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許我唯一,許我天荒·上》(6)(1 / 3)

晦澀嫣藏

睜開眼,看到韓洛憂愁又緊張的臉,他的嘴唇在嚅動著,等辨別出意思後,頓時有種被天雷砸中的感覺,那隱隱抽痛到最後的肚痛昏迷,我一直以為是胃炎發作,結果居然是盲腸炎……

之前有很多征兆,可卻被我忽略了。

眼睛轉了一圈,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看情形我應該昏過去沒多久。醫生診斷出來是盲腸炎,勢必是得割掉做手術了,同意書簽下,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打了麻醉藥,根本沒有什麼知覺,隻是覺得心荒寥寥的。可能真的是人在病中,會比較脆弱,總想多得到些溫情。

而我需要的溫情,直到我手術結束推進病房,都沒有到來。

韓洛一臉抱歉地站在床前解釋:“打電話給許少,可能因為是會談期間,他把手機給關了。我也回去探看過,似乎大家喝高了,興致很高昂,拉著許少不肯放,找不到機會跟他彙報你這件事。”

我笑了笑,男人喝酒是這樣,常常喝渾了沒天沒地地一直喝下去,見韓洛欲言又止,我心領神會,淡淡道:“你若有事盡管去吧,這裏有護士在,我有什麼需要會按鈴。”

韓洛如釋重負般點頭:“好的,那我先回飯店那邊,等許少那邊一忙完就立即讓他來看你。”然而這一等,卻是越等越心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上的麻醉藥效也沒了,刀口處開始撕心裂肺疼起來,整個人卻動都動不了。

幾度覺得口渴,想要喝水,伸手夠不到頭頂的按鈴。韓洛給我安排的是單人病房,我連指望鄰床幫忙喊下都沒法,眼見點滴瓶到底了,隻好撐起身按鈴,傷口處立即感覺到劇痛,然後有什麼溢出,不用說,定是裂開流血了。

從來不願將自己陷入到淒慘的境地,也總以樂觀麵對人生,可在此時,我的眼角終究是濕潤了。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淪落至此?等待護士到來期間,我用盡全力將淚逼回了眼眶,任那撕裂的痛一點點蔓延。沒有自虐的傾向,等護士換好了點滴,就告訴她傷口裂開了。

護士很盡職,立即喊來了醫生重新換藥包紮,從頭至尾我都沒吭一聲,而醫生在臨走時卻說了句:“姑娘,還是打個電話讓家人過來陪著吧。”

心有淒然,家人?他們在哪兒?即使父親就在這座城市,我能打電話給他?就算打了,家有妻兒的他,會過來嗎?倒是後來那名護士時常過來探看,詢問我有何需要。

許子揚是到傍晚時分才匆匆趕來的,那時我正假寐著,可能是即使睡著也沒有放鬆神經,也可能是我本來就淺眠,所以感覺到有人觸及我的頭時,立即驚醒過來。定睛一看,發現是他,嘴裏一片苦澀,怔怔不語。

“怎麼我就離開一會兒,你又住院了呢?”他坐在床沿,輕撫著我的臉,眼底滿是憐惜。我垂下眼,喉嚨幹澀得不想說話。他又拉了我的手,“這麼涼?韓洛真是的,也不給安排個好病房,這裏連空調都沒有。”作勢要起身,我拉住他搖搖頭:“沒事,你知道我體質的,天生體寒,一年四季都是涼手。”

許子揚微微俯身,氣息輕吐在我臉上,低聲問:“怪我來得太晚了?”他很敏銳,捕捉到了我藏在麵無表情下的不快,可是他不知道我難過的不止是手術時他不在身邊,還有很多掩藏在表象下的東西。

他輕啄了下我的唇,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仔細看才發現他的臉色微白,應是喝了不少。

