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我又羞赧了,因為那啥,看向我的目光都帶了意外,除了身旁的子傑。但很快垂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他悄悄握住了,餘光中見他那唇角上揚了弧度。
小年夜這晚就是在和睦的氛圍裏度過的,而晚上已被小叔叔抓個正著的子傑,自然是沒能再偷跑過來。我倒也沒因此而失眠,早早把空調開了,房間暖融,就是孤單了點。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白天自然少不得打掃屋子意思下,然後三個女人圍坐在廚房包餃子,慧嫂被接過來後,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在這方麵,許阡柔就不如我了,她對擀麵皮這些活手足無措,我卻是熟練又迅速,經驗累積不是沒有道理的。
總之等到數百個餃子完工時,跟許媽媽的關係近了一步,輕捏著我的手掌,頗為感慨地說:“小敏啊,以後你跟子傑要好好過日子啊。”
我乖巧地點頭,心裏暗暗道:您就甭操心了,子傑與我好著呢。
倒是念起子傑時想起,今兒從起床到現在都沒見著他人呢,中午吃飯時說是去買年貨了,他這是趕哪買了?一買就是一天呢。
一直到傍晚時分,廚房裏熱火朝天地開始下餃子,才見子傑在廚房門口露了露臉,與我目光碰撞了下,還沒傳達啥意思,就被許媽媽嫌棄地趕了出去。
一碗碗餃子上桌,大夥圍坐在一起,熱氣騰騰中小嬸嬸宣布說包餃子時特意包進了一個金橘餡的,誰要能吃到,明年就是有大福氣之人。這主意正是她提議的,包餃子時不知她從哪兒摸來一個金橘,說做個如意吉祥餃。
這遊戲我喜歡,覺得要在數百個的餃子中被我吃到的話,那是件特光榮的事。於是我吃得特別賣力,十幾個下肚,見無人吃到,又不服輸地要了十個。
待我火眼金睛掃描碗中水餃時,發覺其中有一個比較異樣,要比其他的更圓潤些。心中一喜,難道真讓我給遇著了?夾起來用力一咬,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在口中滿溢了,頓時我大樂,剛想高吼我吃到了,結果在我身旁的子傑突然探身過來,當著眾人的麵唇壓向了我……
目瞪口呆,秒瞬變化石,他瘋了!
溫熱軟膩的觸感在我唇上廝磨而過,清涼氣息席卷我唇舌,在我腦子變成糨糊後,他才鬆開我,並且退後了些,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嘴裏咀嚼著什麼。等等,咀嚼?“啊!”我驚叫出聲,瞪大了眼,揚手指著他,“你……你……”搶我的金橘!
欲哭無淚,我吃到肚子撐,好不容易才吃到的吉祥如意餃,就這麼被壞蛋搶走了。
就在我懊惱萬分時,子傑原本咀嚼著愜意的嘴不動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星眸流轉帶著深意,溫柔?不止,要比溫柔更甚的情感沉濃。突然,他的唇間露出細碎的耀眼的閃亮,我睜圓了眼,直愣愣地看著。
待他把那抹晶亮執在手上時,我終於看清,那是一枚精致玲瓏且閃耀的鑽戒!
“求婚這種事,還是我來做就好,所以這顆餃子不能給你吃。”磁性的嗓音,略帶了低沉,徐徐緩緩,音量足以讓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能聽到。
腦中閃過一道奇異的白光,震得我大腦當機,直接被驚傻了,懵懂地仰頭看著他,他說……求婚?還沒待我腦袋清醒過來,就見他緩緩低下了身子,我從仰視的角度,變成平視,又變成俯視,他單膝跪在了我跟前,手上執著璀璨奪目的戒指,微仰視角,目光穿透我眼,駐紮心底。
“子傑你……”
砰的一聲脆響從窗外傳來,我條件反射循聲而望,卻見那窗外亮如白晝,五彩繽紛,渲染奪目的煙花,照亮了除夕的夜晚。而就在這煙花鳴放聲中,我的耳邊響起某道無法忽視的好聽聲線:“敏敏,嫁給我好嗎?”
