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我注定會失去光明
1
很久很久之後,我曾經想起過這個美麗的黃昏,然後突然很想對當時的自己說——
洛星星,無論未來多麼讓你感到陌生和恐懼,你已經跟最喜歡的人看過最美的風景了,所以不要再害怕。
然而,在那個時候,洛星星還隻是一個懦弱的膽小鬼,她害怕未來,害怕生病,害怕黑暗,害怕自己會早早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走開!你們都給我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們!”
純白色的病房裏,我抓起手邊能抓到的一切東西,朝對麵兩個模糊的人影砸過去。
即使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僅憑著他們站立的姿勢,我也能分辨出來,左邊那個身體挺直像棵青鬆的是哥哥,右邊那個天生帶著自在氣息的是盛昊倫。
就在昨天晚上,從海邊回來後,我就被盛昊倫送回了聖瑪麗紫荊醫院。而在醫院裏等著的除了梁醫生,還有聞訊趕來的哥哥洛泰梓。
隻不過,這些都是我通過聲音分辨出來的。
原因很簡單——我看不見了!
或者說,我的視力時好時壞,有時候還能看清人的輪廓,有時候眼前卻一片黑暗。
嗬……
我想起在海邊時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什麼天黑得早,什麼夕陽被海鳥吃了,還有盛昊倫那慌亂的聲音和回來時接近飆車的速度,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我一個事實——
我的身體出毛病了,而且是大毛病!
“下午時我就懷疑,星星小姐最近的症狀都像是突發免疫係統紊亂造成的。”當時梁醫生冷靜中隱含擔憂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如果診斷無誤,從現在開始,這種紊亂將會直接影響到病人的體力和精力。而根據目前的症狀,受影響最大的應該是視力。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措施,病人也許會麵臨失明的危險。所以我建議,立即住院!”
失明?
我會失明?
即使我從小就習慣了各種各樣的病痛,習慣了自己風一吹就倒的體質,但是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失明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失明是什麼呢?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問題。
失明就是再也看不見,看不見藍天白雲,看不見花草樹木,看不見爸爸媽媽的笑臉,看不見哥哥嚴肅地訓斥我的樣子,看不見老師、同學,看不見電視、漫畫等所有我感興趣的東西……
而最重要的是,我剛剛喜歡上一個人,以後卻再也看不見他了。
多麼可笑!
昨天下午,我還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眨眼間,我就被打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如果什麼都看不見,那我活著還能幹什麼呢?
趕走了哥哥和盛昊倫,我一個人呆呆地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
哦,不對,其實我看到的根本不是曾經讓我厭惡無比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團灰色的、霧蒙蒙的東西,甚至偶爾眨眼間,我連這種霧蒙蒙的東西都看不見。
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從昨天到現在,我的視力衰退得有多麼嚴重。
就像是世界在你麵前本來是一台高清的電視機,然後逐漸被蒙上了一層紗布,然後再蒙上一層,又蒙上一層……最後終於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該怎麼辦?
我第1001次想起這個問題,卻1001次得不到任何答案。
看不到光線,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特別緩慢,我聽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任何反抗地接受著各種各樣的檢查。最後身邊終於安靜了,卻似乎總有人在默默地注視著我,偶爾還能聽到輕輕的歎息聲。
我不想睜開眼睛去看,反正也看不見。
可是腦海裏的畫麵越來越清晰,哥哥出去辦理住院手續了,病房裏隻剩下了盛昊倫,他特別安靜地坐在離我遠遠的沙發上,似乎怕被我發現,所以不管多少人進來又出去,他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在看到我偶爾滑出眼眶的淚水時,發出一聲淺淺的歎息。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在這裏?我不是說過了不想看到你們嗎?
我想大吼,想怒罵,想用腦海中能想到的最絕情的話把他趕走……
可是最終我什麼都沒說,隻是卑鄙地、貪心地、小心翼翼地享受著他最後的陪伴。
對不起,盛昊倫,我不該喜歡上你,更不該自私地想要從你身上獲得溫暖,最後卻讓你眼睜睜看著我落進絕望的深淵。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從來沒有加入過Surprise事務所,從來沒有感受到外麵世界自由自在的感覺,這樣我是不是就會甘心一點?
這樣的念頭幾乎讓我發瘋,我突然對命運生出了巨大的怨氣。
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想要改變這一切,我不想總是住在隻有醫生、護士和病人的醫院,不想每天都聞著消毒水的味道睡著和醒來,不想每天都和那些憐憫我的人打交道……
明明我已經接近成功了,我說服了哥哥,養好了身體,逃出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水晶牢籠,還交到了嚴真心這樣的朋友,每天都能和盛昊倫一起去感受這個世界的喜怒哀樂,終於能像一個普通少女一樣自由呼吸外麵的空氣,可是結果呢?
