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許我唯一,許我天荒·上》(12)(3 / 3)

“但後來子傑帶來了個消息,說我父親因醉酒駕車,將人撞成重傷,被請去喝茶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前後一聯係就知其中有異樣。有人在整我們許家,與子傑一分析,利弊得失都已了然,對方如果沒必勝的把握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我們也錯過了扳回一成的時機。在這種情況下,我能想到對你最好的安排,就是放手。

“後麵會發生什麼,我沒法估量,還不能把你托付給子傑,因為我們都姓許,許家有事,誰都逃不過,存在我身上的問題,對他同樣亦是。所以,我們同時對你放手,看著你獨自走進機場,離開我們的視線。在我還有能力顧及的前提下,事先為你安排一些事,怕到後來就是有心也力不足。果然沒估量錯,事情在向一個不可控製的方向走,我父親因醉酒駕駛被判刑六個月,這期間我隻見過他一麵,他隻沉痛地對我說:許家要完了。”

他說到此處時,語聲中已是無限悲涼。我仿佛看到了一幢巍峨大樓,在緩緩傾塌,隻餘琉璃瓦在殘牆間閃爍,這幢大樓的名字就是許家。

頓了頓後,他又繼續:“父親的那句話像是預示般,一點點靈驗。叔叔那邊也已退下來,我這裏雖沒撤職,但也形同虛設,最主要的是,眼見父親六月之期將滿,至今仍不得其門去探視,隻說在審查中。而這個審查時間有多長,就看別人臉色了。”

“是那天對你灌酒的何老嗎?”

他愣了一下,隨後勉強點頭。

“那現在呢?每天你都圍著那老頭轉?他讓你往東就往東,讓你怎麼就怎麼?”不是我說話難聽,事實如此。而就那天看到的那個何老的神色來判斷,眼底滿是不屑和輕蔑,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也是,落井下石在哪裏都有,誰也沒那個義務幫忙。

“我沒有辦法,父親還在裏頭,至少得先把他弄出來。”他說完就俯下身抱住了頭,這個樣子的他,猶如無助的困獸,找不到牢門的方向。

我又在找形容詞了,這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現在的許子揚,就是這寫照。以前站得有多高,掉下來就有多慘,雪上加霜不見得都會,但雪中送炭卻一定少。曾經仰望他的人多到數不勝數,一朝他不得誌,自當被人俯視低看了去,有人甚至恨不得踩上兩腳。

我想了想,找出其中一個問題:“這個何老,是與以前那些事有關嗎?”

他倏然抬起頭,微有驚異,隨後才勉強苦笑:“淺淺,你現在好敏銳。”意思就是我猜對了,當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輕歎一聲:“是丁家吧?”

他的神色,又一次表示我猜中了。唉,算是因果報應嗎?可是真正的因該牽到哪裏去?顧卿微?若不是她,是否就沒丁嵐的事,也可能許子揚就能安然在C市一角,過意氣風發的日子。

這是假設,沒有答案。誰也不知道回到當初,又是怎樣一副光景,也難保證許子揚是否會做同樣的選擇。說起來,這其實就是命運。

“那你沒找找相熟的人幫忙嗎?”丁家有交好的,許家難道就沒有?他卻又再度沉默了,我又問了一遍,他別開頭道:“別問了,淺淺。”

我挑了挑眉,細看他的神色,白皙的倦容上似乎有些暗紅,腦中一轉就有了領悟,嘲諷地問:“又是哪家千金看中了你這麵相,想要與你聯姻了?”他目光閃爍著避開我淩厲的眼,顯然是被我說中了,唯有心中冷笑。

許大少爺當真是吃香,就是如此落寞之時仍有佳人中意,大有隻需君願點頭,一切事皆馬到功成之勢,如此心意,何不慨然接受?哪還需要每日過得如此辛苦?

“其實你不妨考慮,那樣或許就……”

“餘淺!”他猛然站起,怒聲打斷我,一改之前低微的姿態,渾身散發著震怒的寒意,餘光裏可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忽然向我邁了一步。我直覺害怕地向後退,下一刻他頓住身形,喘著粗氣狠盯著我,夜光中的臉泛著清白,而眸中的寒焰帶著怒火,胸膛劇烈起伏著。

他從齒縫中一字一字地蹦出:“我許子揚無需靠女人來成事!”

