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春雨落長河-驚夢》(11)(2 / 3)

她很快就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璟寧吐了她一身。

她們的好朋友潘大小姐,借著酒勁兒,一晚上把一輩子的寶都耍完了。一會兒嚷嚷著說眼珠子脹,要把眼珠子挖出來,嚇得她們倆死死摁住她的手,一會兒喊著要吃雞爪子。德英急得團團轉,璟寧拽著他的手:“德英,去給我買雞爪子!繳了腳趾甲的那種!五香雞爪子!你不買來,我就殺了你!”她尖聲大叫,“我殺了你!我要吃雞爪子!”

德英連死的心都有了,苦著臉道:“這大半夜的,哪裏去找雞爪子給她吃啊。”咬咬牙,“我找彭管家想想辦法去!”說著衝了出去。

子昭站在一旁,蹙著眉,璟寧忘了和他之間的別扭,嘴一咧,手指著他,指尖顫抖:“你是哪個?”

方琪琪柔聲哄道:“那是子昭,他把你抱進來的,我們都強不過你,德英臉都被你抓破了。”

璟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把臉埋在被子裏,嗚嗚地哭,子昭倒了杯熱水遞給琪琪,璟寧被琪琪扶了起來,喝了兩口水,抬頭又看到子昭,哭叫道:“走開,讓這隻大蒼蠅走開!”

她還是認出了他。

子昭隻得出去,坐在過道一根凳子上發呆。璟寧時不時就鬧著要吐,方劉二人被她折磨得臉都黃了,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琪琪和程遠走了出來,琪琪對子昭道:“勞孟大少爺的大駕,幫忙看著那姑奶奶一會兒,我跟程遠要去衝個澡。”

子昭點頭應了,進去坐到床邊沙發上,璟寧呼呼睡著,他探出手,用手指點了點她發燙的小臉,不自禁露出溫柔的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困意襲來,他把頭靠在沙發上眯了一會兒,迷迷瞪瞪間,恍惚覺得雙腳被誰拽住,身體猛地一墜,落在地板上,他大驚之下睜眼,隻見自己被人在地上拖著,砰的一聲,腿在床腿上重重一磕,而拖著自己的,不是潘璟寧是誰?

她紅著臉,氣喘籲籲,想來是使著大勁兒,難為一纖纖女子將一個壯實男人拖這麼老遠。子昭又氣又笑:“臭小妞兒,我招你惹你啦!”

璟寧舌頭都是大的:“敢、敢跟本小姐在……在一屋……我……扔了你……大蒼蠅……”

“我是為了照顧你!”他坐起身來,試圖將她摁在自己腳上的手扒拉開,“老子,老子……”他還沒說完,一通粉拳已劈頭蓋臉打了過來,璟寧怒道:“小、小流氓……誰讓你灌我喝酒了。”

子昭將胳膊肘擋在臉龐之前,蹙著眉往後躲,試圖抓住眼前那雙舞來舞去的手,無奈卻被她掙脫,真像一隻泥鰍。

子昭道:“是你這個笨蛋自己悶頭喝。哎哎,別打我頭!喂!別捶我的腰!喝兩杯酒跟得了瘋狗病似的!!”他將她推開,連滾帶爬站起來。璟寧跌坐在地,試圖起身追他,卻無奈腦子昏沉,一站起就往前栽,子昭將她扶住,生生挨了她兩巴掌,不由大怒,將她雙手攥緊讓她無法亂動,璟寧掙不脫,把腦袋撞在他胸口,張口欲咬,子昭大叫,她卻被他胸前襯衣的衣扣磕著牙了,疼得嚶的一聲叫了起來。

子昭又氣又笑。她臉兒皺著,嘴皮都磕破了,血絲滲出,又是滑稽又是可憐,他的心有點發麻,像通了電一般,把眼睛移開。她昏昏偏在他懷裏,水眸微朦,忽然安靜下來,愣愣地瞅著他。

“孟子昭?”

“嗯,是我,清醒些了沒?”