“淺淺,中午會見的客人很重要,我是真的走不開。韓洛悄悄跟我說你昏倒進醫院,還做了盲腸炎手術,我立刻就心急如焚,可不把那些事情安排好,我根本沒法過來。知道你受委屈了,晚上的應酬我以身體不適推掉了,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清冽的嗓音帶了點沙啞,抵在我唇邊像是呢喃,像是解釋,也像是細語。

如果他聲稱是剛剛才得知我住院這件事,那麼我會大笑三聲,指著門口讓他滾。什麼應酬吃飯會從中午吃到傍晚?韓洛不可能一整個下午都找不到機會告訴他。但他選擇對我坦白,讓我看到他身在其位的身不由己,也讓我看到他麵麵俱到中卻沒有忘了我,更讓我看到他有在對我付出感情。這樣的他,我沒有辦法去怒斥。

因為既然承認愛他,那必是愛他的全部,優點也好,缺點也好,隻要是他許子揚。

原本還算溫情安寧的時刻,在接連好幾個電話打來後,許子揚一聲沉怒:“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吼完,直接就掛斷電話,並且按了關機鍵,這下世界一片清靜。

此時的我,還沒被醫生批準可以吃東西,隻能用棉簽蘸了水濕潤嘴唇。倒是小護士跑得越加勤快了,隔個半小時就來問候我的情況,幾次下來,見小護士目光有意無意瞟向他,臉頰微紅的樣子,終於明白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悄悄瞥了眼,某人好看的皮相,在哪裏都是被注目的。倒是他似乎並無所覺,不知從哪兒弄來張躺椅,半靠在裏麵,眼睛微闔,似睡非睡的樣子,慵懶中不乏俊逸。看他的架勢應是酒精上頭了,有些微醺,等護士走開後,我輕聲提議:“要不換個雙人病房,你也躺一下?”

他睜開眼,想了想道:“也好。”於是起身走出了門,很快就回轉了過來,隨後跟進的還有穿著白大褂的護工等人,他們欲上前來搬我,被他喝止,走過來攬我在懷中,抱上推床,這才退開。在他懷中的刹那,我的臉剛好貼著他的胸口,聽到有力的心跳聲。

重換病房,環境相對比原來那間要好很多,空調、電視等設備一應俱全,最主要的是有兩張床。他輕靠在鄰旁的床上,囑咐我道:“我就眯一會兒,晚點叫醒我。”沒一會兒,呼吸輕淺均勻,已是睡了過去。

我側頭凝視他的睡臉,眼瞼底下有淡淡的陰影,他是真的累了。要想做到運籌帷幄盡在掌握中,其實也需要付出很大心力。

先這樣吧,那些理不清的事等這次回去後慢慢再說,快過年了,是時候回趟老家,看看媽媽了。可能是點滴中本來含有安眠成分,我竟也迷迷糊糊睡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在推我,然後耳側濕熱的氣息在喚:“淺淺,醒一下,你得吃些東西。”半睜開眼,就看到昏黃燈光下熟悉的臉,意識回籠,之前醫生囑咐晚上過十點後能吃東西,而且必須進食,否則體力會吃不消。

“幾點了?”我一張口,發覺聲音嘶啞,且有氣無力。

許子揚眼中劃過的光芒疑似心疼,輕聲道:“已經過十二點了,之前叫過你,可你睡得沉,沒喚醒。來,米湯已經熱過了,多少吃一點。”

遞到眼前的是一個杯子,裏麵盛著濃稠的米湯,他還細心地插了吸管在上麵,床也被半搖起來。唇湊上,輕輕吸了一口,暖暖的感覺從嘴裏一直流淌過咽喉,再到心裏。

當男人俯首帖耳,溫柔低語時,基本沒有女人能夠抗拒得了。其實這樣的事,許子揚完全可以請護士來做,但他卻關機守候在我身邊,之前孤零零躺在醫院的那些委屈與怨懟,在他細致認真的眉眼裏,煙消雲散了。

很快,一杯米湯見了底,我的胃總算有了知覺,暖暖的,饑餓感也隨之而來,視線飄轉尋找,正好撞上他看我的眼神,聽他輕問:“還想喝?”我點點頭,確實餓狠了,清淡的米湯也成了美味,舌尖都有甜意。

可他卻搖搖頭:“醫生囑咐了,不能多喝,要少吃多餐,你這次炎症就是胃炎引發的盲腸炎,讓你平時飲食不正常,這次吃到苦頭了吧?”

