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1924年5月12日在北京真光劇場的演講(2 / 3)

因此精神的懊喪更加重他軀體的倦勞。他差不多是病了。我們當然很焦急的期望他的健康,但他再沒有心境繼續他的講演。我們恐怕今天就是他在北京公開講演最後的一個機會。他有休養的必要。我們也決不忍再使他耗費有限的精力。他不久又有長途的跋涉,他不能不有三四天完全的養息。所以從今天起,所有已經約定的集會,公開與私人的,一概撤銷,他今天就出城去靜養。

我們關切他的一定可以原諒,就是一小部分不願意他來作客的諸君也可以自喜戰略的成功。他是病了,他在北京不再開口了,他快走了,他從此不再來了。但是同學們,我們也得平心的想想,老人到底有什麼罪,他有什麼負心,他有什麼不可容赦的犯案?公道是死了麼?為什麼聽不見你的聲音?

他們說他是守舊,說他是頑固。我們能相信嗎?他們說他是“太遲”,說他是“不合時宜”,我們能相信嗎?他自己是不能信,真的不能信。他說這一定是滑稽家的反調。他一生所遭逢的批評隻是太新,太早,太急進,太激烈,太革命的,太理想的,他六十年的生涯隻是不斷的奮鬥與衝鋒,他現在還隻是衝鋒與奮鬥。但是他們說他是守舊,太遲,太老。他頑固奮鬥的對象隻是暴烈主義、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武力主義、殺滅性靈的物質主義;他主張的隻是創造的生活,心靈的自由,國際的和平,教育的改造,普愛的實現。但他們說他是帝國政策的間諜,資本主義的助力,亡國奴族的流民,提倡裹腳的狂人!肮髒是在我們的政客與暴徒的心裏,與我們的詩人又有什麼關係?昏亂是在我們冒名的學者與文人的腦裏,與我們的詩人又有什麼親屬?我們何妨說太陽是黑的,我們何妨說蒼蠅是真理?同學們,聽信我的話,像他的這樣偉大的聲音我們也許一輩子再不會聽著的了。留神目前的機會,預防將來的惆悵!他的人格我們隻能到曆史上去搜尋比擬。他的博大的溫柔的靈魂我敢說永遠是人類記憶裏的一次靈績。他的無邊的想象與遼闊的同情使我們想起惠德曼14;他的博愛的福音與宣傳的熱心使我們記起托爾斯泰;他的堅韌的意誌與藝術的天才使我們想起造摩西15像的密仡郎其羅16;他的詼諧與智慧使我們想象當年的蘇格拉底與老聃!他的人格的和諧與優美使我們想念暮年的葛德;他的慈祥的純愛的撫摩,他的為人道不厭的努力,他的磅礴的大聲,有時竟使我們喚起救主的心像,他的光彩,他的音樂,他的雄偉,使我們想念奧林必克17山頂的大神。他是不可侵淩的,不可逾越的,他是自然界的一個神秘的現象。他是三春和暖的南風,驚醒樹枝上的新芽,增添處女頰上的紅暈。他是普照的陽光。他是一派浩瀚的大水,來從不可追尋的淵源,在大地的懷抱中終古的流著,不息的流著,我們隻是兩岸的居民,憑借這慈恩的天賦,灌溉我們的田稻,蘇解我們的消渴,洗淨我們的汙垢。他是喜馬拉雅積雪的山峰,一般的崇高,一般的純潔,一般的壯麗,一般的高傲,隻有無限的青天枕藉他銀白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