她扁了扁小嘴,像想起了什麼委屈的事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哽咽道:“你嫌它不好看。”

“胡說,全天下就你的眉毛長得最好看。”

“我眼睛脹。”

“閉上眼睛,它就不脹了。”他嚴肅地說。

她竟然聽了他的話,乖乖閉上了眼睛。

他忍住笑,小心翼翼將她輕放在床上,發現自己心跳如鼓。

她細細喘著氣,雙靨朱紅,睫毛輕顫,說不出的嬌媚動人,溫馨的氣息直往他臉上撲,他一顆心怦怦亂跳。

“潘璟寧。”他輕聲道,給她順了順頭發。

她順勢將滾燙的臉蛋兒貼在他手上,沉沉睡了過去。

子昭用另一隻手拍拍她的臉:“怎麼又睡了?喂,醒醒!你不是要鬧嗎?索性鬧個痛快呀。”

她皺了皺眉,卻沒有睜開眼睛,不一會兒就呼吸沉沉。

他呆坐在床邊。

平日他們都太過驕傲,誰也不願為對方曲意俯就,從小到大,和她在一起的所有的記憶,全是在吵吵鬧鬧中度過的。可為什麼……為什麼此刻自己的手指會情不自禁地帶著萬般的憐愛,撫過她美好的臉龐,仿佛那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他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些,於是俯低了身子,讓她帶著美酒香氣的清甜呼吸再次噴薄在他的臉上,他多希望她能清醒地睜開那雙美麗的眼睛,看清楚他的模樣。

“寧寧……”他輕聲呼喚她,話一出口就愣了愣,原來自己從未這般親昵地叫過她的名字,當情不自禁說出來的時候,一顆心變得柔軟如水。

“寧寧,寧寧……”

他呼喚她,怎麼也叫不夠。

璟寧睡得很沉,顯然沒有聽到,自然也就不可能回應。子昭隻覺得心髒快跳出胸腔,連耳鼓都激蕩得發疼。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低下頭,鼓起勇氣,在她形狀美好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印上一吻。

甜進了心底。這美好的滋味讓他驚異,可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停止。其實他不怕這小妞兒鬧,不過是想堂堂正正地親吻她,或許將來能堂堂正正地擁有她。

這是屬於他的驕傲,也是他對她的尊重。

夜色流觴,花香似水,子昭緩緩坐直了身子,腦中飛快地掠過一幕幕和她有關的畫麵。打鬧的,爭鬥的,談笑的,慪氣的,全在記憶中蕩漾。他對自己說:夠了,孟子昭,別在她麵前裝得那麼滿不在乎了,別像個懦夫一樣,你愛她,為什麼不讓她知道?這是事實,即便被她看不起又怎樣?

緩緩地,他將手搭在她微涼細滑的秀發上,這癡情的舉動讓他自個兒也覺得好笑。

然後他聽到一聲歎息:

“子昭……”

“孟子昭……”她又喚了他一聲,略微有些急切。

他急忙答應:“我在這裏。”

她卻翻了個身,背轉過去,顯然還在夢中:“討厭鬼……”

他撲哧一笑,將她蹬脫的薄被給她重新蓋好,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將臉蛋放在上麵,喃喃道:“我喜歡你啊……”

輕輕的一句夢囈,是她從未給過他的溫柔。夜風吹拂窗簾,窗外一片清明澄澈,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同在這亦真亦幻的世界。樹影綽綽,波浪輕輕拍打著湖岸,夜鶯在吟唱著,曲調輕柔,高低抑揚。

子昭看向窗外,覺得天空離自己非常的近,星月的光輝比任何時候見到的都更明亮。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聲說:“我知道。”

〔四〕

一覺起來,天已經大亮,洗漱完下樓,璟寧發現大家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

程遠放下咖啡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又恨恨地瞪了方琪琪一眼。

方琪琪道:“瞪我做什麼?又沒有惹你。”

程遠道:“你,和你,”她指了指璟寧,“你們欠我兩條裙子!”

她隻帶了兩身衣服,一件在車上被琪琪弄髒了,到趙家後換了幹淨的,然後又被璟寧給弄得更髒,完全不能穿。現在她身上穿的是在車上穿的那條髒裙子。

璟寧有氣沒力地道:“我什麼時候弄髒了你的裙子?”

程遠喝了一口咖啡,搖頭道:“這丫頭酒沒醒。”

琪琪細著嗓子叫道:“雞爪子,五香雞爪子!”

璟寧越發奇怪:“什麼雞爪子?”

德英給璟寧遞去一杯涼水:“她們在逗你玩呢。來,快喝水,吃點東西,有你最愛吃的五香雞爪子,剪了指甲,很幹淨的。”

璟寧皺眉撇開臉:“不想吃。”

德英的臉色微微一變:“那喝點白粥。”

璟寧隻得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碗粥,問:“孟子昭這家夥呢?”

