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先回房間去擦藥,我待會兒就來看你好嗎?”
“承薰哥……”
“乖,你看小優也在生氣,我現在就勸她大概也沒用吧?”
晴兒這才哭哭啼啼地離開了。
等到她真的消失了,才見尹承薰放下袋子,走過來:“疼嗎?你受傷了。”
“沒事。”不知為何,我心裏悶得發慌。
好像有種深刻的不滿足,在我空曠的心裏不停嘶吼:就這樣嗎?就是這樣了嗎?不怠慢任何一方,不偏不倚的溫柔,就僅僅隻是如此嗎?
“晴兒從小被寵愛,有點小脾氣,你不要太在意。如果實在難應付你就繞開她。”尹承薰輕輕地碰到我腫起的臉頰。
我怕痛,所以立刻閃到一邊,心裏茫然地想:怎麼繞開?她喜歡你,她就是因為你才來算計我,我怎麼繞開?
可是,我最終沒有說出來。
我的冷漠,大概讓尹承薰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大概心情很糟吧,我不打攪你了。今天是金總管每個月親自打理事務的日子,你要小心點,臉上的傷稍微掩蓋一下吧。”
明明是溫柔的囑咐,我卻覺得不痛不癢。這種頓悟,讓我心痛如絞。
我目送他離開,再把每一個袋子都打開,每一件華麗的衣服都抖出來,一件件拋起,像翩翩的彩蝶。
我躺在床上,看著那翩翩彩蝶在我上空飛舞。
最終它們舞不動了,一件件紛紛落下,像華麗奢侈的雪,把我淹沒、把我覆蓋。
我埋在裏麵,無法呼吸……
4
金老太婆……啊不,金總管在藍家呀,那是個地位超然的存在。據說她祖上就跟隨藍家了,到她這一代已經是四輩兒人了。
為了不嫁出去,她的老公是招贅進來的。她兒子倒是跟一個女人遠走他鄉了,但強硬的金總管還是把孫子抱回了藍家——好吧,原來陳一的媽媽才姓陳,所以他其實叫金陳一。
我說了這麼多,其實不是為了別的,隻是為了講述金總管在藍家是多麼多麼強大逆天的存在。
每個月金總管例查的日子,就是金總管親自輪班的日子。
在這一天中,即使是王不見王的藍染崇、尹承薰,也必須要在一起吃晚飯,因為是金總管親自伺候的晚餐啊。
人家這麼大年紀了,站在你們麵前伺候,你們敢不吃嗎?何況金總管還要在今天檢查傭人的房間、主人的房間、廚房的清潔、所有人的工作……金總管好忙哦。
歸根結底一句話:金總管才是藍家最可怕的人!
晚飯的時候,我乖乖照例站在藍染崇背後的角落。
臉頰上的傷,被我用粉底好好地掩蓋了。
雖然便宜粉底沒什麼遮蓋力,但我小心地用頭發藏起來。
其他人背後都會站著女仆,但最靠近餐桌的人隻有高級傭人才可以。
平時是薛芳芳和玉華姐輪換,但今天她倆都讓位,是金總管挺直著腰身站著最接近餐桌的地方。
一身黑色的旗袍,瘦削筆直的體型,金總管靜靜站在那裏不說話。但一絲不苟的滿頭銀絲發髻在水晶燈的折射下,仿佛高貴得無與倫比的白金色。
金總管的姿態,哪怕是我見過的身份最高的人,也難以比擬。
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忠誠的偉大:是像金總管這樣,把自己一切都奉獻給雇主,同樣也以自己的忠誠為傲。
今天不是吃法國菜,而是小滿漢。
在上宮廷烤骨、彩虹珊瑚蚌的時候,一直故意讓臉色顯得青紅紫綠的晴兒,終於蹙起她的眉毛,弱柳扶風地說:“對不起大家,我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金總管目不斜視地說:“晴兒小姐,需要叫醫生嗎?”
大家都看到了晴兒的臉,但誰都不敢在金總管麵前隨便發言。
“不用了……我隻是……”晴兒淚眼婆娑、欲說還休,充分吊起大家的好奇心。
尹承薰默默吃著,並不插嘴。而藍染崇就像對誰都不在意似的,居然評了一句:“今天的烤肉不錯。”
金總管繼續問:“那麼晴兒小姐是不滿意廚房今天的工作了?回頭我會調查,做出相應處罰。”
晴兒像是被逼急了,終於丟出答案:“我隻是……臉頰很疼,身上也很疼……”
“晴兒小姐受傷了?”金總管用一種“我現在才發現”的態度反問。
“金總管……不是別人的錯,是晴兒自己不小心……”晴兒分明是在指控我。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這個家裏動粗了?”金總管的話尾音稍一上揚,幾乎所有傭人的肩膀都僵硬起來。
我也感到一股壓力,因為金總管實在太可怕了。她不像玉華姐那麼寬容,也沒薛芳芳那麼好騙。
晴兒不再說話,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金總管犀利的目光如刀淡淡掃過在場所有的傭人:“我老了,身體差了,所以輪班隻能一月一天,都是少爺體恤我。但是少爺,家就是家,不能沒了規矩。少爺您說是嗎?”金總管詢問藍染崇。
“沒錯。”一邊用銀刀切割烤骨,藍染崇淡淡肯定金總管的意思。
於是,金總管的腰更挺直了,回頭看向我們這邊——
“是誰對小姐動粗,自己站出來。”
自然不會有人傻到出列。
我?我肯定不會承認的,又不是我的錯!
