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們在一起吧
葛靜雲家裏。
她頹喪地靠在沙發上,一隻手裏端著一杯紅酒,另一隻手裏握著一部手機,屏幕上的撥號界麵顯示著幾十條已撥電話,都是同一個人。
她已經給安正風打過幾十個電話了,他一個都沒有接。
麵前的電視機裏正播放著昨天安氏集團新品發布會的新聞,安氏集團的新產品無人問津,反倒安正風的花邊新聞炒得十分火熱。
葛靜雲冷笑了一聲,將電視關掉,隨後將手裏的紅酒一飲而盡。她酒意上頭,眼神開始渙散。當目光落到麵前茶幾上一個款式老舊的攝像機上時,葛靜雲的眼中似乎湧起了無數回憶。
八年前的夏天也是這般炎熱。
彼時,葛靜雲和安正風都還隻是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他們兩家是世交,二人就讀於同一所學校。葛靜雲經常到安家走動,安親很喜歡她。
高三畢業那天,大家拍完畢業照之後,葛靜雲怎麼也找不到安正風。她幹脆直接去了安家,想把攝像機裏麵安正風穿著畢業服的樣子給安父看看。
“安伯父!”
一進門,葛靜雲就親切地叫著跑進去。
對於她的到來,安家用人並不意外。安家老爺子對這位葛小姐喜歡得緊,用人們私底下早都把葛靜雲當作是未來的安少奶奶對待。
安家老爺子皺著眉頭在自己的茶室裏正襟危坐,麵前擺著一盤棋局,手裏幾枚黑白棋子不停地倒換。他聽到葛靜雲的聲音後眉頭馬上舒展開來,將手裏的棋子往麵前的棋盒裏一扔。
“靜雲來了,快進來陪安伯伯下盤棋。”
葛靜雲走進茶室,直接坐到了安父對麵,咬著嘴唇仔細地看著麵前棋盤上的這局死棋。忽然靈光一現,她從棋盒裏拿出一枚黑子擺在了棋局中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安父愣了幾秒鍾,隨即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他大拍手掌,笑著說:“你這小丫頭,腦子比我這個老頭子靈活!這盤棋我研究了一上午都沒有解開,想不到被你輕而易舉地解開了。哈哈哈,好!好!真是好!”
葛靜雲羞澀地低頭一笑:“安伯父哪裏的話,您哪裏老了。我也隻是走運而已,我的棋藝還不及您的十分之一呢。”
“咦?正風呢?那個臭小子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安父向門口張望了一陣,並沒有發現安正風的身影。
“他沒回來嗎?”葛靜雲聽說安正風還沒回家,臉上升起一股失望的表情。
安伯父見了葛靜雲的樣子,笑著打趣:“怎麼?你這丫頭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不是陪我下棋的!原來是找正風的啊!”
葛靜雲被說中心事,急忙道:“不是不是,安伯父,我就是來找您的!”
“找我這老頭子幹嗎?多找找正風,你們年輕人多培養培養感情是好事。”安父笑起來。
葛靜雲憋紅了一張小臉,為了轉移話題,她情急之下從背包裏掏出自己的攝像機,遞給安父:“伯父,您還沒看過正風穿畢業服的樣子吧?我今天拍了好多視頻。”
安父笑眯眯地接過攝像機:“還是靜雲有心,那個臭小子早不知道去哪裏瘋了。”安父擺弄著攝像機,他不太會操作,按了開始鍵後,屏幕出現了攝影模式。
“靜雲,你來看看,我怎麼沒找到視頻在哪兒?”安父眯著眼睛仔細地辨認著攝像機上為數不多的小按鈕。
葛靜雲起身剛要坐過去,門外卻傳來一個女聲。
“你怎麼又跑到茶室待這麼久,醫生不是說了你要多休息嗎?”緊接著,茶室的門被打開,許英菲出現在門口。
葛靜雲連忙站起來,恭敬地問好:“伯母好。”
許英菲手裏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她上下打量了葛靜雲一番,然後熟絡地拉著葛靜雲說:“怎麼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叫人給你準備些點心。”
不知為什麼,許英菲的笑總是透著一種距離感,即使她表現得再熱情,葛靜雲也感受不到絲毫親切。
葛靜雲回答道:“我也是剛來沒多久,伯母不用這麼客氣的。”
許英菲將手裏的湯藥放在桌子上,安父聞到湯藥味皺了皺眉頭。他一臉陰沉地將手上的攝像機往桌子上一放,隨手拿起一本棋譜來,故意不去理會那碗湯藥。
“靜雲啊,你看你伯父也該吃藥了,要不……”
葛靜雲是個聰明人,她馬上乖巧地說:“伯父、伯母,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陪你們聊天。”
