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泰似乎對這裏的路很熟,大約開了二十分鍾,車子駛入一片商業區。周遭的建築、燈光和氛圍明顯與之前經過的那些區域都不同,一看就知道是高級區。
果然是吃海鮮,一人一鍋的養生餐飲。漂亮的大堂經理從進門就一直殷勤地跟著他,引他們去包廂,親自布置每一樣餐具,聲音低柔恭敬地同淩泰說話。
相比之下,危瞳的存在感就低得多。直到淩泰從大堂經理手中接過菜單遞到她麵前,語調溫柔地開口:“有什麼想吃的自己點。”
那位美女經理的態度立刻改變,恭敬地俯身到危瞳身邊,柔聲細語熱情招待,害得她渾身都不舒服。
翻開菜單,上麵的價格讓她噎住。找了半天,見到最便宜的也要三位數。她看了一會兒,那些聽都沒聽過的海鮮讓她頭暈,她把菜單推給淩泰:“還是淩總你點吧,我沒來過不知道吃什麼。”
到底是有錢人,隨便吃個飯也貴成這樣,如果正式吃豈不是一頓能吃掉她一年的工資!
這時的危瞳不知道,能看得見價格的根本稱不上貴,看不見價格的才是真正地貴。
夾著鮑魚加吉魚在小鍋裏涮時,淩洛安打來電話:“哪裏呢,找你吃飯。”
“S城,出差。”
他在電話那頭拖長調子“哦”了一聲:“要住在那兒?”
“是啊,不然怎麼叫出差!”
“想不想我?”
危瞳望天:“你就沒有其他比較有建設性的問題?”
“沒有!”那聲音有點兒惱,片刻又帶上了誘惑,“在成功把你帶上床前,我不太會有其他建設性的問題。”
“等你什麼時候打得過我再說!”聊到這時,桌對麵的淩泰擱下筷子,看了她一眼。
她舉起手機:“淩總,是你侄子,要對話嗎?”
他做了個不用的手勢,起身出了包廂。
淩洛安大約聽見了關門聲,知道他暫時走開,又繼續問:“怎麼,就你們兩個?”
“你煩不煩,這麼多問題!”
“危危,我好像有點兒吃醋了。”
“滾!”吃他個鬼!邊笑邊說能叫吃醋!
“你這女人……”她的反應總是和一般女人不一樣,有時很有趣,也有時讓人氣得牙癢!
“行了,明天我就回來,回來請你吃飯!”
“危瞳保鏢,你的下班時間是晚上八點。”
“那吃消夜總行了吧,另外再陪你去會所打桌球!”
“這才乖,來親親。”
“……”這家夥最近越來越黏人,受不了啊受不了!
掛了電話,才發現淩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包廂明亮的燈光下,他的神色不知怎麼的有些沉凝。
第二天上午沒有行程,她一覺睡到中午。在酒店簡單吃了個午飯,他與她驅車來到一片老舊街區。
街道最起碼有三四十年曆史了,青磚地、石子路、石板橋,狹窄的小巷,曲折的街市,密集的小攤,還有陳舊的小樓。林立的建築,帶著塵世的喧囂與濃濃的煙火氣息,是和時尚快節奏的大都市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
側前方的男人走得很慢,目光在周遭來去,那張優雅的臉再次透出與平時不同的拒人千裏的冷漠。整個午後他一句話都沒說,她跟在後麵,陪他走完了整條街道。
離開之前,她注意到街口一隅一塊幾乎快倒掉的路牌,上麵寫著三個字:南苑街。
原來這就是南苑,他非賣不可的那塊地。
回程路上,她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淩總,為什麼要賣南苑?”
他大約料到她會問,神色淡然地看她一眼:“商業機密。”
很久以後,當危瞳再度回想起這天的這句“商業機密”,總有種想扁人的衝動。比起行為一向輕佻的淩洛安,這個男人才更加欠揍!
關於訂婚,危瞳從來沒表示過同意。但這並不妨礙淩洛安來她家拜訪的熱忱。
曾問過他為什麼,答案是能夠正大光明地壓倒她……
聽完,她一時沒忍住,又動了拳頭。
自她做了淩泰的私人保鏢後,淩洛安不僅越來越黏她,在她麵前脾氣也收斂了不少,雖然還不能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起碼不記仇不耍詐……
這一年的春節來得早,一月下旬,全國就開始放假。Z城紛紛揚揚下了幾天雪,濕冷的天氣凍得要命。
對建築行業的商人來說,這個年過得半點兒也不悠閑。年後,淩氏與恒安的南苑計劃即將開始,未來幾年,這塊陳舊破敗的街區即將成為S城第二個商業中心。這塊肥肉,誰都想分一口,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在忙各自的招標計劃書。
年後,淩洛安一反常態,參與所有有關南苑計劃的會議時不再有任何反對意見。
這一現象令公司上下議論紛紛,猜測這是不是淩氏公子徹底向淩泰表示臣服的征兆。而淩氏的股東們,也再次因為淩公子態度的改變而發生了微妙變化。一些“公子”派漸漸趨向淩泰,其他則選擇沉寂。
伴隨南苑計劃如火如荼展開的,還有淩洛安的訂婚計劃。
與眾不同的是,這個消息是在淩氏某個例會上被公開的。淩公子靠在轉椅上,雙腿交疊,側身玩著桌上的文件夾,在淩泰指派他去B城參加某招標會時,笑著拒絕。
“下個月我會請長假,這個重要任務得勞煩淩總另派他人了。”在淩泰緩緩投來的清冷目光裏,淩洛安的笑容越發燦爛,“下個月,我訂婚。”
淩家公子身邊來去的女人雖多,但涉及婚嫁的,危瞳還是第一個。
邢豐豐後來問過她,是什麼讓她改變了主意?到底淩洛安這花花公子做了什麼令她感動的事,讓她願意冒著變成全城第一棄婦的風險和淩洛安訂婚?
