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許我唯一,許我天荒·下》(14)(1 / 3)

藏不住的秘密

天已昏暗,徒步而回,想著心事竟沒注意到身旁的人格外沉默。直到到了家門口時,才想起去看他的臉色。隻見暗影中,他麵沉如水,似波瀾不驚,卻又似暗潮浮動。

“敏子,我沒吃飽,能給我做點吃的嗎?”

我愣了下,立即道:“當然。”

等菜端上桌時,陸向左眼中發亮,一掃剛才的沉鬱氣氛,拿起筷子就夾菜吃。品過一番後,他毫不吝嗇給予讚美:“好吃。”想想又加了一句,“以後我都想吃你做的菜。”我點了點頭,心道以後做的菜也隻有你吃了。

自己也拿了筷子和碗,在旁陪著。不期然間,陸向左似不經意地問:“你現在是不是改為不吃魚了?”我怔了下,矢口否認:“哪有,之前還不是吃了。”

他卻是笑了笑後道:“從前我愛吃辣,總喜歡拉著你去吃,後來我改了,將辣戒掉,改為吃魚。在國外的時候,吃遍了各種魚,想著找到最美味的那種,一定要帶你去嚐嚐。卻沒想到,當我轉身回國再見你時,才發現原來很多事都會改變的。就像原本不吃辣的你,喜歡吃辣了;原本愛吃魚的你,吃著最美味的鱘魚,卻滿臉勉強。”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被他下一句話語塞在了喉間。

他說:“敏子,其實你不是喜歡吃辣,而是喜歡吃辣子雞,因為他愛吃那個菜對嗎?至於你為什麼不喜歡吃魚,應該也是與他有關吧?”

是要有多細心,才能注意到這些細節?連我都沒發覺,今晚的桌麵上,有點辣子雞這盤菜,因為當時的我在心神恍惚。

我伸手握住陸向左放在桌麵上的手:“這些事都過去了,以後我會像你那樣,戒掉辣,喜歡魚。做你喜歡的事。”以為是誠摯的坦言,但話落陸向左就眼中浮現悲傷:“敏子,你知道嗎?我就是不要你如此委屈來遷就我,寧可你像原來那樣,時不時地損我,不待見我,也好過你現在這種人前微笑人後哭,你擦得掉臉上的淚,卻遮不住紅了的眼。”

無言沉默,我定定看著他良久,道:“我隻想說,會窮我一生伴你左右。這樣夠了嗎?”

瞬間,他表情僵住,一動不動,時光似乎在他身上風化了,許久許久,開了口:“夠了。”

他起身,蕭瑟黯然地走出了我的屋子,很快院門聲傳來,去了隔壁。我凝著桌上未吃完的菜,他隻動了幾筷而已,又浪費掉了。

夜裏翻轉無數次都睡不著,最終實在忍不住,翻出了手機,點開那個視頻。低吟的歌聲飄蕩在整個房間,我反反複複聽著,到後來甚至都能跟著唱了。

請你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擋風遮雨;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我是真的愛你……

夜,是聽著歌、伴著淚,緩緩入眠的。

三三兩兩的片段在夢中被不斷重複播放,那裏麵有個伶仃身影在隨夜風瑟瑟顫抖。走到近處,看清臉麵,才發現那張臉是刻在心上永不磨滅的他。我遠遠望著他,祈求這一生快些了斷,不要歲月永無盡頭,早些歸去才能化他的殤。

醒來是被某聲響給驚醒的,睜眼一片昏暗,窗外隻是剛剛發白,天還沒怎麼亮。我起身披上外衣推開門,想去查探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可門一拉開,頓時魂膽俱裂!陸向左竟整個人伏趴在地上!剛才那聲響……是他摔倒的聲音!

一個箭步上前,扶他翻過來,他雙目緊閉,眉宇深蹙在一起,我把他抱在懷中喊:“阿左醒醒!”手指用力去掐他人中,好一會兒他才幽幽睜開眼氣息微弱,我急聲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複發了?”隻見他指了指口袋,我連忙探手一摸,是一個藥瓶,“是不是要吃藥?吃幾顆?”

他比了個三,連忙倒出三顆白色藥丸,喂進他嘴裏,想要去拿水,可是他卻極其艱難地吞咽了下去,我隻好輕撫他胸口。好一會兒,那泛白的臉色才恢複了點,他深深凝望著我說:“敏子,昨晚是我錯了,不該那麼計較的。後來想通了過來找你道歉,但你已經睡下了,然後……然後陪你聽了一夜的歌,那是他唱的吧?”

我震驚:“你一直都在門外?”

他悵然而笑,默認了這個事實。我細細地看著這個在我懷中的男人,不由得澀然心酸,清減憔悴的困頓病容,聲息無力的頹廢,這是陸向左嗎?

有痛楚在心裏混雜地攪著,這一次,我是在為他心疼!