隨後,葛靜雲與安父告別,離開了茶室。她心裏是有些不舒服的,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景,外麵車河川流不息,遠處霓虹閃爍。
回憶結束,葛靜雲從沙發上站起來,將手裏的紅酒放在桌子上。似乎是終於做了一個什麼重大決定一樣,她最後看了一眼攝像機,決然地拿起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喂?我是葛靜雲,我要你幫我做件事。”
安父去世的消息傳來時,葛靜雲正纏著安正風同自己在美國合租一所公寓。
她隻記得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忘了怎麼去思考,震驚到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隻雞蛋。她擔心地看向安正風,他反倒鎮定得好似一台機器,似乎剛剛聽到的消息隻是一個指令一般,他機械地打電話叫司機過來,又撥電話到安氏集團。
安父死後,安氏集團大權旁落,許英菲以安正風太年輕為由將所有決定權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葛靜雲又一次找不到安正風了,她不知所措。安父生前待她很好,突然就這樣離世了,她很難過。
葛靜雲拿出攝像機來,那天她不小心將攝像機落在安家,才取回來不久,沒想到安父就……
葛靜雲打開攝像機,翻看以往的視頻。她忽然發現最近的一條視頻竟然不是自己在畢業典禮上為安正風拍的。
畫麵是一個棋盤,應該是在安父生前最愛待的茶室裏。葛靜雲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她一瞬間回想起來,這條視頻就是那天自己離開時開始錄的。
畫麵顯示在自己走後,許英菲將那碗湯藥放在棋盤旁邊,然後在指使安父去關窗時,將一顆白色的藥丸扔進了碗裏。
葛靜雲看過視頻之後,心裏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安父的死這樣突然,會不會中間有什麼隱情……
她不敢告訴安正風,畢竟是安家的事,更何況安家現在大權旁落到許英菲手裏。於是葛靜雲輾轉找到了安父生前的私人醫生。
私人醫生是有義務對安父的身體狀況保密的,葛靜雲當然知道這一點,她甚至都帶好了自己的全部積蓄。如果私人醫生不肯鬆口透露自己想要的信息,她就塞點錢給他。
可是沒想到一切進行得這麼順利,私人醫生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陳醫生告訴葛靜雲,每次許英菲從自己這裏帶回去給安父的藥都是一些普通的維生素,並沒有什麼處方藥。陳醫生自己也好久沒有親自為安父進行身體診斷了,他想安太太總不會害安先生,於是也就沒有懷疑。
葛靜雲見陳醫生一臉認真和誠懇,並不像是在說謊。可是既然身體這麼健康,每天隻吃維生素就可以了,那安父的死豈不是更加蹊蹺?
陳醫生在安家做私人醫生好多年了,他歲數與安父一般,說是私人醫生,其實更像是一位好友。安父死後,他也無心再留下去,直接離開了安家。
葛靜雲想把這件事告訴安正風,可安家的用人說安正風已經去了美國念書。葛靜雲追隨到美國,陪在安正風身邊。在美國,安正風一直將自己埋在經濟學裏麵,再也沒有笑過。
葛靜雲開始害怕把真相告訴安正風,怕安正風會崩潰。
安正風學成歸國,繼承了父親的股份。許英菲卻拿出安父的遺囑來威脅安正風,認為他現在沒有妻兒,不能繼承股份。
安正風想去找葛靜雲,卻在途中出了車禍。
醫生告訴葛靜雲,安正風的眼睛瞎了。安正風那段時間情緒十分不穩定,他問葛靜雲願不願意嫁給他,葛靜雲卻認為安正風是為了拿到股份才要自己嫁給他的。
葛靜雲不想答應。
醫生還說安正風的眼睛再也沒了複明的可能。
她葛靜雲怎麼能嫁給一個殘疾人呢?
許英菲給了葛靜雲很誘人的條件,讓她去南影當經紀人。葛靜雲放棄了當時心如死灰的安正風。
可是,她不知道,安正風的眼瞎隻是他的一個圈套。就是這樣一個圈套,圈出了哪些人才是真正的朋友,哪些人不值得真心對待。
葛靜雲輸在了這個圈套裏,她以為她可以忘記安正風。
她錯過了一次,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一家安靜的咖啡廳裏,葛靜雲妝容精致的臉上難掩憔悴之色。她的對麵坐著一位老態龍鍾的老人,那位老人臉上有著淡看一切的表情。
葛靜雲率先開口:“陳醫生,好久不見,您的身體還好吧?”
