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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壁龕前,擺上棋盤,迷亭和獨仙對坐下棋。
“我可不白跟你下,誰輸了誰得請客,怎麼樣?”
迷亭這麼一說,獨仙照例撚著山羊胡說道:“這樣一搞,難得的雅興也落俗了。靠打賭來感受勝敗之趣,豈不無聊,隻有將勝敗置之度外,以‘白雲冉冉出岫’[1]之心,悠然下完一局,才能品嚐到個中韻味!”
“你又來這套!與老兄這般仙骨過招,好不累人。老兄宛如《列仙傳》[2]中的人物啊。”
“這叫作彈無弦之素琴。”
“或曰拍無線之電報吧?”
“閑話少說,開始吧!”
“你是持白吧?”
“黑白都行。”
“不愧是仙人,就是非同凡響!你持白的話,按自然順序,我就是持黑嘍。好了,來吧,誰先走都行。”
“執黑先行可是規矩。”
“不錯。那麼,我就客氣一點兒,按定式先這麼走吧。”
“定式裏,可沒有你這麼走得呀!”
“沒有也無所謂。這是我新發明的定式呀。”
我閱曆太淺,棋盤這玩意兒是最近才見到的,越想越覺得妙不可言。在一個不大的方板子上密密麻麻畫上好些小方格,往上麵胡亂擺些黑白子兒,看得人眼花繚亂,然後人就來回擺弄它們,誰輸啦、誰贏啦、誰死啦、誰活啦的,流著臭汗,吵嚷不停。那板子不過一尺見方,我用前爪一扒拉,就會弄它個亂七八糟。不過,俗話說:“聚而結之則為草廬,解之則複為荒原。”何必搗這份亂呢!袖手旁觀下棋,反倒自在得多。起初的三四十個子兒擺得還順眼,可是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我再一看,唉呀呀,真是慘不忍睹!白子和黑子擠成一堆,幾乎要從棋盤上掉下去,但又不能因為太擠,就讓其他的棋子兒躲一邊去,也沒有權利因為“礙事”,就命令前邊的棋子兒退下。一個個棋子兒除了認命,一動不動地窩在原處,別無他策。
發明棋盤的是人。如果說人類的癖好反映在了棋盤上,那麼,即便說進退維穀的棋子兒的命運體現了齷齪的人類本性也不為過。假如從棋子兒的命運可以推論人類本性的話,便不能不斷言:人類喜歡用小刀把海闊天空的世界零切碎割,圈出自己的地盤,畫地為牢,任何時候都不越雷池一步。一言以蔽之,也可以說人類是在自尋煩惱吧。
一向散漫的迷亭和講求禪機的獨仙,不知怎麼想的,專在今天這大熱的天,從壁櫥裏拿出這個舊棋盤,玩起這種汗流浹背的遊戲來。倒也算是棋逢對手,開始的時候,雙方都下得悠然隨意,棋盤上的白棋和黑棋自由自在地交錯落下。但是,棋盤的大小是有限的。每填一個棋子兒,空著的橫豎格就減少一個,因此,任他怎麼瀟灑自如,怎麼富於禪機,也自然要陷於困窘的。
“迷亭君,你這棋下得也太野蠻了,哪有從那兒落子的規矩?”
“出家人下棋或許沒有這種下法,但是,按本因坊流派[3]的下法,就可以這麼下,沒法子。”
“不過,你這可是自尋死路啊!”
“臣死且不辭,何況彘肩乎[4]?索性就這麼走吧。”
“你走這步啦,好吧!‘熏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5]我就長[6]一個,看住你,便可安然無恙。”
“呀,這手十分厲害啊!嗬,我還以為你無意這麼走呢。‘那我就敲給你聽吧,八幡鍾[7]’我放這兒的話,你看如何?”
“沒什麼如何不如何的。‘一劍倚天寒’[8]……嗯,有點麻煩!我幹脆把它斷開得了。”
“啊!危險,危險!你這一斷開,我可就死棋了。你可不能這樣絕情,拿回去重新讓我走一步。”
“所以我不是聲明在先嗎。這裏麵是萬萬不能落子兒的。”
“隨意闖入,失敬,失敬!你先把這個白子兒拿走吧!”