“阿左,以後不要這樣,如果你找我就喊我,剛才那情形,真是嚇到我了。”如果不是我曾經受過特訓,處於睡眠中也會有警醒意識,否則那聲響動根本不會發現,而若我晚出來些,那後果不堪想象。他這病況絕不是偶然,定是有症狀了,可他卻一直隱忍不說。

陸向左抬手撫了撫我額旁的發,輕聲說:“不要內疚,跟你沒關係的。我剛隻是站得太久腳僵麻了,剛一動就栽了跟鬥,其實沒有那麼嚴重的。”

我難過地別開頭,不嚴重會氣息微弱到昏暈?

“扶我起來好嗎?敏子。”

連忙扶著他起身坐到沙發裏,我擔憂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他搖搖頭:“沒什麼好看的,治標不治本。”握了我的手,十指纏繞著又道,“敏子,其實那歌詞最後幾句,我一直就想對你如此做,陪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等你回心轉意。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在我還在躊躇著要如何回答他時,卻聽他在唇間低低吟唱起來:請你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擋風遮雨;讓我隨你去,讓我隨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轉意。我是真的愛你……

一字一句,歎息地、輕緩地說:“敏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我閉了眼,一點一點,輕輕地,把臉貼向他的臉。我說:“阿左,我們離開吧。”去隻有我和你的地方,從此兩相依,伴餘生。再也不要讓我有任何幻想與希冀了。

我到夜裏無人的時候撥了個電話給小叔叔,自上次病房他怒然而離後,一直都沒聯絡。但我知道以他對我的不放心,應是知曉我這邊情況的。

將即將出國的事說了下後,那頭沉默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小敏,回家一趟吧,去你老爹墳上拜祭一下,你這一走,很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

熟悉的隱隱抽痛在心間泛開,確實是要回去一趟的,不光是要去看看老爹,小叔叔也得回去見一下,該有個交代。而陸向左那邊,也是該跟父母告別一下再走,是我思慮不周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後,又囑咐:“別坐車回來,去臨近的城市坐飛機,雖然輾轉麻煩了點,但不用坐太久的車。還有……算了,回來再跟你說吧。”

我們坐在前往鄰市的車上,看著車窗外的景致一點點倒退,仿佛是看到這一年半不到的時光在慢慢倒退,再倒退,最後變成了永恒,深埋在記憶深處。這一次,是真的,離他很遠了。

到底還是飛機快,從吳市到H市坐車要一天的路程,我和陸向左在鄰市坐的是下午的班機,加上等候的時間,抵達時還隻到傍晚。機場門口,小叔叔親自來接的,推卻了讓我住他那兒的提議,住回了老宅,也是我唯一的家。

夜裏睡得很不好,但這次沒有再夢見子傑,反反複複都是蒼白的影像,最後從夢中驚醒,滿身都是冷汗。再也睡不著,睜眼到了天亮。

清晨,小叔叔就來接我了,上車之後我向他提出要去接下陸向左。這在昨晚睡前通電話時就說好了,他要陪我一起上墳拜祭老爹。小叔叔沉了臉,但沒說什麼,車子也開到了陸宅門前,陸向左已經站在那兒等候。

今天的他,穿得很正式,一身黑色西服,裏麵也是黑底的襯衫。抵達墓地時,晨霧濃霾,我放眼而望,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模糊看不清遠處。

無聲走在石階上,三人都似有意放輕了腳步,因為如此沉肅靜默之地,不適合鞋跟咯咯響,那是對亡者的不敬。然而,等我們緩步走近,我被凝立在墓碑前的頎長身影震住。

直覺去看小叔叔,隻見他眯了眯眼,臉上閃過深思,低聲道:“不是我通知他來的。”

我默然,小叔叔向來幹脆果斷,他如果否認,那就一定不是他。真的就想掉頭而走,一次次經曆沉痛,不管是我還是子傑,都是心殤。唯有不見,才是對對方最好的選擇。可這是離開前最後一次來拜祭老爹,我沒法轉身,而且也已經到近處了,相信他已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但是他卻始終沒轉身看一眼,隻定定地凝立在墓碑前。

到得跟前頓足,離他幾步之遠,可將他的側臉看得分明。清俊暗斂,半垂著長睫,視線定在墓碑上,神色靜如平淡無波的湖麵,看不出半絲動蕩。整體來說有些消瘦,但不算憔悴與頹廢,如幾天前見時差不多,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

耳旁傳來小叔叔的詢問:“你什麼時候來的?”他沒有動,連視線都沒移轉過來,仿佛沒聽到一般,這一看又覺他像被風化了的石像般,那麼不真實。

就在我心間遲疑不定時,淡冷低回的嗓音帶著淺譏緩緩從他嘴裏溢出:“爸,敏敏來看你了。”清冽的嗓音徐徐縈繞在空間,帶著輕渺的沙質。

我覺得眼睛有些刺疼,用力眨了幾下,那疼還如針刺般。直到……他回轉了目光,我被深深震住!剛才從側方向看他,因為是垂著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他的眼睛。此時才發現,幽深的雙眸裏滿是疲憊和倦意,滿滿的血絲,還有沉黯不知名的情緒在內。

