全不曾在府中別的地兒待過。”

“這裏頭可有誰不安生的?”

“目前還沒發現,他們大都安分做事,平日裏也多沉默寡言——隻除了那兩個嫂兒,不但愛打聽,還長舌得很,把咱們院子裏的事該說不該說的都添油加醋往外傳。”

夏閑娉淡淡一笑:“我就是要她們傳。”

“奴婢聽說李嫂兒曾三番四次去找過邵管家。”

夏閑娉一聽留了神,細細問詢,然而昭緹說來說去,也說不出什麼異樣,無非就是李嫂兒想巴結邵印來著,奈何邵大管家每回都避而不見,始終不與她打交道,這事在私底下傳開後便成了笑談。

正沉吟間,門外邵印領了尚書府的仆從進來。

那仆人恭敬地向夏閑娉請了安,把籃子裏的精美糕點一一擺將出來:“老爺新從揚州聘了幾名廚子,做了好些風味絕佳的江南晚食,夫人用膳時想起了小姐,所以便差小的送些兒過來給小姐也嚐一嚐。”

夏閑娉讓昭緹打賞了茶錢,將人領出屋外候著,隻把邵印留了下來,笑道:“我正尋思著什麼時候找大管家一趟,這會兒可巧得很了。”

“不知二夫人有何吩咐?”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前陣子我這院裏來來往往的,全因那貼身丫頭與底下人處不來,也怪我平日太慣著她,以至她竟然膽大包天,橫施惡為,這一茬茬地鬧事換人,真是辛苦大管家你了。”

邵印忙道:“二夫人言重了,這原屬老奴的份內事,都怪老奴辦事不力,所找之人總不能讓昭緹姑娘滿意,老奴實在汗顏之至。”

“那死丫頭我已經教訓過了,可是說句心裏話,她從小就跟著我,這麼多年了我與她總歸有些主仆之情,所以盡管她的行事不著譜兒,我也狠不下心就這樣把她攆走,但另一方麵我又還是有些擔心,萬一以後她死性不改,繼續瞞著我在這地兒胡來,那就不隻給大管家你惹麻煩,下人們說不得也會怪我縱容偏私。”

“二夫人的意思是——”

“在我未出閣前,身邊除了昭緹另外還有兩名丫頭,我仔細想過了,不如就讓我娘家把她們也送過府來?一則她們和昭緹相熟,這樣會少些是非,日後也無須再勞大管家為這種瑣碎事兒費神操心,二來,相比而言她們也更為了解我在飲食起居上的各種慣習。”

邵印一聽能脫身出來,自是求之不得:“一切但憑二夫人安排。”

夏閑娉試探地道:“大管家可要和公子說一聲?”

“不需了,公子曾一再交代,隻要是二夫人吩咐下來的,不管什麼事兒,老奴務必遵照夫人的意思去辦。”

夏閑娉嬌笑出聲:“大管家真會說話。”

當下便把昭緹和那仆從再叫進來,當著邵印的麵交代清楚了,然後才差他返回尚書府去。邵印在暗示了翌日便將李趙兩位嫂兒撤出浣珠閣後,臨走前到底推搪不過,隻得收受了夏閑娉執意塞來的幾錠銀兩。夏閑娉又賞了他幾件家裏送來的糕點,才送他離開。

房裏再無閑人,昭緹一臉佩服地對夏閑娉道:“奴婢在門外想了半天,終於給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麼?”

“小姐原是太後指配給公子為妻,他對小姐隻怕未必沒有戒心,而今小姐設法把院子裏的下人全都換了,假使白公子曾在小姐身邊安排有通風報信之人,想來也已被小姐清了出去。”待尚書府裏另兩名丫頭都過來後,這浣珠閣內外可都是夏閑娉的心腹了。

夏閑娉瞥她一眼:“你總算還有點腦子。”等昭瓏、昭翎來了,日後她若有事交代她們去辦,三人當中偶爾誰出入一趟白府應不會引人注目,否則隻得昭緹一個,倘若來往次數多了,必定會令邵印乃至白世非起疑心,“而今公子已回來,你可別再像從前那般行事,萬一下人們在背後繼續說三道四坐實了我這個做主子的惡名,我可饒不了你!”

“明白,小姐的目的已達成,奴婢也該換籠絡之道了不是?”