“哈!”尖銳到陌生的譏笑出自我口,“你確實不靠女人成事,你隻會利用別人的感情!丁嵐是,我也是!”一直都知道,我與他的再度聚首,是又一場傷害的開始,以前是他對我,現在是彼此折磨。

他仿佛被人當胸插入一刀,本還帶著沉怒的臉色緩緩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慘淡。

過了許久,他絕望地看著我,眸中是無法掩飾的寂寥:“我知道,這件事在你心裏,夠判我終身監禁不得緩刑,永不原諒!”

是這樣嗎?是這樣,永不原諒。因為原諒了也就遺忘了,也就……不再愛了。

這是一場我和這個男人的殊死廝殺,他利用我、傷害我,我報複他,然後都說放手,實則誰也沒放。因為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世界太大,誰一放手,風箏就會飄到再也無法夠到的上空,然後找不回來。

所以,他一手安排我的“幸福”,而我明知這裏有他還找盡借口回來,不過是彼此都不肯先退這一步。誠如我之前所想,以他許子揚的本事,要將秘密隱忍,憑我的智慧根本看不出。顧卿微會來找我,未必是受他指使,但定有他推波助瀾,原因在於我將佛牌扔掉這事,讓他害怕了。

他怕我這次再也不會回頭,所以哪怕是將傷口裂開給我看,也要賭我的不忍。事實就是,他將我看得透徹,所有情緒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性情決定命運就是說的我這種人,明知是他誘我前來,我仍如飛蛾般撲火。

這個人,無數次說著要放棄,但終究還是舍不得;這個人,心甘情願地被傷害,即使知道會遍體鱗傷;這個人,是許子揚。走得再遠,心再沉澱,我都無法對他真正放棄。

報複不過是意難平,折磨隻是愛太深,回頭則是情難卻。

扔掉佛牌的那刻,我的心在滴血,緩走的每一步都艱難得如同赴死,整整一天我都在晃神,直到在屋門口再見那紅盒子,再也忍不下去了,隻想即刻見到這個該死的男人,狠狠地唾棄詛咒他。可那一晚躺在床上時,心卻落了地,我不敢承認,在看到佛牌失而複得時是有那麼一瞬驚喜的,而扔還給他也是知道這東西不會再被遺棄。

心思糾結到如此,能不瘋魔嗎?我覺得自己快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先這樣吧,容我回去想想,明天是周末,不用再去‘應酬’了吧,就算有麻煩你也推掉,然後我會給你電話。”我交代完就邁步走,身後的他焦急輕喚道:“淺淺!”

又是這種哀哀的語調,勾刮著人心,我沒有回頭,隨意擺了擺手:“明天再說!”

夜裏不至於失眠,但也是到了很晚才睡著。第二天醒來,我坐在床上沉澱了下思緒。打了個電話給許子揚,讓他十五分鍾後在樓下等,當我走下樓時,他人已經站在那處。

今天倒沒穿西裝,而是一襲休閑風衣,裏頭是深色的襯衫,就是因為人瘦了後顯得空落落的。我走過去,淡淡道:“跟我走!”他沉默著點頭,沒有發問。

站在路邊打了輛車,抵達目的地——超級市場。他疑惑地問:“你要買東西?”我沒理會他,徑自走了進去,讓他推了輛車,看到有用的就往裏放,等到結賬時,基本都是必需的生活用品。付錢時,餘光飄到身旁男人飛揚的唇角,眼露欣喜。

一路沉默著回到住處,東西都讓他提著,等開門入內後,許子揚再也忍不住問:“淺淺,你是同意我住進來了嗎?”我微蹙了眉,淡聲說:“無需我同意,房子本來就是你的,當我借住一段時間,現在還給你,我會重新找地方租房。”

原本欣然的臉色僵了下來:“房子早已是你的,你搬什麼?”他掉頭就走,我怒瞪著那黑漆的腦袋,火冒三丈:“許子揚,沒了麵子你就會死嗎?”

他頓在原地,不回頭地說:“不會死,但我不會接受你將房子讓出來給我。”

“你當我想讓?住得舒舒服服的,又要再去適應新環境。”我真是氣得不行,沒見過有這麼死要麵子的人。卻見他轉身飄來的目光,飽含深意,等反應過來那眼神的含義時,我怒吼:“你想都別想!”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居然想與我同房!