“不承認嗎?兩位少爺與小姐情同兄妹,所有膽敢欺負小姐的人就是藐視藍家。到底是誰幹的,自己站出來,不要讓我親自揪出來。”
竟然在短短一瞥下就斷定出“凶手”是家裏的女仆,這得是多厲害的一雙眼啊。
晴兒繼續扮好人:“金總管,算了,我不想這樣……”
“是誰?需要我親自來查嗎?那麼後果自負。”金總管果然更生氣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腦海裏回蕩著下午躺在床上的情形。當看著那華麗的衣裙一件件飛起、落下,那時我的心情是什麼?我想過自己會被趕走嗎?
我那時候,竟然想著藍染崇的臉……我竟然想著他……
“是我。”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夠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有種惡作劇被抓住後的痛快。
“又是你。”金總管認出了我。
這麼大年紀記憶還如此好,看來我初來乍到時就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啊。
“上下不分,尊卑不清。你對小姐動粗,我不想問你的理由,但我會處罰你。你服氣嗎?”金總管冷酷地說。
聽說是她在老爺夫人意外離世後撐起藍家內宅,也是她撫養藍染崇長大,難怪藍染崇說話跟她一樣的冷酷無情。
“我無所謂。”我坦然,一種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豁出去的放肆油然而生。
我果然是個天生不服管的野孩子啊。
明明我馬上就可以得到我的王子了,可我為什麼要自斷前程?就因為剛才尹承薰沒有站在我這邊嗎?
我到底想要什麼啊?
尹承薰抬頭看著我,深深憂慮的雙眸裏寫滿不讚同。他是在質問,我為什麼要當眾挑釁金總管嗎?
可是,我要的不是你擔憂的眼神。
我隻是渴望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有個人能夠什麼都不問,單純地站在我這邊。
大概這個世界上隻有至親的人,才會這樣無條件地袒護吧?而比起我,晴兒與他更加親近、存在著親情,所以在尹承薰眼裏,他無法在我和晴兒之間做選擇。
他是對的,我是錯的。
“既然你沒有解釋,那麼待會你到我辦公室來,我給你結算工資。”金總管言簡意賅,叫我“滾蛋”。
“等一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金總管的話,“我想聽聽她的理由。”
小銀刀在修長的指間翻越騰挪,一片銀亮雪白翻飛,藍染崇握著割烤肉的小刀,歪起嘴角,斜睨著我。
這一刻,我就像深陷在泥沼中已經放棄的人,卻在即將沒頂之前看到一雙向我伸來的大手——那種無法言喻的感激之情!
“少爺,這是我的工作,請少爺不要插嘴。”
“我是主人吧,問一下都不行嗎?不是您說的,人隻會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那麼就算我這個貼身女仆有狂犬病,偶爾愛亂咬兩口,那也總得有亂咬的原因吧?”藍染崇歪著臉,對金總管有點嬉皮笑臉,但態度卻是寸步不讓。
“既然少爺發話了,就請公正地裁決吧。還有,請少爺不要亂開玩笑,女仆不是您的玩具,不要亂安綽號。”金總管立刻退後一步,不卑不亢地說。
“喂,你的頭發,撩起來。”藍染崇突然用小刀遙遙地指著我。
我微張著嘴,因為疼痛,稍微張大嘴巴就痛得要命。傷處被我用頭發蓋住了,他都能發現?不可能!
我撩起另一邊的頭發別在耳後。
“不對,是另一邊。”他冷冷地說。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能照辦。
水晶燈浮華迷離,在粉底的作用下,我的臉頰最多有點不對稱。比起晴兒的色彩繽紛,我的確是“毫發無損”。
“把化妝擦掉,快點。”藍染崇平板的聲音木木地傳來,我隻能照做。
隨著我的手指作用,在我齜牙咧嘴的嘶嘶聲中,原本被蓋住的淤青露出了真麵目。
“崇哥哥,你怎麼幫著她?”晴兒終於忍不住嬌嗔地質問了。
“本來就是你的錯,你敢說你沒動手嗎?”藍染崇把小刀歸回原位,“還假裝不開心不吃飯,這是從哪學來的下流招數!”
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了晴兒一眼,語氣依舊淡漠,可是內容卻是毫不留情地批評,尤其是那句“下流招數”,瞬間讓晴兒臉色都白了。
“原來少爺知道事情經過?”金總管問,“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我好研究相應處罰。”
“原因誰去管它啊,我知道這家夥自己的傷不比晴大小姐輕。她的手背全被抓爛了,隻有互相打架才會有這樣的結果。按我說,要罰就該罰晴兒。既然把自己當大小姐,就該學著怎麼做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崇哥哥,你冤枉我……”晴兒飆淚。
“有沒有冤枉你自己知道,不許哭!不要以為眼淚永遠管用。”
藍染崇竟然當麵訓斥晴兒,這讓她完全坐不下去了。
她起身飛快地跑出餐廳,而我則站在這璀璨的大廳裏,渾身無力,像水母漂浮在海浪中,有種脫力的感覺。
我萬萬想不到,是藍染崇……是他,沒有問為什麼,卻站在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