“沒錯,別人會以為你是受了教訓而改過自新,你隻需裝得可憐一些,他們很快就會重新接納你,你便趁這個機會給我好好打聽一下府裏的各種消息。”

不道這邊主仆二人仍在細斟密謀,卻說偏廳那邊,白世非偕莊鋒璿終於回府,鄧達園一直在廳裏等候未去,見到白世非,上前低聲稟了幾句。

白世非輕輕一笑:“她也該消停了。”

“可要小的再做安排?”

白世非手一揮:“不必,她喜歡唱哪出,你便陪她唱哪出好了。”與莊鋒璿出了偏廳,穿過後堂,往寢居之處行去,側首閑聲問道:“你的事情辦得怎樣了?”

“迎眉曾給壽州的一間尼庵捎過信,可一直沒有收到回音,想來那位師太應是雲遊未歸,隻能再等等看了。”

由人及己,白世非心生感慨,忍不住輕念道:“何日掛冠宮一畝。”

莊鋒璿笑應:“相從識取棋中趣?”在岔路口與他作別,轉身折往聽風院。

白世非原地站定,前方不遠便是他獨自居住的第一樓,右邊園徑則通往伊人所在的疏月庭,躊躇了下,唇沿柔邪地往上一勾,仿佛就此打定主意,自言自語道:“棋中趣怎比得閨中趣。”

* 閨趣意情忙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晏迎眉掩卷,自書中抬起頭來,感歎道:“想當年文君與相如私奔,也不知立了多大決心。”

尚墜平日為了避嫌,說話一貫極為小心,甚少與晏迎眉聊及莊鋒璿,而今見她一臉神往,心裏不免有些擔憂:“你不會也想就此一走了之吧?”

晏迎眉無奈地歎息了聲:“怎麼可能,我若一走,卻置我爹和白公子的顏麵於何存?”若要私奔何需苦苦等到今日,叫她置高堂不顧隻求自己幸福,那樣的自私她此生也做不出。

“沒錯,那是最最下策。”非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

“唉,當初哪想到我娘竟會拒絕鋒璿的求親,嫌他是武官,不但官職低,家中又十分清貧。”

“其實武官也有武官的好處,當年若不是他,隻怕你已成了公子的馬下冤魂。”

“可娘的門戶之見很重,她把鋒璿的提親推掉之後,不但對我禁足,再也不許我外出,還瞞著我開始挑選人家,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寧遠大將軍和濟陽郡王府兩家的少爺都向我家遞了求親帖子。”

尚墜愕然:“那兩位可都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紈絝之徒。”

“可不是,但娘很固執,覺得隻有那樣的族中子弟才配得上與我家門當戶對,她怕我和鋒璿會節外生枝,一心想擇定人家把我盡早嫁出去。”晏迎眉輕撫胸口,說起來仍有餘悸。

尚墜隻覺心頭沁寒,身為女人,她們的一生是如此悲涼,無法自己掌握而隻能聽人擺布,在閨閣中時得聽父母之命,出嫁後便得聽丈夫之辭,福氣好的如過世的白夫人,或能與深愛自己的夫君恩愛一生,但更多的還是像她性情軟弱的母親那般,遇上良人不良,最後也隻能鬱鬱而亡。

“當時我被娘徹底蒙在鼓裏,是白公子在外頭聞訊後通知了鋒璿,鋒璿再設法給我遞了消息,我苦思無計,情急之下隻好央鋒璿去求白公子,讓他也來向我家遞求親的帖子。”

尚墜驚呆住,瞪圓的眼珠定定看著晏迎眉:“你說——什麼?”

“當時娘勢必要把我嫁出去,我心裏就想,與其嫁給那些浪蕩哥兒毀了我這輩子,不如索性躲到白府來,至少還能落個身心清靜。”

尚墜隻覺雙腿虛軟,當初在晏迎眉和白世非定親後,她曾自作聰明地私自攔下晏迎眉和莊鋒璿秘密來往的信件,一想到那樣極可能會耽誤到晏迎眉的一生,她在刹那間紅了眼眶,嗓音顫不成語:“我……我……”

晏迎眉伸手扶住想跪下去的她:“你起來,我都知道了,你也是為了我好,這我心裏清楚,怪隻怪我沒有早些告知你。”此事關乎她一生命運,是故她一直守口如瓶,若不是今日她與莊鋒璿大體已算塵埃落定,以她謹慎的性子,即使親如尚墜也還是會隻字不提。

“其實你無意中幫了我的大忙,”晏迎眉笑著又道,“要不是你攔下了那些信,使得鋒璿憂思成狂,隻怕當時他也不會那麼快就下定決心辭官,唯想到我身邊來與我一同謀劃共度餘生。”

莫怪老話常說,人算始終不如天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

“夫人,”門外晚晴忽然喚道,“公子問你們聊完了沒?”