被絢爛煙花迷了眼的我,似乎除了驚和傻,再不會表達別的情緒了。目光一寸寸轉移,落回到子傑的臉上,時有熒光耀過他的臉,襯得他眉眼如畫。我不敢置信,眼下的這個人竟會在除夕夜,煙花漫天時向我求婚,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
我的沉默,他以為是在遲疑,竟用一種近似虔誠的目光看著我:“敏敏,過去的我很渾,害你傷心難過,請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愛到天荒地老,好嗎?”
激動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狂喜也不足以表達我的意願,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將我整個人從四肢百骸到血液,都占得滿滿的。
幹咳聲從旁傳來,我愣愣轉眸,發現眾人全都看著我,視線移到小叔叔那兒時,他的眼中有釋懷和欣慰,嘴上卻道:“小敏,還是原來那句話,你想好了嗎?”
我搖搖頭,覺得不對,又點點頭。小嬸嬸在旁急了,跺了跺腳道:“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呀,哎喲,子傑的膝蓋要跪青了,小敏,你倒是給句話呀。”
麵上一紅,垂眸凝著他的眼,輕如細語道了個字:“好。”
人生若隻如初見,我對你從未改變,永遠都隻說一個“好”字。
垂在身側握緊的拳被子傑輕輕執起,攤開掌心,掌間是汗濕的黏膩,他輕魅而笑。目光凝在我細長的手指上,涼意從指尖滑入指骨,套進了中間的一根手指。但他的指腹卻摩挲在我無名指上,指紋薄削,久久流連。
有人說無名指是通往心間的直達車,所以當指環套上,它就被冠名為幸福。此刻子傑的心中是否有著與我一樣的心思?起著同樣的念?
氣息驟然逼近,眼前重影而至,下一瞬,我的呼吸被吞沒。溫熱軟膩覆住了我的唇,混沌的腦子鑽入一句話:我們活在彼此的眼中,愛是浩蕩的唯一產物。
屋門外,所有人都移步到了這裏,仰看著漫天絢爛的夜空,一道道閃亮的軌跡從眼前劃過飛向天際,完成它的使命——綻放。都說煙花易冷,不過是璀璨的瞬間,可就是那瞬間,打破了黑暗的沉靜,美得耀人眼。我終於知道子傑一整天不在是去哪兒了,原來他為我準備了這場盛宴,隻為去年的今天,我曾仰望窗外的燦爛許願,今年要和他一起看煙花。
手上被塞了一根煙火棒,帶著笑意的戲聲抵在耳邊:“來,一起放煙火。”
兒時的記憶被勾起,似乎年年月月都可看到自己舉著煙花棒在大院裏手舞足蹈的快樂,身後似有誰在追逐。砰!心思流斂而回,一道閃亮軌跡劃破長空,接著又是一道,我笑顏如花,眼角處見子傑也舉了煙花棒,調皮心起,衝他嬌笑著喊:“來追我啊。”
話落我就開始先跑起來,手不忘高舉在頭,呼呼風聲被我扔遠在身後。隻聞腳步聲中夾帶著低沉的笑,跑出好幾十米遠時,身後長臂一展,一把把我撈進懷中。肆意的笑聲從我口中溢出,他手指往上輕捏,已經熄滅了的煙花棒被丟在了地上。
轉而兩手將我按壓在他身前,一下一下啄吻我的眼角、鼻尖、唇角。我扭著身子去躲,卻總躲不過他如影隨形的吻,最終唇瓣還是淪陷。沒了圍觀的家人,星空夜芒下,他肆意而為,一脈又一脈,舌尖像不知疲倦的鳥扇動的翅膀,舞動在我唇間。
等到鬆開時,我隻剩重重的喘息聲和如雷的心跳。
他抵著我的額,平息著急促的呼吸,低低呢喃輕喚:“敏敏。”頓了頓,一字一字地又道,“我,愛,你。”剛剛平複的心跳,又疾速跳動了,人因為有語言而成為世界之王,正因為那聲聲之言帶著無窮魅力。而愛隱在心底但不說出口不算是至愛,從於言表,心隨念動,我學他,一字一句說:“子傑,我愛你。”至深,至生。