隔壁屋子吭哧一聲響,像鐵盤子和什麼撞擊的聲音,琪琪朝裏頭指了一指。

璟寧放下了粥碗,好奇地走了過去。

子昭正蹲在靠牆一個壁爐模樣的櫃子前,身前放著一個大鐵桶,一隻手往櫃子裏伸去,像托著什麼似的,袖子挽到肘部,過了一會兒將一個托盤取出,托盤裏全是水,他將水倒進桶裏。

“你在做什麼?”璟寧問,她已知道那個壁爐模樣的櫃子其實是冰櫃,潘公館的餐室裏就有一個,連接著地下的冰窖,但這個小樓顯然不像是有冰窖的,這種木製冰櫃若沒有和冰窖連一起,就得不時換冰換水。

他回頭,額頭上全是汗,襯衣背部也被汗水濕透了,他朝她笑了笑,漂亮的黑眼睛裏閃爍的不再是嘲弄和試探的光芒,而是毫不掩飾的柔情:“醒啦?”

璟寧對昨晚發生的一切幾乎沒什麼印象,見他向自己露出這麼溫柔的笑容,便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瞅著他:“你是在搞什麼鬼嗎?”

“過來。”他的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

她走過去,他一把將她拉下,讓她和他一樣蹲著,她聞到一股玫瑰和梅子混合的清涼香味,借著微弱的光,看見冰櫃的木架上放著和昨日那個裝酒的一樣的青花大瓷盆。

“大叫雞?!”她忍不住道,腦中忽然電光石火般掠過一些昨晚的景象,似真似假,辨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但可以確認的是,自己一定是喝醉了,醉得很厲害。

子昭道:“你先嚐一口,再讓他們也來嚐嚐。這是我做的酸梅湯,冰是我一大早去主樓那邊取的,怕它們化了,一直在這兒守著換,來回跑。”

“你……”

“別你啊我的,快喝!”他直起身子,從櫃台上取了一個碗,給她滿滿舀了一碗酸梅湯,微笑著遞給她,璟寧隻覺得清芬撲鼻,端著喝了一口。

“好喝嗎?”

她點點頭,見他無限溫情地看著自己,越發覺得古怪。

他鬆了口氣,擦擦汗,從裏麵把碗抱出來:“我拿去給他們喝。讓一下。”他吩咐道。

她便往一旁讓了讓,臉又紅了紅,因為她發現自己竟這般自然地聽了他的話,她試圖把臉板起來,卻失敗了,她從他清澈的黑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嘴角是墜入愛河一般的傻笑。他蹲了太久,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了晃,正在傻笑的姑娘提醒他:“你小心一點。”

午飯後原路返程回家,在湖上蕩舟前往沙湖的小碼頭時,為了表示對程遠的歉意,璟寧拿出她的梳子,給程遠梳頭發,編她剛學會不久的一種時新的發辮。

風輕吹,知了聲從遠處的湖岸傳來。程遠的頭發微微有些卷,被打散了披在肩上,璟寧認真地給她梳著,手指輕輕勾起,不聽話的頭發溫順地被她卷成了波浪形。睡眠不足的琪琪靠在一旁打瞌睡,白色的裙邊飄到璟寧身邊,和她的藍裙搭在一起。璟寧的動作很輕柔,程遠覺得舒服極了,耷拉著頭將眼睛閉上。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變化悄然而至。誰也無法窺視的內心世界,忽然之間好像被什麼打通了一扇窗戶,借以看清那些不可言傳的秘密。

子昭一笑:“她真像個小媽媽。”聲音很輕,如同喃喃自語。

德英臉上終於掠過一抹陰雲。

到江邊碼頭,方琪琪問:“是不是還那個小貨輪?”

子昭道:“你們若是嫌不舒服,可以坐大輪渡過去。”

琪琪和程遠如遇大赦,連連點頭。璟寧道:“那我也跟你們坐輪渡去吧。”

德英便去買票,子昭說:“不用管我,我坐貨輪過江。”

德英奇道:“為什麼?”

子昭淡淡一笑:“那艘小貨輪是我爹送我的,雖然舊了些,但昨天是我第一次開船。”

璟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又飛快地挪開了目光。

德英道:“子昭兄,我想跟你坐貨輪回去,不知可好?”

子昭道:“嘿嘿,你一個人坐的話,我可就不去開船了。才不讓你占我便宜。”

說著眨了眨眼,大家知道他在開玩笑,都笑了起來。璟寧見他跋扈之氣大減,很是開心。

趁德英去買票,子昭悄悄走到璟寧身邊,低聲說:“後天來我家坐坐,可以嗎?”

她點點頭,很快便懊惱地想:為什麼答應得這麼快。

他笑如春風:“那就說定了。後天下午。”

子昭帶德英進了駕駛室,老船長藍師傅正在檢修設備,嘴裏叼著一根葉子煙卷,隻回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在機器上敲敲打打,隨口問:“大少爺一會兒還開船嗎?”