老人笑笑:“嗯,還不錯。葛小姐,這麼些年不見,你變了好多。印象中你還是那個穿著校服的小丫頭呢,哈哈哈。”
葛靜雲似乎也想到了當年,嘴角無力地扯了扯。
“陳醫生,實不相瞞,我今天請您過來是有事求您。”
“你和正風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說吧,能幫上的我一定幫。”
葛靜雲頓了頓,看著陳醫生,認真地說道:“陳醫生,我需要您開一張當年給安伯父開過的一模一樣的藥方。”
陳醫生驚訝地問:“藥方?可那些都是很久遠的事情啦。”
葛靜雲忽然緊張地問:“您不會忘記了吧?”
陳醫生擺擺手:“怎麼會呢?我做了一輩子醫生,記憶力好著呢,尤其是給安先生開過的藥。”
葛靜雲鬆了一口氣。
陳醫生皺著眉頭仔細回想:“我記得都是一些維生素……可是你要這個做什麼?”
葛靜雲點頭:“這些足夠了。您放心,您開的單子對安正風有百利而無一害。”
陳醫生囁嚅道:“對正風有利?他最近的確遇上了很多麻煩事……”
葛靜雲鄭重地說:“是的,您的幫助可以讓安正風擺脫困境。”
陳醫生這才點點頭,答應了葛靜雲的提議。
葛靜雲離開咖啡廳後,就直接開車往公安局駛去。副駕駛的座位上,老舊的攝像機旁放著一張字跡清晰的藥方,藥方右下角還有陳醫生龍飛鳳舞的簽名。
葛靜雲戴上藍牙耳機,撥電話給安正風的律師。
“喂?尹律師,你好,我想我這裏有你們特別想要的東西……”
終於,葛靜雲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安氏集團早已一團亂,安正風每天忙到沒時間吃午飯。
白天他處理公司的事情,晚上就去顧笙南家樓下守著。他不吵不鬧,隻是把車停在笙南房間的樓下,一等就是一夜,車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
笙南不是不知道他在樓下,也有幾次,她深夜兩點悄悄撥開窗簾偷看,發現安正風仍然沒有離開。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想原諒安正風。心裏有了芥蒂,誤會隻會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黃琬琳和趙尼日日來她這裏“請安”,打著探望的名號,其實就是來做安正風的說客。黃琬琳和趙尼在這件事上倒是很團結,他們兩個少見地在笙南麵前一唱一和。架吵多了,默契竟這麼好了。
笙南實在是受不了他們兩個,於是直接起身將黃琬琳和趙尼一起趕出門去。如果是外人能勸好的感情,那也是摻雜了水分的感情吧。笙南一直自認為是個明事理的人,她從來不會無理取鬧。若是簡單的誤會,自己又何必跑回家裏來?
這一次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她無法再麵對一段充滿欺騙和隱瞞以及不信任的感情。如果非要視而不見才能維持好一段感情,那麼她寧可選擇不要。
辦公室裏,安正風看完最後一份文件,終於有了片刻的休息時間。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撥通了趙尼的電話。
“喂?說。”
“安總……我們被趕出來了。”
安正風聽著電話,閉上了眼睛,他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直接掛掉了電話。笙南這次是鐵了心要離開自己嗎?
安正風鬆了鬆領帶,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盒煙來。他的手有些抖,點了幾次都沒有點著。最後,安正風氣急敗壞地直接將打火機連著煙一起用力地摔在地上。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安正風整理了一下領帶,馬上又恢複成那個不苟言笑、不見悲喜的安總。
“進來。”
門開了,是安正風的私人律師尹峰。
尹峰手裏沒有拿任何文件,安正風看了他一眼就大概猜到了他是有事要和自己商量。於是安正風率先站起來,走到旁邊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下來。
“尹律師,坐。”
尹峰點點頭,走過去坐下來。
安正風自顧自地倒了兩杯茶,什麼話也沒說,隻等著尹峰主動開口。
尹峰欲言又止,似乎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他謹慎地看了看身後的門,發現門已經關上,又想了想,索性坐過去附在安正風耳邊耳語了一陣。
說完,尹峰又恭敬地退回原位。
安正風眉頭微皺,似乎在認真思考尹峰說的話。
“安先生,我們是否要相信葛小姐?我擔心這其中會有陷阱,畢竟事關許董。”
“她還說過什麼?”
尹峰仔細地回想。葛靜雲在電話裏對他說的話,他幾乎是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安正風。隻是最後,她還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不太明白。
“對了,葛小姐還叫我問你一句話。”
“什麼話?”
尹峰有些尷尬地說:“她問您現在是否還會下圍棋?”
安正風有輕微的失神。父親生前最愛在茶室下圍棋,父親最疼愛葛靜雲,不隻是因為她是安家世交葛家的千金,還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葛靜雲是唯一一個毫不顧忌地陪父親下棋的人,她不像其他人總是千方百計地故意輸掉棋局。所以父親與葛靜雲下起棋來才可以獲得真正的樂趣,這點就連他這個兒子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