他目光流轉,蠱惑的聲線在耳旁:“跟我來。”大掌已經牢牢牽住我的手,帶著我往前大步走,等走了幾步我發覺不對,這不是往回走的路,反而是離小叔叔那別墅遠了。不由得疑問:“我們去哪?”他卻隻是抿唇而笑,細細涓涓溫柔盡顯於眼底,“回家。”
沒有坐車,就這麼一路手牽著手前行,誰也沒說話,仿佛無聲勝有聲。等到停住腳步時,我抬頭看眼前的大樓,眼中彌漫了笑,已是明白子傑帶我來哪兒了。
他沒說錯,是回家,我和他曾經共有的家。
出了電梯到門前,就見子傑伸手從兜裏摸出鑰匙,我不由得凝目。自己的那把,不知被遺忘在了哪個角落,混沌的記憶已是沒了印象,隻記得那年我在樓下孤坐了一晚,天明後竟想不起來了。
屋門被打開的瞬間,目光被閃爍,裏麵竟影影綽綽點燃了幾十盞蠟燭,而安寧的音樂猶如滴在河川,靜靜地流淌。
迂回曼妙的嗓音在我耳旁流淌:“敏敏,城市的路記不清沒有關係,隻要記得家旁邊標誌性的建築就行;通訊錄裏電話號碼背不出沒有關係,隻要手機丟了能記得我的那個就行;夜太黑迷路了也沒有關係,隻要有我在,我會點燃了燈引你回家。”
原來,子傑是這個世上最會製造浪漫的人,他用璀璨煙花鋪錦,向我求婚,許我天荒,又引我回家,打造滿屋的幸福,這一切,隻是為了我。
我笑著哭了,手握成拳輕捶在他胸口,不帶這樣的,感動一個接連一個,他是要在這除夕夜將我的心都柔化了嗎?若曾學過跳舞,我定讓自己化成翩翩起舞的蝶,隻圍繞他一人而跳。可我沒學過,我會的東西微不足道,但我卻看到自己在他重瞳如輝的眸中,占據滿滿的。
好夜,無夢。再不用擔心和懼怕,自己的生命會流逝如河澗水,指間砂。我與緊擁著我入眠的這個男人,有著生世相伴的長久歲月要過。
後來我反思後總結,除夕這個計劃應是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小叔叔夫妻,包括許家二老,甚至包括慧嫂,唯獨我這個小傻瓜不知。確實挺傻的,也挺好糊弄的。唉,悔之晚矣。
除夕一過,除去小叔叔免不了要應酬外,其餘的人也顧不得什麼過年不過年了,都忙著操辦婚禮。從選日子到選酒店,再到各種安排,我這個當事人,竟然都插不進手,全都被包辦了,而包辦人,是我的小嬸嬸,許阡柔是也。
原本婚期想定在六月份,許阡柔說“六月新娘”是每一個女人的夢,但子傑堅決不同意,他最多隻肯等一個月,即三月份完婚。我其實隨意,都是二婚的人了,哪兒那麼講究呢。
就在眾人繁忙,唯獨我窮極無聊時,一些被遺忘被深埋的事,在無意中啟開。
我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上的畫麵,耳裏飄來的是陳小春那首《獨家記憶》的曲調,但並不是MTV,而是一個男人靜坐在那兒輕聲哼唱。
“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得多麼難聽。現在我擁有的事情,是你,給我一半的愛情。”
“我喜歡你,是我獨家的記憶。誰也不行,從我這個身體中拉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鎖區,有關於你,絕口不提,沒問題……”
隨著歌聲漸止時,莫名地,心頭被什麼重重壓住了,有種難言的情緒占據而來。是因為實在太無聊,就上網瞎轉,遇上一個自稱是同學的人,讓我進校園論壇看這視頻的。現在我是滿腔疑惑,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我會就這麼看著視頻中的他,悲傷就湧來?