“你誤會了,”他似有委屈地撇撇嘴,“我可以睡客廳沙發的。”

氣得我想轉身暴走,但最終深吸了幾口氣道:“我會找合適的房子再租,在這之前,你先睡沙發。這事就這麼定了,你什麼也別說,要不同意就立刻滾蛋。”

對他,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妥協。

我們再次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許子揚每日謹守本分地睡在客廳沙發上,無可避免地,他還是要投入一場又一場的應酬,回來的時間總是在天黑。這日我下班回到家,見屋子裏冷冷清清的,也沒心情做飯,從冰箱裏拿了點水餃出來煮,還在燒開水,就接到許子揚的電話說今天能早回,已經在路上了。

知道他的意思,提醒我多做一份晚餐留給他,想了想,把整袋水餃都放進鍋裏煮。起鍋時剛好裝了兩盤,倒了一小碟醋一起端到了桌上。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眼看著餃子都冷了,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許子揚打來的。

一接通就聽他說:“淺淺,抱歉啊,剛接到電話,是關於我父親那邊的事情落實情況的,我必須得走一趟。”原本心頭的暖意,像桌上已經涼了的餃子,我冷冷回了句:“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隻隔了兩秒,手機鈴聲又響,還是他,我失了耐心,直接掛斷關了機。

沉了沉心,拿起筷子,開始吃餃子。吃完自己碗裏的,就吃另外一盤,既然煮了,總不能浪費吧。但最後的下場是我脹到肚痛,連嗬出來的氣都帶著餃子餡味。

我艱難地把碗筷扔在水池裏,隨後就靠在沙發裏手撫著胃幫助消化。隱隱作痛的胃,是越來越金貴了,餓不得,又撐不得,早晚有一天要自行苟延殘喘。

許子揚推門進來時,我是知道的,卻沒力氣睜眼,直到微涼的手貼在額頭,我才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看著眼前的身影。他坐了下來,將我從沙發裏拉起來靠在他臂彎:“怎麼睡在這裏?”

這是自我接受他搬進來以後,首次靠得如此近,他的氣息撲在我臉上,帶著酒氣。從他清明的眼,可看出他沒喝醉,隻是那眼裏有淡淡的血絲。

現在我們的相處,有點相敬如賓的感覺。

“在看什麼?”他問。

我移開目光,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也不再問,用手將我環緊。

“許子揚,你覺得累嗎?”感覺他的身體僵了下,耳旁傳來他的聲音:“什麼意思?”我勾起唇角,笑容極淺:“我們兜兜轉轉多少年了,你對我是否已經覺得疲累?”

身體一緊,人被他從懷中拉了出來:“淺淺,你想說什麼?你又要趕我走,還是離開我?”他的臉上有著急迫,眸光銳利。我轉開視線,幽聲道:“我們之間回不到從前了。”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我怎麼會對你覺得累?明明就是你一副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樣子,我靠近你一步,都滿身帶著寒氣。我睡沙發睡了半個月,夜裏著涼咳嗽,都沒見你出來問一下。”說到後麵,他似乎很委屈。

“我不是給你買了咳嗽藥水?”

“在哪兒?”

“在……”我的視線轉向門邊,昨天下班時去藥店買的一袋藥,回來時隨手塞在門前鞋櫃上,忘了拿給他,那袋藥至今還躺在那裏。

他順著我的視線去看,眼睛徒然發亮,快步走過去把袋子提了過來,揚著唇角翻看著,最後拿出了咳嗽藥水,連調羹都沒拿,就著瓶口喝了。他這樣子,就像是分到了糖的孩子,喜色飛揚。

我別轉頭,撐著沙發起身:“早點休息吧!”灼熱的目光在身後,等關上門了還覺得背上發燙。怎麼會這樣?明明在他回來前,我是帶著一肚子怨惱入睡的,為何隻看到他的笑容,那股怨怒之氣就消失了?不得不承認,我的情緒無法控製地受他的影響。

不想心思隻圍繞他轉,為轉移注意,第二天下班,我去寵物所轉了一圈,買了一隻純白的小狗回家。通體純白的絨毛,摸上去軟軟的,十分舒服,而小狗的眼睛尤為惹人憐,它總是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等我弄了吃的給它,又搖頭晃腦地擺著尾巴。

莫名地,我又聯想到許子揚身上去了……

許子揚開門回家時,被小白的呼喝聲給嚇住了,瞪著地上那一團白驚問:“這是什麼?”我起身走過去抱起怒得毛都豎起的小狗,介紹道:“它叫小白,可愛嗎?”實在取名無能,想了半天還是按毛色來取。

“家裏怎麼會有小狗?”驚愕了半天,他才回過神來問。

我反問了句:“家裏怎麼就不能有狗?你有意見?”他頓時閉嘴,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阿嚏”,接著又是一聲,他指著我懷中的小白滿臉嫌惡的神色:“這東西滿身都是細菌。”我驟然想起他有輕微的潔癖,但不想再次遷就他,於是我堅持,他無話可說。