“那個子兒你也要悔?”
“順手把旁邊那個子兒也拿掉得了!”
“我說,你臉皮太厚了吧。”
\\\"Do you see the boy?[9]——這說的就是咱哥倆的交情啊!別說那些薄情的話,快拿掉,這可是生死關頭啊。我這不是正喊著‘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趕來救場了嗎?”
“我可不懂你那一套!”
“不懂就算啦。把那個子兒給我拿掉!”
“你都已經悔了六次啦。”
“你可真是好記性。下麵將加倍予以悔棋。所以我才讓你把那個子兒拿掉的嘛。你這人也真夠矯情的。既然坐什麼禪,應該更超脫些呀。”
“可是,我若不不殺掉這條大龍[10]的話,就有可能輸的……”
“你老人家一開始不就抱著不問勝負的心態嗎?”
“我是不在乎勝負,可就是不想讓你贏。”
“真是奇妙無比的得道啊!不愧是‘春風影裏斬電光’!”
“不是‘春風影裏’,是‘電光影裏’,你說倒了。”
“哈哈哈,我以為差不多該到顛三倒四的時候了呢,沒想到頭腦還蠻清醒的。沒法子,那就不悔棋了吧。”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你就想開些吧!”
“阿——門——!”迷亭先生將下一手棋落在了無關緊要之處。
迷亭和獨仙二人在佛龕前爭著輸贏,而寒月與東風並肩坐在客廳門口,二人旁邊坐著臉色蠟黃的主人。在寒月麵前,有三條沒有任何包裝的鰹魚幹整齊地排列的鋪席上,可謂奇觀也。
這魚幹出自寒月的懷中,取出時手心還是溫熱的。見主人和東風都將充滿疑問的目光投在魚幹上,寒月緩緩地開了口:
“是這樣,我是四天前從老家回來的。可是由於有很多事情要辦,忙於去處理,就沒能馬上來府上拜訪。”
“倒也不必急著來這兒!”主人照例說些不招人待見的話。
“雖說不用急著來,但是不早點把這些禮品獻上,總歸不放心啊!”
“這不是鰹魚幹嗎?”
“唉,是我家鄉的名產。”
“還是名產嗎,東京好像也有嘛。”主人說著,拎起一條最大的,拿到鼻子前聞了聞。
“聞是辨別不出鰹魚幹好壞的!”
“因為這魚稍大一點,所以成了特產吧?”
“你先嚐嚐再說。”
“嚐是早晚要嚐的。可是這條魚怎麼沒魚頭呀?”
“所以我剛才說,不早些送來就放心不下的呀。”
“為什麼呢?”
“你問為什麼?那魚頭是被耗子吃了。”
“這可太危險了。人吃下去的話,會染上鼠疫的呀!”
“不要緊的。隻咬去那麼一點,不會中毒的。”
“到底是在哪兒被耗子咬的?”
“在船上。”
“船上?怎麼回事?”
“因為沒地方放,我就把它們和小提琴一塊兒裝進行李袋裏,上了船,結果當天晚上就被耗子咬了。如果光是咬了鰹魚幹還沒什麼,耗子居然把小提琴當成了鰹魚幹,琴也被啃掉一點呢。”
“這耗子也太粗心啦!難道說一到了船上,它們就犯糊塗了?”主人說了句誰也聽不懂的話,眼睛依然瞅著鰹魚幹。
“耗子嘛,不管在在哪兒,都是莽撞的。所以我把鰹魚幹帶到了公寓,可還是不放心。由於擔心得不行,幹脆夜裏把它塞進被窩裏睡覺了。”
“這可有點不幹淨吧!”
“所以,吃的時候,要稍微洗一洗。”
“稍微洗一洗,是不可能幹淨的。”
“那就泡在堿水裏,使勁搓一遍不就行了?”
“那把小提琴,你也是摟著它睡嗎?”
