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沉喝從旁傳來,是小叔叔:“夠了,你們要吵給我滾外麵吵,別在這擾了大哥的清淨!”這回兩個如鬥牛般紅眼的男人不吭聲了,在小叔叔麵前,他們都不敢再造次。
確實老爹如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估計得發怒。最終還是陸向左鬆開了我的手,率先大步往墓地門外走。小叔叔橫了子傑一眼後,冷冷扔下一句:“出去再說。”原位就隻剩了我和他兩人,而他的手改為圈箍在我的手掌上,力度剛好不被我掙脫,之前被他握得極緊的手腕已經一片通紅,火辣辣地生疼。
兩人相對無言地往墓園大門處走,心神恍惚間突聽他問:“敏敏,如果我堅決不讓你走,你會怎麼做?”我怔愣了兩秒,酸澀地回:“子傑,你不要這樣。”
他慘然而笑,沒再說話,一路沉默走到了外麵。停車的地方,兩道身影站著在等,小叔叔麵容消沉肅穆,眉頭緊蹙。而陸向左的目光就比較難懂了,他的視線緊凝在我身上,悠遠而漫長。莫名的心虛在泛起,手上再次想掙動,可我隻微動了下,圈箍的手就緊了一分。
這樣的勢態,要身旁的男人放手,是絕不可能了。
小叔叔待我們走近,對著子傑開門見山就問:“不管你是用了什麼手段查到這件事的,現在給我句話,你究竟想要怎樣?”
沉吟了兩秒,他堅定地說:“我想陪著敏敏,不管她發生什麼事,我都不再離開她半步。”
小叔叔麵上露出了諷意:“你問過小敏了嗎?征求過小敏同意了嗎?”兩句話把子傑堵得麵色發白,而且小叔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又道,“你別忘了,你們已經離婚了,你根本無權再對小敏做任何決定。許子傑,你有想過為什麼小敏打死也不肯說這個秘密嗎?你有想過她費盡心機瞞下這一切,最後仍被你揭穿是有多痛苦嗎?你從沒想過,當知道真相時,你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來質問,你根本就沒從小敏的角度出發好好想想整件事。”
“不是這樣的!”子傑低吼出聲,臉上神情猶如廝鬥中豎毛的獸。
他轉眸看向我,眼中的痛楚絲絲扣扣鎖住我的視覺:“在得知這件事時,我就恍然大悟很多事。而我的第一反應也不是衝過來質問,就算是質問,那是因為我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甚至寧可希望就是原來的那些理由,我們才會分開的。”
“子傑……”我在唇邊輕滾他的名字,幾乎能想象他當時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小叔叔沒有再咄咄逼人,蹙緊了雙眉盯著子傑,忽然問:“是你姐姐告訴你的?”
沒想到子傑譏笑出聲:“哈!”麵上更是滿滿諷意,“你們瞞得那麼好,一個字都沒透露,我姐哪裏能發現得了。她除了在你們回來H市後通知我,其餘的,她什麼都沒有做。所以,不要把這賬算她頭上,我也實話跟你們說,是匿名短信,就在昨天中午,我收到一條無號碼的匿名短信,內容就是細數敏敏身體的情況,並且如果不相信的話,就讓我去查敏敏的住院就診記錄,去查那個主治醫生。”
他笑了笑,無限蒼涼:“查的結果不用說,根本查不到,那個醫生也一口咬定沒這回事。所以我才連夜趕回H市,從姐姐那得知你們要來墓地,又直接從機場坐車來了這。不求別的,隻求一個否定的答案,卻是求不得。”
聽完他講述的一切,我很是震驚,那條匿名短信是誰發的?難道真的是寧一嗎?
對峙爭執到最後也沒個結果,而子傑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不肯鬆手。陸向左始終在旁沉默,他甚至都沒再嚐試與子傑搶奪我。最終三人都坐上了小叔叔的車子回程,陸向左坐在了前座,我和子傑坐後座,車內氣氛不光是用凝固來形容,而是壓抑到喘不過氣。
車子開進市區,陸向左就忽然提出要下車,我心上一顫,提出也要下車,陪他。可子傑卻蠻橫不顧我意願,抓緊我的手不鬆。最後小叔叔忍無可忍,吼著讓我們都下車,說看著我們糟心。於是最後的下場,就是我們三人統統被趕下來,而小叔叔開著車子揚長而去。
陸向左瞟了我一眼,轉身就沿著人行橫道緩緩而走,竟是不再管我們。我知道今天子傑這事對他刺激很大,眼見他越行越遠,心中異常懊惱,扭頭就對著子傑吼:“放開我!”可他哪裏會聽,眼神收縮了下,默不作聲拉了我跟上前麵陸向左的步伐。
隻聽他喊:“等等,你先別走。”
陸向左頓住腳步,並沒有回頭。
“陸向左,我沒有辦法再把敏敏交托給你,以後敏敏還是由我來照顧守候。但我可以為你尋找最好的醫生,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希望你能成全我們。”
我怒聲質問:“你在胡說什麼?我不同意。”可是沒人要聽我的意見。陸向左緩緩轉過身來,視線也不再落在我身上,他迎視著子傑的目光道:“你憑什麼?”