他何時對醫生唯命是從了?我懊惱地瞪他:“那現在是要幹嗎?”半夜裏把我喊醒喝了一杯米湯,一時間哪能再睡著。哪知某人笑著道:“淺淺,我是想跟你幹些啥來排解無聊時間,但……”他比了比病床後道,“暫時你還是消了那念頭吧,等你行動方便了,我一次滿足你如何?”

“許子揚!”我想要怒吼,可沙啞的嗓音加上有氣無力如貓叫的音量,頓時弱了氣勢,倒像是在朝他撒嬌,引他大笑出聲。恨恨別轉頭不理他,手上一暖,放在被子外的手被他包住,餘光中他已經坐在了床沿,忽然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轉回視線,都已經午夜時分,這時候會是誰來?難道是護士來量體溫?

許子揚抽開手,直起身走向門邊,手上失了溫度,悵然若失的感覺湧上心頭。門拉開了一道,透過他挺拔的身形,我看到門外站的不是護士,而是他的助理韓洛,心頓時沉了下去。兩人說話聲很小,聽不真切,依稀可辨韓洛在勸說著什麼。

我閉了眼,將被子拉高到頭頂,蓋住侵擾的聲息。片刻的溫存於我來說都是奢侈嗎?他的手機關掉了,韓洛趕了來,勢必是要把他給喚走吧。這個夜晚,終究還是得一個人過,原本帶著甜意米湯味的舌尖,泛起了絲絲苦澀。

感覺外力在拉扯我罩在頭頂的被子,手指拽緊了些,就蒙在裏頭咕噥著說:“你要走就走吧,我睡了。”當鴕鳥也罷,總之就是不想看他離開的背影,那會顯得自己越發淒涼。

“深更半夜的,我要去哪兒?”

我手上一僵,不由得鬆了手,被子立刻給拉扯了下去,許子揚一臉沒好氣地看我:“你這是要將自己給悶死?臉都憋紅了。”

我將目光轉了一圈,發覺門已經關上,不見韓洛的身影,遲疑地問:“你不走嗎?”

一聲輕笑從他嘴裏溢出,彎了眼角:“韓洛是來提醒我明天行程的,傻丫頭,你現在怎麼這麼敏感呢?”說完,大手撓了撓我的頭,臉上卻洋溢著寵溺。

我感覺自己的心就是在坐那雲霄飛車,時而跌落穀底,時而又攀升高峰,起起落落,患得患失。不管他說的韓洛來意是真是假,至少他還是沒有走,留了下來。

“子揚……”我輕喚他名字,與他重遇然後再在一起,基本上每次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像這般依戀在唇間的呢喃名字還是第一次。

許子揚的眸色變暗,他喉結動了動後,俯身狠狠啄了口我的唇立即退開,懊惱地低吼:“餘淺,你就撩我吧,等你好了,我定讓你加倍補償。”他的樣子像得不到糖的孩童,又像不得紓解的困獸,引得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個晚上,他躺在另一張床上,卻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低低的嗓音一直盤旋在我耳畔。他跟我講這次來省城要做哪些工作,明天又會有什麼安排,一件件一樁樁,悉數娓娓道來,囑咐我明天在這裏好好待著,有事就打他電話。

