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來自經曆
這日,與往常一般,兩人一起進到場館。子傑近日特別忙,創傑正在搬遷中,故而進館沒多久就出去辦事了。上午這場館一般來客很少,大都是午後和晚上來娛樂的人比較多,所以整個場內很冷清。
袁珺堵在我跟前劈頭就問:“你知道指揮官初來吳市時住在哪裏嗎?”我蹙了蹙眉,覺得她這話問得莫名其妙,他能住哪?不就是酒店嘛。但基於這丫惡跡斑斑前例在那兒,明顯話中有話,還有下文。
果然她又開口了:“我們這個場,地處市中心,地皮其實頗貴,除去它存在經濟效益,還有一個原因是離那個家很近。”
“哪個家?”我順著她的話意就這麼問了。袁珺卻笑而不語,就那麼看著我。
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正要轉身而走時,她卻緩緩開口了:“蘇敏,給你個良心建議,去創傑要搬遷的那幢大樓後麵看看吧,或許,會有驚喜。”
傍晚,我早退了。因為在做事時驟然想起這座吳市曾經是子傑安排餘淺姑娘入住的城市,當初我來這裏,也就是為了看看這座城市何以會被子傑選擇。下午接到子傑的電話說晚上有事要晚歸,然後與早上袁珺的暗示相聯係,心底的那股子火苗就躥升了。
到了那幢大樓前,仰頭看了看,夕陽的餘暉照在某一層的滾金字體上,流瀉出一道無與倫比的光芒。依稀可辨,頭兩個字是“創傑”,所在樓層還挺高的。我收回視線,向左右望了望,袁珺說那個“家”就在這幢樓的後麵,在左手邊找到了路,正要過去,忽見熟悉的車身滑過,也是開向裏麵。
心中一動,趨步跟上。那輛車我不會看錯,子傑的本田越野!跟進了大樓後方,滿目的碧綠,是四季常青樹,公寓樓前是自成一格的小花園。外頭的大樓就像是保護傘一樣,將身後的獨棟公寓包裹其內,外界的喧囂都被隔在了外麵,此處獨有寧靜。目之所及,越野車緩緩而停,我下意識地找了地方掩藏,注目而望。隻見子傑從車內下來,急匆匆繞到車的另一邊拉開門,然後探身小心翼翼地扶著某個纖細身影出來。無須辨認,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餘淺姑娘,哪怕隻是個背影,她婉柔的氣質是別人沒有的。
是了,袁珺要我來看的就是這一幕,餘淺來了……
兩人相依著走進了公寓樓內,子傑的側臉上有著淡淡的笑意,眉眼都是舒展的。很顯然,餘淺姑娘的駕到,令他很開心。有一種糾結就是,明知餘淺有許子揚,跟子傑就算是同處一個屋簷下,也不會發生什麼,但偏偏還是會去在意。
事實擺在眼前,第一時間裏,他將餘淺擺在了首位。
我輕歎,這是個永遠繞不開的環。
沒有離開,固執地等在樓下,他說晚上會回來,那我就等他一起回。冬天,真是個冰冷的季節,連連嗬氣都抵不住寒潮,在四肢即將凍麻時,我意識到這樣不行。開始跑動起來,來來回回地在樓底下跑了一圈又一圈。
從黃昏到天黑,從天黑到夜深,終於樓前有道身影出現,徑直走向停泊在樓下的汽車。我停住步子,抬頭看了看天,是夜色太濃以至於沒發現我?在他去拉車門時,我微揚了聲音喚:“子傑!”身影頓住,立即轉過身來,大步走到我跟前。昏暗的路燈打在他背後,將他的臉藏在了陰影裏,我看不清他的麵色。
隻聽他驚問:“敏敏,你怎麼在這裏?”下一刻,不等我答複帶著他體溫的外套將我包攏。隨後他握住我的手拽著往車邊走,坐進車子啟動後,暖氣開到了最大。
他的舉動暖融了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我固執地等他,是不想兩人之間再像原來那般什麼事都遮著掩著,然後彼此猜疑,那會將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顛覆。要知道,決定與他重在一起,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有問題出現,那就開誠布公地解決。
“子傑,是餘淺姑娘過來了嗎?”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星眸轉向我:“你在樓下等了很久?為什麼不打我電話?”
我下意識想去摸口袋,但手隻移了半寸:“手機忘在場館裏了。”除了這個借口,我沒法解釋寧可在樓下風口裏等著,也不打一個電話給他。
不打電話是因為不希望聽到他以某個理由解釋他的晚歸,而那個理由偏偏與餘淺姑娘無關,那麼我聽著這樣的謊言是拆穿呢還是沉默呢?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轉回視線凝目前方,低聲解釋:“若若跟子揚起了點紛爭,剛坐完月子就跑這兒來了。因為身體還虛著,如此長途跋涉的,到了這裏人就不舒服了,所以我才照應一下。放心,子揚今晚就能趕到。”
嗯,合情合理,身體不適是得照應。但,為什麼你要瞞著我?