“憑我愛她!憑她也愛我!”
“許子傑,你真是自大,敏敏現在愛的是我!你們已經離婚了。”
子傑眯了眯眼,短暫沉默後反擊:“自大不自大,你我心知肚明。我就算與敏敏離婚了,也不妨礙我愛她這件事,更不妨礙我保護她、守候她。至於你說她現在愛的是你,其中具體細節,想必你要比我還清楚。”
“你是想說小敏子是因為同情可憐我,才決定陪我出國的?”
“我沒這麼說,是你自己說的。”
我聽著他們一來一往針鋒相對,心中焦急又無處插嘴,而此刻子傑嘴上說著沒那麼說,但臉上卻明擺了是那意思。我心裏微沉,剛想張口分辯,卻見陸向左轉移了目光看向我,幽聲問:“敏子,是這樣嗎?告訴他,你與我去國外,並不是因為同情與可憐,而是愛我才想與我在一起,你告訴他!”
“我……”才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子傑厲聲打斷:“陸向左!你不要再逼敏敏了,你可知道,她是個極度捍衛本國思想的人,她從來都認為自己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是最最安全的。現在你要她去到陌生的國度,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你要她從此依賴你為生嗎?你那不是在愛她,而是在慢慢將她枯萎凋零。”
陸向左渾身一震,身體顫了兩下,腳後跟甚至都退了些距離,睜大了眼直勾勾盯著我問:“敏子,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極力搖頭否認:“不是的,阿左,你別聽他胡說。”
子傑冷聲駁斥:“在國內,你有自身領域的天賦可以去駕馭,去獨自生活,而去到國外,你會迷失在那陌生的人流裏。敏敏,你愛你的父親超過一切,也將他鍾愛的崗位當成信仰,你骨子裏遺傳了你父親的硬脾氣,以身為中國人為驕傲。曾多次聽你提及國外的種種,你臉上的表情都是不屑的,甚至是帶著負麵情緒的,你要如何去融入一個你根本就厭惡的環境?”
“那是以前,現在的我改變了思想。”
“你沒變,隻要你叫蘇敏一天,你就永遠都不會變!”
“我會!”
“夠了!”一聲震吼,來自陸向左,打斷了我與子傑的爭吵。回首見他的目光裏已是一片黯淡與消沉,他甚至垂了眸,不讓我再繼續窺探。
從他唇間吐出的聲音似遙遠又似極近:“敏子,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蕭雨騙了你,我也騙了你,我根本就沒得什麼肺癌,那些都是蕭雨撒的謊。而我的錯在於,知道這件事原委後放任了它的發展,因為……我愛了你太久,聽到你說要和我在一起時,全身所有的細胞都活了起來。這是我等了漫長歲月,等到心灰意冷,等到再無希望時的唯一機會。如果錯失,我將永遠沒有機會再擁有你,更沒有機會用守護來彌補我當年對你犯下的錯。所以我毫不猶豫就默認了肺癌這件事。”
我呆怔著,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這事衝擊太大了,他居然說那病是假的!那我以為的餘生相伴守候之情,其實都是我一個人在異想天開?根本就是我若選擇跟隨陸向左離開,那麼就是換他來守我到死,那與我不想子傑如此做又有何區別?
之所以義無反顧地要將誓言堅持到底,就是因為我以為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要比我更淒慘。我能在有限的生命裏,給他餘生快樂,並送他離開,也不枉我們曾經年少的相伴,以及未來得及變成深愛的愛戀。卻沒想到,這一切都不存在,我才是那個最淒慘的人,到底還是我要先任何一個人而去,把沉痛留給活著的人。
我喃喃而問:“蕭雨為什麼要那麼做?”問完就覺自己問了個白癡的問題,還能為什麼?為了陸向左,為了她深愛的陸向左,她愛他已經愛到寧願卑微,也要成全的地步。
但陸向左卻說:“因為她是個傻丫頭。”他再度背轉身,輕聲道,“敏子,我把所有的事都與你坦誠了,明天十點零八分的飛機,如果你不來,我會一個人走。但我會等到飛機起飛那刻才死心。”話完他就大步而去。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變小,最終變成了一點,仿佛我生命中的一粒沙塵,在逐漸消失一般,心不由得恐慌,抬步想追。但隻邁了一步,就被身旁的人拽住,回首隻見子傑朝我搖頭:“敏敏,別走!”