子昭笑道:“不了,我帶這位徐先生到甲板曬太陽去。”

“嗯,曬黑一點好,人看著更踏實。”

“沒錯。”

德英見這工人跟子昭說話毫無尊卑之分,大是詫異,子昭朝他做了個鬼臉。

藍師傅檢視完畢,伸了個懶腰,子昭將一旁放著的茶缸遞給他,他喝了口茶,對子昭道:“明天還是老時間,大少爺既然要學,就不能應付。昨天大少爺開得很好,但心還是有點浮。船在江上,穩是第一要義,不過長江的水情變化多端,心性靈敏也很重要。”

“明白。”子昭瀟灑地揮了揮手,帶著德英上了甲板。

德英問:“你在跟著這個師傅學開船?”

“嗯。”

“子昭兄即便要繼承孟家的船業,但也沒必要連開小貨輪都得學吧?”

“以前小時候也常鬧著要開船玩,但總是惹我爹罵,說駕船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是小孩子的兒戲。現在長大了,覺得有條件參與一些基礎的事情總是好的。多懂一點,就能多分些好壞,少被人蒙。”

德英沉吟道:“你原來有這麼明確的目標。”

子昭笑道:“你不也一樣。看準了一個目的,所以才進了洋行。洋行的人都很滑頭的,真是難為了徐公子。”

德英咬了咬嘴唇:“我是真心喜歡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喜歡上了她。不怕子昭兄笑話,我徐德英這輩子沒有別的誌向,除了一個——潘璟寧。”

子昭將目光投向船舷之外的江麵:“你應該知道,感情是要講兩情相悅的。”

“我不在乎。我隻想對她好,隻想讓她快樂。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許多人都會喜歡,但是隻有我徐德英一人,會把她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你呢,子昭?”

“我?”子昭蹙眉。

“如果你也喜歡她,我是說如果,你在心裏計量過沒有,你的家族事業、你的驕傲,還有她,哪個更重要?”德英鄭重地問。

子昭轉過頭來,看著他,認認真真道:“徐公子,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德英忙問:“什麼問題?”

“從頭到尾你都在說怎麼怎麼喜歡她,怎麼怎麼要為她好,你心裏怎麼怎麼想,但是否考慮過璟寧是怎麼想的?”

德英低著頭,目光呆呆地盯著甲板上幾片破舊的風扇扇葉,子昭加重了語氣:“你說假如我喜歡她,我告訴你,沒有假如,我就是喜歡這丫頭,喜歡得要命,而且誰敢跟我搶,誰敢阻止我,不管他是誰,她娘老子也好,她那了不起的哥也好,我拉得下臉跟他拚命!我孟子昭心裏重要的東西很多,家族事業、虛榮、財富,包括我的驕傲,都很重要,我不覺得它們跟璟寧有什麼衝突。但是有一點我和你不同。我在做無數的怎麼怎麼之前,有一個前提,就是她願不願,喜不喜歡,要不要。她的心願就是我的前提,也是我的目的。”

德英的嘴角往下一沉,子昭覺得他眼睛都紅了,就像小時候自己搶了他的飯碗,他氣憤得要命,卻還是忍著不哭。但他畢竟已是個成年男人,能在打擊麵前很快便鎮定好心神,用最理性的姿態回應。

德英說:“不管怎樣,子昭兄別因為我對璟寧的這片心而對我有什麼芥蒂,我們今後,能不能像朋友一樣相處?”他抬起頭,誠懇地伸出手。

子昭輕輕握了握,說:“沒問題。不過……”

德英疑惑地看著他。

子昭做出嘔吐的表情:“現在不怕暈船了?”

德英深呼吸了一下:“像你昨天說的,隻要一直看著遠處應該就沒事了。”

空氣中有了一定的濕度,天空就不再像往日那樣連一絲雲影都罕見,花園裏植物的經脈大張,將芬芳的氣味盡情揮發了出來,鳥兒越發叫得響了,它們是從暮春就開始唱起歌來的,“滴——滴哩,滴——滴哩……”第一個音略長,尾音的調稍微往下壓了壓,輕靈婉轉,璟寧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鳥,杜鵑嗎?好像不是,它的歌聲沒有杜鵑的鳴唱那麼淒婉,自然也不是夜鶯,因為夜鶯隻出現在夜晚。此刻正在唱歌的鳥兒,是屬於春天和夏天這種濕潤、熱情的季節,是屬於洋水仙、玫瑰花、金銀花和梔子花的。