忽略心頭的酸澀,我假裝隨意而問:“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啊,你去接的嗎?”本是極簡單的一個問題,身旁的人卻遲疑了下,轉而回:“嗯,下午到的,我去接的人。”
有人說:謊言和喝酒一樣,當你習慣了喝醉後的飄然,你會願意醉下去。當你相信謊話的甜蜜之後,你就不再願意了解事情的真相,情願被它騙下去。
可當經曆了悲苦後的我,告訴自己要清醒而理智地活著,不再做個糊塗蟲。
“子傑,知道我為什麼會跑來這邊等你嗎?因為白天袁珺暗示我過來。連她都知道了的事,你還要騙我說餘淺姑娘是剛來嗎?我不知道你選擇隱瞞的原因,但夫妻間,貴在坦誠,我也向你認錯,剛才撒謊了,手機其實就在我兜裏,並沒有遺落在辦公區。之所以不打你電話,是因為不想你像現在這般,編著你認為是對的理由來隱瞞我。”
吱的一聲,緩速行駛的車子被踩下了刹車。他解開安全帶就急轉身扣住我肩膀認真地看著我:“敏敏,你聽我解釋,之所以瞞著你是怕你誤會,我知道你心裏對若若存著結。這次若若突然趕過來除去與子揚起了矛盾外,主要是想來看你,可我怕她的出現,將我們好不容易修補好的關係又打破,所以遮著藏著不敢讓你知道。”
原來他知道我心中的糾結,可是他不知道結之所以成為結,是因為隱瞞。如果坦蕩蕩,又何來誤會,何來猜疑?這些話滾在唇邊,沒有說出來。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滿目憂色中似還有著驚怕。他和我都像是驚弓之鳥,想要用盡全力停歇在一根樹枝上,但撩人的聲響一下一下鞭笞著各自的心,可能下一刻就有人受不住這恐慌而振翅高飛,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散在空中。
我輕歎一聲,終究是妥協:“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車程表上的時間已經指向了九點,這麼僵著也沒意思。兩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內,我從浴室出來就聞到了香味,桌上放了碗熱氣騰騰的麵。站在桌旁的男人神情頓卒,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麵道:“你還沒吃吧,剛做的,我先去洗澡。”
待他進了浴室後,我坐進椅內,挑了挑碗裏的配菜,心道他倒是越加心細了。
這晚躺下後,他就變得特別浮躁,反反複複翻身,黑暗中仍能清晰可見他的眉宇始終緊蹙,眸中的星火明明滅滅。
一種壓抑的、桎梏的、逼仄的氣息,在我們之間悄悄展開。
當我事後在洗手間內,正要悄悄吞咽偷藏起來的避孕藥時,他突然推門而入,堪堪抓了我個當場。怒意在他眼中一寸寸浮現,他咬牙切齒地問:“為什麼?”
原因其實很簡單,我不適合懷孕。有去偷偷問過醫生,除去我之前顧慮的,於我而言,懷孕是不安定因素。免疫力會下降,易感體質更容易遭到病菌侵襲,然後一躺就是一兩月,病菌會有損寶寶的健康,很可能會生出畸形兒。就算萬幸在懷孕期間,病菌都沒來找我,生育也將會是個關卡,很可能我會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所以,這個孩子,真的不能要。
但這個原因我不能講,所以此刻隻能選擇撒謊:“我不想要孩子。”看吧,之前兩人的甜蜜隻是表象,矛盾根深蒂固存在著,就在同一天,他騙我,我又騙了他。
他怒喝:“你胡說!那時我說不要孩子,分明看到你眼中有受傷,你是想要與我生的。”
心上一顫,原來他一直心如明鏡,我所有的喜怒哀樂他都看在眼裏,但他選擇漠視。
垂眸而下,視線定在某處,輕聲說:“子傑,人是會變的,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我認為這時候的我們,不適合要孩子。”
“什麼叫不適合?這時候不適合,那什麼時候適合?蘇敏,你告訴我!”