突然,畫麵如定格了一般,男人幽深的眸子裏流露眷濃的留戀,淺淺低回的聲音很小很小,卻足能聽到。他說:敏子,你永遠都是我的獨家記憶。
驚電劃入腦中,震斷了某根弦,記憶如河般湧進我的身體內,無論我怎樣擦拭都抹不去的片段,一個一個地在腦中,在眼前輪劃而過。似一場夢,卻又有清晰的心跳;如一陣風,來去讓人無措,但無數個刺痛的點都會聚成一個名字——陸向左。
頭很痛,我緊緊抱住,也擋不住記憶河流逐層流淌,灌入我四肢百骸,所有紛紛擾擾被遺忘了的角落,一片片翻飛出來。啊!我抑不住疼,叫出了聲。
門應聲推開,子傑神色驚慌地邁入,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急問:“敏敏,你怎麼了?”
我捧著頭仰起視角看他:“子傑,我頭好疼,是陸向左,那是陸向左,是阿左!”他麵色巨變,一把將我攬進懷裏:“敏敏,你別嚇我,你哪裏聽來那個名字的?”
我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痛意將我的神誌變得麻木,張大嘴像極了脫離了水的魚兒。仰頭的瞬間,淚從眼角滑落,隻模糊中看到子傑驚慌大喊:“來人,快來人啊。”黑暗一點點吞沒我的意識,強行壓抑,殘留了一點微末的思維空間,耳旁聽到小叔叔驚聲趕來,子傑嘶吼著,“快,快找那催眠師,敏敏的記憶出問題了,她想起了陸向左!”
催眠師,記憶,陸向左……我徹底跌入黑暗。
我做了一個長夢,拚湊的記憶,遺忘了的人,都在夢中全被記起。睜開眼,仿若回到當初,我夜半醒來,與子傑嘮叨著細細碎碎的瑣事,然後似乎回到沁鎮金色的海洋裏仰躺,被黑暗吞沒,對他輕念愛語。
之前所有的記憶都沒有錯,唯獨缺席了一個人,陸向左。我竟將有關他的所有一切,都忘記了,包括兒時的青梅竹馬,包括他對我的情深義重,包括與他有關的人和事。
殘缺的記憶,斬去了所有的不快樂。是子傑和小叔叔一起找了那催眠師,他們又一次將我的記憶塵封了。我深深恐懼,前一次是為瞞媽媽的秘密,這一次是為瞞什麼?子傑焦急憂心的臉出現在眼前,我一把拽住他:“他呢?陸向左呢?”
語未出,痛意先浮於子傑眼底,我心往下沉,怔怔而問:“是不是你們乘著我昏睡時期,讓陸向左與老中醫聯合救我了?那他呢?有沒有動手術?”
子傑不語,隻沉沉地看著我,眸色明明暗暗,浮沉著悲意。
猶如心口炸開一個恐懼的洞,一點點腐爛,一點點鑽疼,聽到自己極遙遠的聲音在喃問:“他……死了?”所有隱忍不能說的諱言,除了這個答案,還能是什麼?那悲傷的《獨家記憶》,是他留下的唯一憑證嗎?
絲絲尖鑽的疼湧入腦中,我隻覺眼前昏暗,蒼白得看不到任何顏色,世界成了灰色地帶。驚痛的喚聲傳來:“敏敏,敏敏,他沒死!”
什麼?我用力揪住他的衣襟,急聲問:“那他呢?他在哪?”
“他……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