“小提琴太大,沒辦法摟著睡的……”
剛說到這兒,壁龕那邊的迷亭先生也加入了這邊的對話,大聲說道:
“你說什麼,摟著小提琴睡覺?這可太風雅了。記得有這麼一首俳句‘春光苦短,懷抱琵琶,心事重重。’不過這是古代的人作的,而明治年代的英才若不抱著提琴睡覺,就不能超越古人的。我來一首‘裹衾獨自眠,長夜漫漫琴相伴。’諸位感覺如何?東風君,新體詩裏可以寫這些嗎?”
“新體詩與俳句不同,很難那麼一揮而就的,但是,一旦寫出來,就會發出觸及生靈細微之處的妙音。”東風嚴肅地說。
“是啊,這‘生靈’嘛,我原來以為要焚燒麻稈才可以迎接呢,現在才知道,憑借作新體詩之力也能請來的呀!”[11]迷亭又嘲諷起來,也不專心下棋。
“你再胡扯,又得輸棋。”主人提醒迷亭。可是,迷亭滿不在乎地說:
“且不說要輸還是要贏,對方已如釜中章魚,手腳動彈不得了。因此,我倍感無聊,不得已才加入你們‘小提琴’一夥的。”
他的話音剛落,棋友獨仙先生就不客氣地開口道:“該你走了。我一直等著你哪!”
“是嗎?你已經走完了?”
“當然了早就走完了。”
“走哪兒了?”
“在這個白子這兒尖一手[12]。”
“嗯,很是地方啊!這個白子被你一尖,吾命休矣!那麼,我該……我……我已無路可走了。實在想不出好招啦。喂,讓你再重新下一遍,隨便放在哪兒都行。”
“有你這麼下棋的嗎?”
“‘有你這麼下棋的嗎?’既然你這麼說的話,我可就下子兒了。……那麼,我就在這個角上拐他一下吧。……寒月君,因為你的小提琴太廉價,所以耗子都瞧不起,把它咬了的。你也別那麼吝嗇,買把好些的吧。要不我從意大利給你郵購一把三百年前的古董怎麼樣?”
“那就有勞您啦,順便請把錢也一起付了吧。”
“那種古董,能用嗎?”呆氣十足的主人對迷亭發出一聲斷喝。
“想必老兄是把人中古董與小提琴之古董混淆在一起了吧?即使人中古董,不是還有如金田者流,至今仍大行其道嗎?所以,小提琴就更不必說,自然是越舊越好哇。……喂,獨仙君,拜托快些下子呀!雖說不是慶政的台詞,不過‘秋日苦短’[13]噢。”
“和你這樣忙叨的人下棋真是活受罪,根本沒工夫思考。沒辦法,就在這兒放個子兒,做個眼吧!”
“唉呀呀,到底讓你把棋走活了。真是可惜!我還怕你把子兒落在那兒,才煞費苦心地胡扯八扯的打亂你的思路,結果還是白搭!”
“那是自然。你哪裏是下棋,純粹是在蒙棋。”
“這就叫作‘本因坊派’、‘金田派’、‘當代紳士派’嘛。……喂,苦沙彌先生!獨仙君不愧是曾經去鐮倉吃過老鹹菜疙瘩,不為物欲所動啊。實在令人欽佩!棋藝雖不入流,氣度可是非凡。”
“所以,像你這種庸人,最好向人家學著點。”
主人背對著迷亭一插話,迷亭立刻吐了一下紅紅的舌頭。獨仙仿佛毫不介意,仍舊催促迷亭:“喂,該你下啦!”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小提琴的?我也想學學,可是聽說很難學。”東風在問寒月。
“嗯。不過,隻達到一般水平,誰都能學會的。”
“我總覺得同樣是藝術,愛好詩歌的人,學起音樂來,想必也會進步很快,所以有些自信的。你說呢?”
“可以這麼說吧!你要是學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你是多大開始學琴的?”
“從高中開始的。先生!我曾經對您講起過我學習小提琴的經過吧?”
“哪裏,沒有聽你說過。”
“是高中時期跟著某位老師學起小提琴的嗎?”
“哪裏,沒有老師教,也沒人指點,全憑自學的。”
“簡直是天才啊!”
“自學也未見得就都是天才!”寒月先生板起臉說。被人奉承是天才卻板起臉的人除了寒月找不出第二個了。
“是不是都無所謂啦。你就說說是怎樣自學的好了,以供參考嘛。”
“說說當然可以,先生,那我就說說?”