晏迎眉聞聲愕然看向尚墜,卻見她也是一臉意外,似乎同樣不解,為何白世非會在這種夜深時候來訪,眼底掠過絲絲複雜難言的情緒,仿佛連自己也辨不清內心是悲是喜,默然片刻,她起身出去。

隔壁那間專為白世非而設卻一直空置的臥房裏,處處燭影搖紅,彩幔幽華,床榻上的鴛鴦繡被精致而瑰麗,一道修長的身影倚在窗邊,神色帶著幾許守候已久的寂寧,遙視漆黑無邊的天際仿佛出了神,直到門扇發出“吱呀”一聲響,被微微驚動的他才轉首看來。

尚墜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隻是那樣看著他。

白世非也沒有動,迎著她的眸光,依然安靜地立於窗邊,不言也不語,角落衾燭在他束著玉帶的錦緞衣麵上耀出淡柔的淺橘光暈,有流風穿窗而入,他長墜及腰的寶藍發帶迎風輕舞,帶上細織的銀絲在暗朦中閃閃生光。

尚墜輕輕地反手把門掩上,緩步走過去:“你怎地來了?”

白世非眉間一皺,盯著她眼眸裏未褪的紅絲:“怎麼回事。”

她沒再做聲,不久前才在日暮分開,隻過了幾個時辰而已,然而他凝視她的眼神裏卻流瀉著一寸寸呼之欲出的相思,仿佛兩人已久別經年,而他終於受不了內心煎熬,隻渴望與她一見再見。

晚晴等人曾多次在她麵前提及,說他雖然再娶了兩房夫人,但卻從未踏足浣珠閣與飲綠居,更別說在那兩處院子過宿,而今他卻在深夜來了這裏,就站在她麵前,還有這間臥房,他早在成親前就已預先叫人布置妥當。

所有這些,他是什麼意思呢?

她瞳子四周浮起的薄薄水汽讓白世非輕歎了口氣,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無奈而憐愛地搖了搖,把聲調放低到柔和極致:“到底怎麼了?”

這不經意的溫柔幾乎讓她淚成長睫,心房內乍澀還甜,雜陳的五味像被人揉成深深的酸楚,往四肢百骸蔓延,讓她驟然間莫名地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她微側過頭去,斂上了眼,也嚐試斂回最深的情緒。

“小姐才剛與我說了她和莊大哥的事。”

他點點頭:“所以你覺得對不起她?”

“你原可早點告訴我。”

他放開她尖細的下巴,卻在垂手時纏上她腰間綬帶,忽地一扯,在她的驚呼聲中,他的嘴角含著一抹笑,帶著幾許明顯的惡意:“我為什麼要?你那時不是很喜歡為晏迎眉操心嗎?”

身上外衣被他輕緩褪落,她沒有委入他懷,卻也沒避開。

“可就算莊大哥在這兒了,她也沒法和他在一起啊,他們怎麼辦呢?”

下一瞬她已被他猛然推倒在床,他喃聲:“我就說了你喜歡為她操心,我偏不告訴你他們怎麼辦。”

有些賭氣地,他連燭火也沒吹,直接傾身覆壓下來,許是不堪隱忍過久,他的動作極為野蠻狂放,不會兒兩人已是絹衣糾散,鬢雲纏亂。

這夜,兩人度了一個真正的春宵。

* 暗流稍湧動

全府都知道了白世非在疏月庭過夜。

通常破曉時分就已起身梳洗的白公子這天竟睡到日上三竿,不管是閑雜人等還是真有要事請示者,無一例外都被白鏡擋在了疏月庭外。這消息在府裏並沒有引起丁點反響,所有仆人都如常幹活,仿佛大家早心照不宣似的。

會有反應的自然是第一次聽說的人。

張綠漾瞪著莫言:“世非哥哥過了日正時分才出來?”

“是,不過晏迎眉起得早,用過早食便帶了丫頭去後院看武師比鬥,”莫言想了想,仿佛有些困惑,“但是很奇怪,她今兒帶的丫頭是一個叫晚晴的,不是那個什麼尚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