結果就是現實給了我重重的一棒!
它不僅收走了我的自由和希望,甚至連我的視力都要拿走,然後永遠把我關在黑暗裏。
這和殺了我有什麼區別?
我憤怒地揪著被子,差點就要控製不住大喊大叫起來,可是在那道悲傷的目光注視下,所有的力氣都化成了頹然。
這個殘酷的世界,我再也不想對它抱任何希望了。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用絕食來抗議,我拒絕除了哥哥和醫生、護士之外的人進入病房。
看不清之後,我的嗅覺和聽覺變得格外靈敏,哪怕是很細微的聲響和很淡的氣息,我都能分辨出病房裏是不是有別人進來了。
我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不管是已經很久沒見的老師和同學,還是被我視為唯一朋友的嚴真心,以及那個時刻總在牽動我思緒的盛昊倫。
我把世界想象成了一個巨大的蠶繭。自己在蠶繭裏蜷縮著身體,渾渾噩噩地等著最終命運的降臨。
2
徹底的失明來得非常快!
發現視力開始衰退的第五天,我一覺醒來,突然發現眼前的世界變成了連一絲光線都沒有的黑暗。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我還是崩潰了。
我揪著自己的頭發大哭,伸手揮落床頭櫃上所有的東西,對著所有接近我的人拳打腳踢。
我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徒勞地對抗著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星星!媽媽的小寶貝!”突然,一個久違的溫柔聲音伴隨著一個馨香的懷抱響起,我被像個小娃娃一樣抱住了,滾燙的淚水從我的額頭滴落,“都怪媽媽回來晚了。媽媽的小星星,可憐的小星星!”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送給媽媽一個甜蜜的吻,順便打聽一下馬爾代夫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一樣美麗。
可是,現在,我被媽媽抱在懷裏,聽著旁邊爸爸用威嚴的聲音詢問哥哥關於我失明的事,想到不管馬爾代夫有多美,我都再也沒有機會看一眼了,突然間我從心底裏生出了濃濃的怒氣。
我拚命掙脫媽媽的懷抱,口不擇言地一邊哭一邊大聲埋怨:“嗚嗚……都怪你們!都怪你們以前老是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結果現在好了,我再也看不見了,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不幸遷怒到家人的頭上?他們這些年疼我愛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開心,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都摘給我,難道換來的就是我這樣殘忍的傷害嗎?
不!
我哭著剛要開口道歉,卻聽到爸爸在小聲地安慰抽泣的媽媽:“清芬,你別哭,星星隻是太難過了,她一定不是故意惹你傷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媽媽柔弱的聲音裏夾雜著心疼,“星星她受了這麼多苦,當然心情不好了,我怎麼會和她生氣呢?”
剛剛鼓起的道歉的勇氣一下子就消失了,我茫然地睜著眼睛,不明白自己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的治療手段都收效甚微,我的眼睛一點起色都沒有。
爸爸媽媽和哥哥在我麵前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哪怕我毫無緣由地發脾氣砸東西,他們都對我溫言細語,從來沒有責怪過。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越是這樣,我心裏就越焦躁,對自己的厭惡也與日俱增。
我的心裏似乎住著一頭怪獸,隨著我情緒的惡化一天天長大,漸漸地吞噬掉了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的善意。
我覺得自己真的沒救了!
房間裏的少女在又一次聲嘶力竭地發完脾氣後,終於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那巴掌大的小臉毫無血色,一片蒼白,幾乎要和醫院白色的被子融為一體。
短短幾天,少女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活力,那一頭曾經引以為傲的焦糖色卷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變得像是一團幹枯的水草,散亂地撒在枕頭上。
一臉疲憊的男生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揉揉妹妹的頭發,但是想到吵醒她後的情景,最終還是把手放了下去。
人生中第一次,他生出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所有的辦法都快試完了,病情卻毫無好轉,他想起那個年輕的醫生加心理學博士說過的話:“不管是什麼病症,最重要的都是病人堅強樂觀的意誌和積極的配合,而現在星星小姐的狀態,隻會讓情況越來越糟糕。”
越來越糟糕嗎?
男生的手突然緊握成拳,似乎隻是想到這種可能都讓他無法忍受。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他那麼可愛的妹妹,他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妹妹,他虧欠了那麼多的妹妹,絕對不可以發生更糟糕的事情!
他必須為妹妹做些什麼!哪怕是……
男生的目光在看向門口時微微一凝,腦海中一個念頭逐漸清晰——哪怕是一切都在朝最壞的方向發展,他也要努力讓妹妹的生活重現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