“啊,說吧!”
“如今,常常可以見到年輕人拎著個提琴盒,在大街上走。可是那個時候,高中生幾乎沒有人學習西洋音樂。尤其我上的那個學校,是在鄉下的鄉下,窮酸得就連穿麻裏草鞋的人都沒有,所以學校裏,當然也沒有一個學生拉小提琴……”
“他們好像是講起趣聞了。獨仙君!咱們這盤棋就下到這兒得了。”
“還有兩三處沒有活幹淨呢!”
“沒收也不管他了!無關緊要的話,都送給你吧。”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能要呀!”
“你哪像個禪學家呀,這麼較真。那就一氣嗬成,下完這盤棋吧。……寒月君講得怪有趣的……就是那所高中吧?學生都光著腳上學那個……”
“沒有那回事!”
“可是,傳說學生都光著腳做軍操,由於老是向右轉,把腳底板磨得老厚。”
“怎麼會?這是誰說的?”
“誰說的都無所謂。而且聽說每個學生腰上都拴著一個大大的飯團子,就像個袖子似的,午飯就吃它。與其說是吃,不如說是啃,啃到最後,就會露出一個鹹梅幹。據說孩子們就是為了那個鹹梅幹,才專心致誌地將裹在其四周的飯團啃光的。真是些精力旺盛的小家夥!獨仙君,這故事一定很中你的意吧?”
“質樸剛健,一代新風啊!”
“還有比這更有新風的故事哩!聽說那地方沒有賣煙灰筒的。我的一位朋友去那裏任職期間,想去買個帶有‘吐月峰’商標的煙灰筒,結果,別說是‘吐月峰’了,就連可算是煙灰筒的東西都沒有見到。他很奇怪,一打聽,人家毫不在意地說:‘煙灰筒這東西,隻要到後邊的竹林裏去砍一節竹子來,誰都能做出來,根本沒有必要買它啊。’這也夠得上質樸剛健之風尚佳話了吧?獨仙君。”
“嗯。說話歸說話,這兒還得填個單官[14]。”
“好吧!填一個,填一個,填一個,這回都填滿了吧。……寒月君,聽了你剛才說的,好不吃驚。在那種窮鄉僻壤,還自學小提琴,太難能可貴了。《楚辭》裏有句‘惸煢獨而不群兮’[15],寒月君不就是日本明治時期的屈原嗎!”
“我不想當屈原。”
“那就是二十世紀的維特[16]吧!……怎麼?你要把子提上來算目?你也太死腦筋了,不數,我也輸了,省省吧!”
“不過,總歸不清楚……”
“那,你就幫我數吧!我現在哪有工夫去數它呀。如果不拜聽一代才子‘維特’先生自學小提琴的軼事,就對不起列祖列宗!勞駕你費心了。”說罷離席,蹭到寒月身來。
剩下獨仙一個人專心地拿起白子兒,填滿了白空,再拿起黑子兒,填滿了黑空,嘴裏不住地數著。而寒月這邊繼續說下去:
“這地方風俗本已陳舊,加之我故鄉的人們又非常頑固,因此隻要有一個人軟弱一點兒,他們就說:‘你這慫樣會在外縣學生麵前丟麵子。’於是粗暴地嚴加懲處,叫人受不了。”
“提起你故鄉的學生來,真是沒法說。也不知他們為什麼要穿那種藏藍單色的褲裙。大概以為這麼穿衣很特別吧。而且,由於常年被海風吹拂的緣故,皮膚黑黝黝的。男的倒還沒什麼,可是女人也黑黝黝的,可就麻煩啦。”
隻要迷亭一插話,原來談論的話題就不知被扯到哪兒去了。
“是的,女人也是那麼黑。”
“那麼,嫁得出去嗎?”
“家鄉的人全都那麼黑,有什麼辦法!”
“好不幸啊!是吧,苦沙彌兄。”
主人喟然長歎道:“女人還是黑點好吧。若是臉白,每次照鏡子就欣賞起自己來,那才叫糟糕。女人可是很難對付的!”