在他輕淺好聽的聲線中,我蒙蒙矓矓輕彎著嘴角再度入眠。

次日醒來,旁邊床上已是無人,因為有他的溫情包圍著,不會再悵然若失,窗外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沒過一會兒,就有護士推門進來,親切和藹地介紹自己,說是許先生為我請的陪護,讓我有任何需要都可喚她。

中午時分,許子揚打了電話過來,聽著那邊的喧鬧嘈雜,想必又是在應酬,他低聲囑咐幾句收了線。潤物細無聲,在他的溫柔之下,我的心境變得平和。每天晚上,無論多晚,他都會趕過來,然後與我離了一臂之隔,在彼此的呼吸聲中入眠。

一周過去,我已經能夠起身走動,這日許子揚也有餘暇時間陪我。他扶著我在附近散步,低聲跟我講可能這兩天就得回程了,這邊事情差不多已經完結,後麵就等年後宣布。看他眉峰舒展,想必大事已成。

其實這條路與商場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一旦路通了,鋪平了,後麵自然就順利。這中間……丁家出了不少力吧,我在心裏猜測著。

迎麵而來一對父子,視線瞟過,我頓住身形。

總是想,即使身在同一座城市,碰麵相遇的概率也是小之又小,可偏偏在這座城市,這家醫院的走廊上,我遇見了我的父親。他身旁半高的男孩,是他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幾乎同時,他也看到了我,目光微驚。

許子揚察覺到我的異狀,低聲問:“怎麼了?”這時前方的父親已經拉著男孩走到了跟前:“小淺,你怎麼會在這家醫院?”寬厚的嗓音曾是我童年最愛聽的男中音,它代表著我對父親的依戀,此時那聲線中帶了幾分遲疑和不確定。

許子揚的目光在我與父親間流轉,他們不曾謀麵,就是我也好久沒見過父親了,隻逢年過節打個電話。我抬起頭輕描淡寫地答:“爸爸,來這邊有點事,不巧突發盲腸炎,就住進來了。”疏離又客氣,既介紹了他的身份,也回答了他的問題,算是麵麵俱到。

身旁的男人伸出了右手,謙和開口:“伯父,你好,我是許子揚!”沉穩有度,從容自若,隻需看氣度,就知他的不凡。兩手交握後鬆開,父親深看了他一眼,轉向我時,眼中有些尷尬:“做手術住院怎麼不打我的電話?”

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想笑,眼前這個男人,曾是我最最崇敬的父親,如今他站在我兩尺開外的地方,詢問我這個女兒這麼一個不尷不尬的問題。我垂眸轉移開話題,看向他身旁沉默的男孩:“他的手怎麼了?”

父親拉過男孩介紹:“他叫樂樂,調皮搗蛋把手給摔斷了,上醫院來矯正的。樂樂,叫姐姐。”最後那句是對男孩說的,但顯然男孩靦腆,頭埋得很低,看都不看我一眼。

氣氛頓時僵了下來,許子揚適時站出來道:“伯父,淺淺還不能太過走動,我先送她回病房了,你這邊忙完有時間就過來。”

父親臉上如釋重負,連連應聲。

我與許子揚轉身往回走,忍不住回頭去看,隻見父親已偕同男孩往電梯方向走去,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腰間環繞的手緊了緊,清冽的聲音在耳邊:“走吧,我陪著你。”簡單的話,甚至沒有過多修飾的蜜語,卻戳中了我的心。

微微靠在他肩膀上,將身體的重量交付於他,心念一動,起了撒嬌的心:“我走不動了。”下一秒,一個斜傾,身體騰空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在上方:“想要我抱就早說嘛。”

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目不轉睛盯著他彎起的眉眼看,這個男人,我是愛慘了他。心中暗暗發誓,隻要他不放手,那麼我就緊緊地,環住他,永不輕言放棄。

這算是下了一個極大的賭注吧,明知前程一片茫然,甚至可能是萬丈深淵,但為他此時能在我身邊相守這份情意,我願奮不顧身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