可是到了半夜,許子揚竟衝進了我房內,我淺眠立即發現了,他則怒意橫生地說小白爬上了他的沙發!我頓時被氣笑了,小白就那麼點大,能爬得上沙發嗎?他卻麵不紅氣不喘地說沒爬,但是把爪子搭在上頭了,還對著他噴氣,總之就是再怎麼說都不肯去做廳長了。

我怒瞪著他,他倒是會見縫插針,得寸進尺。正要怒斥他,卻被他一把抱住,湊在耳旁說盡好話,又再三保證絕不對我不規矩,早知他巧舌如簧,可仍然不能控製冷硬的心,又在逐漸柔軟。他在耳旁絮絮叨叨地講著這些日子的窘迫與困境,就如當初我動盲腸炎手術後他睡在旁邊那般,沒了硝煙紛飛,隻剩細細的安寧。

這一夜,睡得不太舒服,因為手臂始終橫擱在我的腰間,身後的胸膛貼得極緊。他的呼吸微微沉重,許是累極了的緣故。清晨醒來扭頭就是一張微帶胡楂的臉,少了強勢。手不由摸上他的下巴,微微紮手,又去戳他的臉,突然我的手指被咬住,還閉著眼睛的他,唇角卻已上揚。我想縮回手指,但被他的牙齒磕著,不鬆也不緊,我懊惱地問:“你早醒了?”

他惺忪的眼眯了開來,眼角彎起,鬆開了撩人的牙才道:“有人乘我睡著了上下其手,能不醒嗎?”我一記肘子拐在他腰間,怒瞪:“我哪有?”雖然摸了摸臉,但也不至於上下其手吧。他突然靠近,飛快地在唇上一啄,然後側躺著眼睛微眯,表情很享受。

這人從哪兒學來的痞子氣?但……真的好久沒看到他笑了。

“淺淺,你要是再這麼盯著我看的話,恐怕我會忍不住。”似笑非笑的口吻,眼睛底子裏的星火卻很明亮,那代表了什麼,我自然懂。可剛要坐起身下床,一股蠻力就把我拉了回去,隨後他翻身在上,氣息鋪天蓋地襲來,染滿我整個思維。

自那天後,他很自覺地搬進了臥室,接連幾晚,除了將我攬在懷裏外,果真做到了他的保證。就在我心防鬆懈時,他卻又進一步,而這一步直接攻破城池,我除了恨恨地在他肩膀上重咬外,別無他法,隻能任由情迷染滿整間房。

一切平息後,不由得感慨,自己對這個男人,總是一步步地退讓,原則都變成了空話。

之後我與許子揚算是雨過天晴,唯有自己清楚,心裏還是遮著一層濃濃的陰霾。從他臉上偶爾的喜色可窺得,他父親的事在漸漸向好的方向發展。終於這晚,他摟著我久久不說話,心跳劇烈,在我疑惑地想開口詢問時,他低歎著在我耳邊說他父親要出來了。

我這才了然他為何如此心情澎湃,努力了這麼久,終於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即使前景依舊不樂觀,至少能把他父親保出來已經是跨越了很大的一步。

等到平複下來後,他才開口道:“淺淺,等我父親出來後,我會離開幾天,把他送回C市,母親還在那邊等他。經此一役,我想他也無心再滯留在此,C市那邊繁榮,老爺子雖堅韌,身體卻是大不如前,你是跟我一同回去,還是留在這裏?”

我心中一窒,他做這樣的安排符合常理,但是,C市……那塊埋葬了我所有傷痛與悲哀的土地,我還有勇氣踏上嗎?心上的陰霾所為何來?是因為那裏的毒瘤始終未除。

許子揚,這個躺在我身邊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向我解釋顧卿微這件事,我消失的那一年半,他或許愧疚、迷茫、痛苦,也或許懺悔,可始終都沒有舍棄顧卿微。

該說他是情深義重呢,還是他本就拔不掉心中顧卿微這根刺?

有些事,不提並不代表就一無所知,半年多前他意識到許家出事時,在能力範圍內為我謀劃,對顧卿微自然也做了安排。他對她不管有沒有情,還有著責任。事情可以想得很通透,但卻無法控製心中的介意,尤其是,他從未對我坦白這些事,總是避而不談。

心的距離,往往就是一念之間,那個晚上,我沒有答應陪他一起回C市,而是選擇留下。從他的輕歎中,可以聽出他有些失落,卻又拿我無可奈何。

那天早上,許子揚起得很早,一直到中午才打我電話,說一切順利,他已經在回C市的路上。我鬆了口氣,心也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