“不過,如果某個地方的人都是黑皮膚,他們會不會以黑為榮呢?”東風問了個很好的問題。
“總而言之,女人完全是多餘的東西!”主人這麼一說,迷亭邊笑邊警告主人說:“說這種話,回頭嫂夫人可要不高興的!”
“沒事。”
“她不在家嗎?”
“剛才帶孩子出去了。”
“怪不得這麼安靜。去哪兒啦?”
“不知去哪兒了,她總是不言語一聲就出去了。”
“然後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差不多吧。你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東風聽了有點不高興,寒月卻嘿嘿地笑。迷亭說:
“一娶了妻子,男人都喜歡這麼說。是吧?獨仙兄!估計你也屬於懼內一類吧?”
“咦?等一下!四六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有四十六目呢。以為能多贏你一些呢,可是數下來一看,怎麼隻差十八個子兒啊。——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說,你也是‘懼內’吧。”
“哈哈哈,倒也沒什麼懼不懼的。因為內人太愛我啦。”
“這樣啊,那就恕我冒昧啦。真不愧是獨仙君啊。”
“豈止獨仙君,這樣夫妻恩愛的例子多得很!”寒月先生為天下妻子略代辯護之勞。
東風先生依然一本正經地,轉身麵對迷亭先生說:
“我也讚成寒月兄的看法。我認為,人要想進入純而又純之境,隻有兩條路可走,即:藝術和戀愛。由於夫妻之愛乃為其中戀愛之代表,所以我想,人若不結婚,而要實現那種幸福,便是違背了天意。……怎麼樣,迷亭先生!”
“真是高論!像我這等人,絕無可能進入純情之境嘍!”
“娶了老婆,就更進不去了。”主人哭喪著臉說。
“總之,我們未婚青年必須獲取藝術的靈性,開拓出向上的道路,否則,就不可能了解人生的意義。為此,竊以為,必須先從學小提琴著手,所以才一直傾聽寒月君講述經驗的。”
“是啊,是啊!剛才正在聽‘維特’先生講自學小提琴的故事呢。喂,繼續講吧!不再打攪你了。”
迷亭這邊剛剛收斂鋒芒,獨仙君那邊又煞有介事地對東風訓誡般地說教了一通:
“向上之路,並非自學小提琴所能夠開拓出來的。靠那種遊戲三昧的態度,若能認識宇宙真理,可就不得了了。如果想知道個中奧秘,沒有懸崖撒手、絕後再蘇[17]的氣魄是不行的。”
雖然訓誡得有理,隻可惜東風連禪宗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是馬耳東風。
“嗯,也許像你說的那樣。但是我想,還是藝術表現人們渴求的最高境界,因此,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它。”
寒月說:“如果不肯放棄,那就滿足你的希望,給你講講我學小提琴的經曆吧!正如剛才說過的那樣,我是好不容易才走到學小提琴這一步的。首先,買小提琴就犯了好大的難呢,先生!”
“那是當然。在那種沒有麻裏草鞋的地方,不會有小提琴的。”
“不,有倒是有。錢也早就攢夠了,不成問題。但是,就是買不成。”
“為什麼?”
“鄉下那種小地方,隻要一買來,立刻就會被人發現。一旦被發現,人們就會說我‘太狂妄’,少不了要收拾我的。”
“天才自古以來總是受迫害喲!”東風先生深表同情。
“又是天才!拜托不要叫我什麼天才吧,我可承受不起!後來,我天天出去散步,每當路過賣小提琴的商店門前時,心裏就想:‘要是能買一把多好啊!’‘把小提琴抱在懷裏是什麼滋味?’‘啊,真想買啊!’沒有一天不是這樣。”
“不難理解呀!”這是迷亭先生的評論。
“怎麼會這麼著迷呢?”表示不解的是主人。
“你不愧是個天才啊!”發出讚歎的是東風先生。
隻有獨仙先生超脫地拈著胡須。
“那樣的地方,怎麼會有小提琴?人們首先會這樣置疑,但仔細一想,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因為在這地方也有女子學校。作為一門課程,女校的女學生必須天天練琴,所以,自然有小提琴了。當然沒有特別好的,隻是那種勉強可以稱之為小提琴的玩意兒。因此,賣家也不重視,隻是將兩三把琴一起吊在店頭。結果呢,我散步從店前走過時,偶爾會聽到小提琴因風吹或店夥計觸碰而發出的聲音。一聽到那聲音,我就感覺心髒仿佛快要破碎了似的,忐忑不安的。”
“這可危險!瘋癲病也有很多種:有的看見水就瘋,有的看見人就瘋,你到底是‘維特’,一看見提琴就犯病。”迷亭先生打趣道。
而東風越發敬佩了:“啊呀,感覺沒有那般敏銳的話,成不了真正的藝術家。怎麼說都是天才的坯子呀!”