危瞳撐著額頭,苦笑兩下。
說起理由,實在有夠狗血。不是因為淩洛安,而是淩泰。
訂婚消息傳遍全公司的那天,唯獨她不知道。因為她整個下午都在淩泰辦公室外打手機遊戲,那些八卦隻能傳到二十九層,三十層往上是隔絕八卦的空間。
下班後,她照舊跟在淩泰身後上車,他直接驅車回到清風望山。車沒有像以前一樣在樓前停下,而是直接駛入車庫。
她不解地看著他:“有事嗎,淩總?”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聲音有些低冷:“跟我上樓,有話問你。”
“好,不過我晚上約了淩洛安吃飯,我隻能再待半小時。”
他眉峰一抬:“你的下班時間是八點,還有兩個小時。”
“可我上午已經和陸路報備過,今晚——”
“我並沒有批準。”他率先下車,示意她跟上。
她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電梯上升得非常快,幾乎沒什麼感覺就到達了頂層。
四十五層的高度,對危瞳來說很新奇。淩泰的公寓出乎她意料地低調,簡單的三室兩廳,沒有炫目的裝潢,也沒有豪華家具,簡單的灰色調,太過清冷的擺設。唯一驚豔之處是客廳朝南延伸出去的一個弧形陽台。
全封閉式的設計,上下左右均是玻璃。踏在上麵猶如站在半空,畏高的人隻要朝下看一眼,基本嚇尿了。
室內空調打得暖融融的,淩泰將呢大衣脫去,半挽起襯衣袖口,衝了杯咖啡,擱到茶幾上。
“就一杯,你的呢?”
“你先喝。”說著,他打開冰箱,隨意問她,“有沒有什麼不吃的東西?”
“淩總,我不在這裏吃飯。”她走到冰箱旁,輕輕推上冰箱門,“你有什麼事請直接和我說,這種狀況讓我很不舒服。”
他旋身走上玻璃陽台,靠著玻璃朝她低低道:“過來,和你談談訂婚的事。”
危瞳這才知道淩洛安這家夥已自作主張地把她根本沒答應的事在全公司宣揚開了。
按常理,她會立刻向誤會了的“衣食父母”解釋此事,但看淩泰現在的態度,對這事顯然非常不滿意,估計已把她想成了為飛上枝頭而不擇手段的心機女!
她突然有興趣聽聽他會說些什麼。
“訂婚這件事我不讚成。”
“為什麼?”她直視著他,半點怯色也無。
他垂眸看她,靜默下來。
她從來不是膽怯的女孩,現在或是以前,這種帶了些莽撞的無所畏懼一直沒變。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個晚上。迷離暗淡的光線裏,她微微傾身,柔軟年輕的身體向他靠了過來。挑染的長發,像極了一個夜不歸宿的不良少女,太過成熟濃重的妝容掩藏了她真正的臉孔,卻掩不了那雙清亮美麗的瞳和可愛笑容。
她一手搭著他的肩膀,另一隻手緩緩劃過他的臉頰,口吻輕佻地說他很漂亮,緊接著一個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很濃的酒味,卻混雜了一些水果的甜。他剛惱怒地想推開,她卻已經放開了他,衝他軟軟地笑道:“別生氣嘛,喜歡你才親你的,別人我才不親!”明明是在笑,眼底卻仿佛帶著寂寞。
和他一樣的寂寞……
他反對他們訂婚並不僅僅因為他清楚淩洛安的那些打算。世界有時太大,尋找多年都一無所獲。有時又太小,觸感與氣息的記憶,令這個影子般的女孩瞬間在麵前清晰。
認出她之後,他才知道五年可以令一個人有多大的改變,那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從來都是自律的人,五年前的那夜是他至今為止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意外。
他也曾想過,再見對方,會是什麼樣的場景,他會說些什麼,她又會說些什麼。隻是沒有料到,最後的結果是他認出了她,她卻忘記了他。
清俊的眉宇間慢慢透出冷厲之色:“你在公司的時間也不算短,應該聽說過我和洛安之間的關係。”
“聽說過,這兩者有什麼關係?”
“我曾經派你去他身邊,在他眼裏,你是我這邊的人。”
“所以,淩總你的潛台詞是,他並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和我訂婚隻是為了利用我?”她慢慢笑了,“那現在,我是不是應該感謝淩總對我的關心?然後拒絕與淩洛安訂婚,並和他分手,以後各自人生互不牽扯呢?”
他長久無聲地注視著她,屋內靜了很久,直到他再度開口:“你最好讓你的頭腦保持清醒。”
“淩總,你喜歡過一個人嗎?”她到底是忍不下去,“也許那人有很多缺點,也許周圍的人都反對,可是喜歡不會因為這些改變的。淩洛安以前不見得是個好男人,以後也未必會做個好男人,但他現在對我的好是真的!跟他相處的人是我,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真是假。還是那句話,說到底這是他跟我兩個人的事,就算以後會被欺騙會被傷害,我危瞳也認了!因為這是我的選擇!我非訂婚不可!”
她是個護短的人,從小就是如此。也許平常會對那人打打罵罵,但這些僅限於自己,其他人的指責批判她一概不會接受。
於是,就這樣,她一時憤怒,把自己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