定睛一看,如此近的距離,可以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周旁行走的人,美麗的街景,都似成了我與他的黑白背景。良久,我說:“子傑,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最終,子傑做出的妥協是將我送至家門口。
我也沒去對他顧盼,徑自進了大宅的門,順手將門關上,把他隔在了空間之外。是真的要安靜地把思緒理一理,整個上午,信息太多,多到我無法負荷。
當認定了一件事,驀然間又被全盤推翻,這滋味,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不好過。但陸向左這件事,蕭雨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嗎?
回來前幾天那個晚上,他在我房門外枯守一夜,早上他就倒地不醒了。當時我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他氣息微弱,還把藥喂給他吃了。這事能作假?
他在撒謊!那個大騙子!
這是要做什麼?看到子傑發現了事情真相,看到子傑對我不離不棄,看到我對子傑還有留戀,就故意謊稱他生病一事是假的,然後退離?
腦中一熱,翻出手機撥通號碼,大聲如宣誓般道:“陸向左,你聽著,明天機場見,不見不散!”我不僅是要說給他聽,還要說給自己聽,告誡自己不要再動搖了。
電話那頭長久沉默,就在我想出聲詢問時,忽然熟悉的聲線徐徐緩緩,帶著無盡的悲意,將我嚇了一跳:“敏敏,你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是有意,那麼是想將你的最終決定告知我嗎?如果是無意,你是對他念念不忘到連撥錯號碼都不知道?”
手上一顫,手機咕咚一聲掉在了地上,我居然撥了子傑的號碼?撿起手機,竟還沒有掛斷,依舊顯示通話中,頓覺手機燙手,想要丟開,卻聽他沉黯的聲音又響:“敏敏,你真的決定了嗎?”我咬咬牙,把心一狠:“是的,決定了。”說完毫不猶豫地掐斷通話。
一鼓作氣,再而衰,陸向左那兒就沒勇氣重新撥通一遍號碼去宣誓,最終確認又確認了手機號碼沒有錯,才發了短信過去:明天機場見。
十分懊惱,剛才怎麼就腦筋不動地撥到他手機上了?是將那十一個數字記得太深刻,還是心思有多恍惚呢?就在這胡思亂想中,竟沒發現手機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回信,等到短信提示音起時,才醒過神來,打開一看,隻簡單回了一個字:好。
夜裏睡下後,特別昏沉,幾度迷迷糊糊睜眼,覺得依舊困頓,又閉了眼去。等終於從沉夢中醒來時,發覺腦袋脹得有些發疼,眼皮還頗為沉重,像是睡了很久。
正當我腳尖著地時,猛然間發覺不對了,這地方好像不是我的房間啊。原本我臥房裏的色澤是一致的米色中夾著淺藍,而這個房間的布置卻是偏複古,色調幽深。窗明幾淨的位置,如今連窗戶都不見有,隻有個老式的衣櫃擺放著。
怎麼回事?難道我還在夢中?
房門突然被推開,頎長的身影在門口出現,我呆住了,不光是因為進來的這個人,還因為我看到了外麵的景象。這根本就不是在大宅!
直愣愣地看著來人不急不緩,走到離我一米之遠的地方停下,然後微俯了目光看我。他的眸內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連這陣子跟隨他最久的痛楚都不曾看見。好一會兒,聽他語氣輕柔地問道:“沒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我愣了愣,回過神就點點頭:“現在幾點了?”
他作勢抬了抬手腕,然後一臉歉意地說:“抱歉,很久沒戴手表了,據估計,現在的時間為北京時間十六點整左右。”我傻眼加瞪眼,下午四點?怎麼可能?這一睡也不至於睡過頭到下午啊。而且據我了解,這人從未有戴表的習慣,哪門子的抬手腕看時間的習慣,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似沒看到我驚異的表情,淺聲問:“肚子餓了沒?給你熬了粥,出來梳洗下吃東西吧。”說完就轉身欲走。
“子傑!”我揚聲喊住他,“不要跟我開玩笑了,阿左在機場等我,等不到我他會著急的。”說好了不見不散的,不知道陸向左現在是走了還是在到處找我。
他回眸嘴角噙著抹嘲諷與淺譏:“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你們要搭乘的那架飛機是昨天上午十點零八分起飛的,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敏敏,你是怎麼都趕不上這班飛機了。”
我愣在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意思是我從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現在?僅餘的思維能力,隻剩口中喃喃著否定:“你胡說,你在騙我。”
哪知他聞言卻輕忽而笑,似無限寵溺地說:“敏敏,我那麼愛你,騙誰也都不會騙你呀。乖,出來喝粥,你將近兩天沒吃東西了,光補充了點營養劑。想要知道什麼,我一會兒統統告訴你。”這次沒再給我機會反駁,直接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瞪著那洞開的門,久久不知該作何反應。該死的,他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所有的一切是如此真實。待我懵懂地梳洗完走出臥室時,不由得環視屋內布置,這地方很質樸。家具簡單,擺設不多,基本電器都俱全,從窗戶透過看外麵,似乎是個鄉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