寒月說:“是的,也許真的瘋了,可那音色實在是妙不可言!其後直到今天,我拉了這麼長時間,然而再也沒有拉出過那麼美妙的聲音。是啊,該怎麼形容才好呢?實在無法言傳喲!”
“是不是琅琅然、鏘鏘然之音?”獨仙胡謅出這麼個晦澀的字眼,卻無人理會,煞是可憐。
“我天天散步從這家店前走過,有幸聽到了三次那種天籟之音。第三次聽到時,我下了決心,非買下這把小提琴不可。縱令受到鄉裏人的譴責,受到外鄉人的輕蔑;縱然因遭鐵拳暴打而喪命,哪怕搞不好被學校開除,我也定要買下這把小提琴!”
“這才叫作天才啊!如果不是天才,絕對不會這麼走火入魔的。太讓人羨慕了!一年來我總期待著自己能夠產生如此強烈的欲求,就是不能如願。我去參加音樂會時,盡管以最大的熱情傾聽,卻總是感覺興味索然。”東風一直羨慕不已。
“還是興味索然比較幸福噢!你們看我現在很平和地講述,可當時那苦楚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呀……後來,先生,我一咬牙,終於掏錢買了下來。”
“哦。怎麼買的?”
“那天恰逢十一月的天長節[18]前夕,鄉親們全都到溫泉去了,連泡帶住,村裏一個人也沒有。我以生病為由,那一天,連學校都沒去,一直在屋裏躺著。我躺在床上,一心隻惦記著今天晚上一定要去把夢寐以求的小提琴買到手。”
“你竟然還裝病不去上學?”
“說對了。”
“的確有些像天才!”迷亭也有些崇拜了。
“我從被窩裏伸出頭一看,日頭當空,離天黑還早著呢。沒辦法,隻好把頭縮進被窩,閉上眼睛等待,可是也難受。我又探出頭來一看,隻見熱辣辣的秋日灑在六尺寬的紙拉門上,亮得刺眼我不禁惱怒起來。這時,發現紙門上端有一條細長的影子,隨著秋風晃動著。”
“那細長的影子是什麼東西?”
“是剝了皮後掛在屋簷下晾曬的澀柿子。”
“哦,後來呢?”
“沒辦法,我起了床,拉開拉門,去簷廊上揪了個柿餅吃了。”
“甜嗎?”主人的問話簡直像個孩子。
“可甜啦,那一帶的柿子,東京人絕對不知道有多甜呢!”
“柿子的事就這樣吧,後來怎麼樣了?”這回是東風先生在問。
“後來我又鑽進被窩,閉上眼睛,默默地向神祈禱:‘快些黑天吧!’感覺約莫過了三四個小時,心想差不多了吧?可是我一探出頭,你猜怎麼著,隻見熱辣辣的秋日灑在六尺寬的紙拉門上,亮得刺眼紙門上端有條細長的影子,隨著秋風晃動著。”
“這一段已經講過了。”
“何止是一回呀。後來我起了床,拉開拉門,去揪了個柿餅吃了,然後又鑽進被窩,默默對神佛禱告:‘快些黑天吧!’”
“怎麼又重複一遍呢?”主人說。
“先生!請不要那麼性急,聽我往下說!後來我在被窩裏忍了約莫三四個小時,以為這時總該天黑了吧?就猛地一探頭,隻見熱辣辣的秋日灑在六尺寬的紙拉門上,亮得刺眼。紙門上端有條細長的影子,隨著秋風晃動著。”
“你說了半天不還是那一套嗎!”