是屬於愛情的。

璟寧從沉思中驚醒。

窗戶大敞著,微風沉悶地吹過來,她看到樓下的草叢中,野生的茴香和廣藿香耷拉著葉子,地麵的熱氣向上蒸騰,噴泉邊的玫瑰花蔫蔫的,但纏繞在長廊上的玫瑰花因為背陰,顯得極為茂盛和鮮豔,紅色,白色,粉色,甚至還有灰紫色,一叢叢、一簇簇……它們香氣飄動的時候,天地之間都好像沒有聲音。

“這條裙子沒見你穿過。”雲氏走進了她的房間,打量著她的裝扮。

“好看嗎?”璟寧從窗前走過來,在母親麵前輕輕旋轉了一下,裙擺輕輕展開,如一朵輕柔的水浪。

這是一條淺灰色的西式裙裝,沒有袖子,手肘全部暴露在外麵,即便是在講究新潮的漢口,這式樣也是有一點誇張的。盡管如此,卻不可否認它是一條美極了的裙子。柔細的薄紗和層疊的雪紡綢搭配出豐盈適度的線條,在髖部以上的部分由更淺的灰色絲綢做成一條腰帶,緊貼纖細的腰身,腰帶上用淺淺的紫紅色絲線繡出玫瑰的藤蔓和小小的花苞,淺粉、灰色、粉紫,全是低調的顏色,它們的低調襯出她鮮妍的青春和美麗。

璟寧已經二十歲了,正處在最炫麗的年華,身材發育成熟,甚至已經帶著一點性感,她穿著兩英寸高的灰色高跟鞋,露出一雙勻稱白皙的小腿和秀麗的腳踝。她很會梳頭,將蓬鬆、具有美好光澤的頭發用銀色細鏈輕輕挽起,餘下一部分輕盈地垂在肩頭,露出了修長的脖子和一小截雪白的後頸皮膚。領不高,能看到她漂亮的鎖骨。漢口的姑娘,幾乎都有著豐盈的胸部,璟寧也不例外,她繼承了父親臉部鮮明的輪廓,更繼承了母親姣好的皮膚和高挑婀娜的身材。

雲氏滿意地看著女兒。

“是什麼時候買的?真好看。”

“大哥哥給買的。”璟寧掀起裙子,一手搭在母親肩頭,一手將腿上透明的絲襪緊了緊,“我以為媽媽知道。”

雲氏的眼色少了幾分溫度:“他怎麼清楚你衣服尺寸?”

璟寧笑道:“隨便問一下平時給我做衣服的裁縫不就知道了?這還用得著奇怪。他是大哥哥嘛!”

“你現在都這麼大了,還是跟他保持點距離。畢竟他和阿暄不一樣,阿暄才是你最親的兄長。”

“在我心中是一樣的。媽媽,”璟寧想了想,坐到母親身邊,“大哥哥為了我們這麼努力爭氣,你能像以前一樣對他好一點,多喜歡一點他嗎?就多念念他的好處嘛。”

“我倒真想念他的好……”雲氏冷冷一笑,但很快刹住了話頭,“怎麼還不走,和孟家約的幾點?”

“還來得及。”璟寧看了看表,抿嘴一笑,“媽媽,你覺得我身上還差些什麼嗎?”

雲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少了件首飾。耳環不戴可以,但脖子上不能沒東西。你的項鏈呢?”

璟寧拉開抽屜,取出裝項鏈的首飾盒,雲氏過去幫她挑了挑,心念一動,拿起她十三歲生日時銀川和璟暄給她訂做的那條金玫瑰細鏈,道:“既然穿著你大哥哥送的衣服,不妨也配上他給你的這條項鏈吧。”

這條項鏈璟寧很少佩戴,是因為心裏有著那段傷心失悔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傷痛已經漸漸淡去了,但每次看到它,璟寧的心裏總有些異樣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

但此刻,母親將項鏈在她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淡淡的金色已經變得柔潤,玫瑰花小巧玲瓏,花瓣卷曲,和她身著的這條淺灰色裙子簡直是絕妙的搭配。她忍不住動心,於是由著母親將項鏈給她戴上,高高高興地下樓去了。

陳伯親自從花房將孟夫人心愛的熱帶蘭花搬到客廳,子昭在一邊看,笑道:“瞻瞻毛手毛腳的,小心他把花兒摘了送給他潘姐姐戴。”

孟夫人斜睨兒子一眼:“若真給她戴,我也舍得,但就得你來摘才行。瞻瞻敢碰這花兒一下,叫你爹打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