什麼時候可能都不適合……我在心裏默默地答。恍然間覺得,潛意識裏可能在等著這一刻,等著裂痕被剝開,等著子傑對我心死。
那日的妥協是情到深處無法自已,可理智回歸,查著一項項資料,得出那許多結論後,心變得越來越荒涼。一個家,總要有夫、有妻、有子才完整,如果我沒法生養孩子,那麼我能留給子傑什麼?是留給他將來我故去後的悲慟嗎?那麼還不如早一些將他對我愛意的火苗掐滅,也好過他痛苦一生。
我的長久沉默,換來的是他憤然而離。一室寂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無其他。我僵站了好久,才走出洗手間,躺倒在床時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記得去買藥。剛才藥還沒吃就撒落在了水池中,而藥瓶也被他給帶走了,這事不能存僥幸心理。
可躺下沒多久,忽然想到了什麼,我一個翻身而起,大步衝到門邊,拉開門將院子裏仔細看了又看,連角落都沒放過,又不放心地穿過院子去大門外瞧了瞧。看到原本停在門前的車子不在後,才總算放了心關好門回到屋內重新躺下。
上一次實在太揪心了,不想早上走出門,又一次看到他脆弱地枯坐一夜。
半宿無眠,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清晨頂著熊貓眼出門,走到路口就見迎麵走來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柔,兩人相依在一起,畫麵十分和諧。
子傑沒說錯,許子揚果然追來了。看他們的架勢,應是來找我的。
站定跟前,餘淺姑娘柔聲開口:“蘇敏,好久不見。”
我與餘淺有過兩次促膝談心,這是第三次。她是來當子傑說客的。她說子傑是愛我的,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說子傑昨晚離開後,就去找許子揚喝酒了,喝了整宿,到後來就醉了,口裏一遍遍問“為什麼”,現在人還醉倒在她家裏。
餘淺把那個家的鑰匙給了我,說那本是屬於子傑的家,該物歸原主了,我才是那裏真正的主人。當我握著鑰匙佇立在門前時,心裏還在猶疑,到底進還是不進呢?
到底是沒硬得下心,拿鑰匙開了門,門打開,一目了然整個屋內布置擺設,一個字:柔。很符合餘淺的性子,也處處彰顯了她的痕跡。待仔細聞時,確實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鬱的酒味。是兩室一廳的戶型,不用去猜測哪個房間是子傑的,因為一間純女性布置的門是洞開的。
推開另一扇門,目光流轉,卻沒在大床上找到人。心隨念轉,移動腳步掀開洗手間的玻璃移門,頓把我給愣住了。隻見子傑整個人席地而坐,埋頭靠在浴缸的池邊上,他的手遮住了臉,看不出是清醒還是在昏睡中。
這酒味就不用說了,要比外麵濃鬱百倍,整個洗手間都被熏得酒氣衝天。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呢,這算不算是為我借酒消愁?遲疑了下,走上前半蹲下推了推他的身體,沒有動,又推了推他,還是沒動。
好吧,他是睡死了,這人還真會挑地,好好的有床不睡,偏偏要跑洗手間來,睡在馬桶和浴缸邊上,是嫌這地不夠涼是吧。拉開了他扒在池子邊緣的手,露出了緊閉著眼的側臉,就是睡著了,那眉宇居然也是蹙緊著。
隻能把他的手繞過我後頸搭在肩膀上,然後使了力氣扶撐著他的身體緩緩起身,很沉。都說喝醉了酒的人像一攤爛泥,倒沒想在我使力直起身的過程中,他居然動了,還跟著我起來了,這倒是省了些我的力氣。
也證明他或許並不是很醉,還有意識在。
可在站定後,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了我身上,然後眯著眼睛把我看了又看,原本清亮幽深的眼眸中,如今是一片迷離,像隔了層霧氣般。架著他往臥床邊走,將他翻倒在軟鋪內,蹙著眉俯身去剝他髒掉的外套,很是費了番工夫。正要轉身去把衣服扔在外麵,手腕上一緊,被他抓住,低喃又起:“別走。”
我心中微驚,他清醒了?卻見他半閉著眼,目光迷離浮動,沒有半絲清醒的樣子,原來還是在犯糊塗呢。
“你別走,聽我說說話。”
我看了看另一手拎著的髒外套,臭氣熏天的,實在難聞,對他低斥:“放手!”但他卻在下一秒將我往下拽,然後用身體壓住了我的胳膊,不讓我掙脫,“就一會兒,你聽我說說吧。”
如此我也不折騰了,這架勢他要不說出來,還不肯放人了,且看他有什麼“苦悶”要講。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開口說什麼,可我這半邊身子在外,半邊又被他給壓著的姿勢很累啊,不由得催促:“你到底說不說啊?”
卻聽他極小聲地問:“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肚子?”
啊?我一時被驚愕住,等回過神來他的手已經貼在我肚子上了,神情專注。過了會兒他給了兩個字評價:“真軟。”我不由得氣結,喝醉酒的人都像他這般思維跳脫嗎?
卻聽他又道:“我好喜歡小寶寶,可是……敏敏不要。她不要孩子,子揚說可能是她年齡還小不想要,也可能是還沒真正原諒我,你幫我想想,為什麼她不願意為我生孩子?”
心酸不已,我不要孩子的行為,對他真的傷害如此大嗎?開口時,我的聲音格外幹澀:“可能是你們之間還不適合有個孩子呢。”
“不,不是,你不知道,當我看到敏敏在吞服避孕藥時,心像是被重錘敲了兩下,鈍痛鈍痛的。她倔強的眼裏寫著堅定,她是真的不要孩子。嗬,我本想要個孩子,好維係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個念頭很早就有,早到那時在C市參加婚宴的當晚。可是她不要……”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的是真的嗎?”聽到自己在屏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