目光足足定了有四五秒,才再度垂眸,他往旁大退了一步,讓開了老爹墓碑前的位置,卻也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氣氛一時變得詭異又凝滯。最終還是小叔叔發話:“給你爸爸上香燒紙錢吧。”我回過神,低頭將手中的紙袋捧到身前,裏麵是滿滿一袋的紙錢。

抬步走到墓碑前,我直挺挺地跪下,雙膝磕在堅硬的石板上,有點生疼。

一聲咯響,陸向左跪在了我的身旁,手上一暖,他握住了我的手,對著老爹的照片開口:“蘇伯伯,有些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一直沒機會對您說。那年的事,全是我的錯,說再多悔恨的話,也無濟於事,隻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我會對敏子好的,一輩子。”

怔怔側首,一片清哀之色浮於言表。陸向左被那份愧疚壓抑太久,到了這時才在老爹跟前傾吐了心聲,他早就明白有些事不是說錯了就能彌補的,除了許下對我好一輩子的承諾,其他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的。然而,子傑站在我們身後,他聽著這些要怎麼想?

我閉了閉眼,道:“老爹,我和阿左明天就要一起出國了,可能今年你忌日沒辦法來看你,不過你放心,我會在國外為你祈福的。你也別擔心我,有阿左照顧我呢,放心吧,咱就是去了美帝國主義,也不會丟老蘇家的臉,因為我是你蘇沐天的女兒嘛。”

我給老爹磕了頭起身,轉身時匆匆瞥了眼站在旁邊如化石般的男人。他始終埋著頭,目光定在腳下,麵色沉黯不知在想什麼。我咬咬牙,抬步跨過他身旁,似覺腳下步伐艱難如跨越長河。

可就在我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突然半空中冒出句不高不低,音量足以讓我能夠聽到的話,語調甚至都是平平緩緩,沒有太大起伏,可我整個人卻如墜冰窖,從頭涼到腳,連血液都凝固住。

他說:“敏敏,你是要瞞我瞞到死嗎?”

刹那間,我的耳朵嗡嗡,一片轟鳴,不敢置信地轉頭看他。終於,沉埋的頭緩緩抬起,“你胡說什麼?”我聽到自己在否認,可是對著那雙眼,沒來由的心虛。

他盯了我半晌,唇角勾起,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在來這之前,我一遍遍想著那不是真的,就在剛才我也在想,不要問了吧,那一定是假的。可你現在的表情是,藏都藏不住的驚慌失措,告訴我,那個說你會因易感體製而衰竭致死的消息是假的,告訴我!”

腦中的弦驀然繃斷,苦苦瞞下的真相,終究還是被他知曉了!可是他從哪得來的消息?是小叔叔說的?不可能,小叔叔如果要講,一定會告訴我。那還能是誰?寧一?會是她嗎?

我垂了眼,語無倫次地說:“你在說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阿左、小叔叔,我們回去吧。”急急拽了陸向左的手就想走,可是我的另一隻手被子傑緊緊拽住,下一瞬炙燙的液體滾在我的手背,我呆住了。

“敏敏,我可以接受你因為愛他而陪他一起出國,也可以接受你狠心放開我的手是愛我沒有愛他深,更可以接受你現在已經不再愛我,但你要我如何接受將來的某一天,你會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不知道的時間,悄然離世?”

滾燙的液體隨著他的聲音,一直撲簌簌滴落在我手背,幾乎要把那處灼一個洞。我死命抽手,可怎麼抽都抽不出來,視線已模糊,最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子傑,放手!小敏的手被你抓紅了。”小叔叔在旁嗬斥,可是他旁若無人,根本聽不進去,反而抓得更緊,嘴裏更是蠻橫地說:“不放,死也不放!一放開,你就要跑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從此連你一點信息都找不到,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何時會有事。這次我再也不放了,不管你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我都再也不會放開你!”

“嗬!”一聲冷笑從陸向左嘴裏溢出,“許子傑,你一定要在蘇伯伯的墳前這麼鬧嗎?你要讓他在九泉之下,還為敏子擔憂?”

子傑終於抬起眼,臉上是未幹的淚痕,眼中還泛著淚花,他狠狠地盯著陸向左道:“你就是這麼愛她的?帶她遠離熟悉的故土,去到一個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人的陌生國度,然後讓她陪著你一起死?陸向左,你的愛還真是偉大!”

“那也總比你要好,每一次在敏子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人呢?遠在天邊!有你這麼做人丈夫的嗎?就像現在,你完全不顧她的疼痛,哦,是了,現在你們離婚了,你和敏子已經完全沒有關係,又哪裏還顧得了那些呢。”

子傑眼神縮了縮,手上倒是鬆了些,但仍沒放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