“然後我起了床,拉開拉門,到簷廊上,吃了一個柿餅……”
“怎麼又吃了一個柿餅啊!看樣子,你這柿餅是吃個沒完了。”
“我也是等得心焦啊!”
“聽的人比你更心焦呢!”
“先生太性急,這樣故事就很難講下去了,不好辦。”
“聽得人也有點不好辦呢。”東風也暗自抱怨。
“既然各位都這麼著急,沒辦法,那就差不多打住吧!總之,我吃完了柿餅就鑽進被窩,鑽進被窩後又出來吃,終於把吊在屋簷下的柿餅全都吃光了。”
“既然吃光了,太陽也該落山了吧?”
“可是依然不行。所以我吃了最後一個柿餅,以為差不多了,探出頭來一看,依然是熱辣辣的秋日灑在六尺寬的紙拉門上……”
“我可受不了了!永遠沒個完。”
“連我自己都講得煩死了。”
“不過,倘若你有那麼大的耐心,凡事都可以成功的。假如我們都不吭聲的話,直到明天早晨,還是熱辣辣的秋日高照吧。我說,你到底打算幾時去買小提琴呀?”就連迷亭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唯有獨仙處之泰然,哪怕你講到明天早晨、後天早晨,任憑熱辣辣的秋日照耀,也絲毫不為所動。
而寒月依舊是從容不迫地說:“問我幾時去買嗎?我打算,隻有天一黑,立刻出去買琴。遺憾的是,無論什麼時候探頭一看,總是熱辣辣的秋日當頭照……唉,提起我當時的痛苦,何止是現在各位的焦急可以比擬的。我吃完了最後一個柿餅,看看太陽依然不落,忍不住哭泣起來。東風君,我真是傷心極了才哭泣的呀!”
“那是自然,因為藝術家本來就多愁善感。你這麼傷心,我很同情,不過,你也該快一點往下說呀!”東風是個厚道人,說話一向一本正經而又有些滑稽。
“我也巴不得說得快些。可是,太陽就是不落,發愁死了。”
“這樣太陽總是不落的話,聽眾也受罪,不要講了吧!”主人終於忍無可忍似的說道。
“不講下去,更加難過。馬上就要進入佳境了。”
“那就聽下去吧,不過,你還是盡快讓天黑下來比較好吧。”
“雖然這個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但是,既然先生這麼說,我就勉為其難地讓天黑了吧!”
“這不挺好嗎。”獨仙麵無表情地這麼一說,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看夜幕降臨,我才放下心來,舒了口氣,走出鞍懸村的居處。因為我這人素來不喜歡喧鬧之所,所以才特地遠離交通便利的市內,在人跡罕至的荒野寒村結成蝸牛之庵的……”
“‘人跡罕至’這個詞,過於誇大了吧?”主人抗議,
迷亭也跟著批評:“‘蝸牛之庵’,也未免言過其實。還不如說成‘沒有壁龕的四鋪席半的屋子’,較為寫實,且趣味橫生呢。”
隻有東風誇他:“事實無關緊要,表達得極富詩意,感覺不錯。”
獨仙則嚴肅地問:“住在那裏的話,上學可交通不便吧?有幾裏路遠啊?”
“距學校隻有四五百米。學校原本就在窮鄉僻壤裏……”
“那麼,學生大多都住在那兒吧?”獨仙仍然不依不饒。
“是啊,差不多每個農家都住了一兩名學生。”
“這算是‘人跡罕至’嗎?”獨仙給了他一悶棍。
“是啊,假如沒有學校,純粹是杳無人煙啊。……說起那天晚上我穿的服裝,是土布棉襖,外套銅紐扣的學生外衣。我用將外套的帽子蒙住頭,以便不被人看到。正是柿子樹落葉的時節,所以從我住處走到南鄉大街的一路上鋪滿了樹葉。每邁出一步,都發出沙沙的聲響,使我忐忑不安,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似的。回頭望去,隻看到東嶺寺的森林黑糊糊的,在黑暗中成了更黑的一片。這東嶺寺本是鬆平氏的家廟,位於庚申山麓,距我住處隻有一百來米遠,是個十分幽靜的古刹。森林上方,繁星點點,明月當空,在那銀河斜跨的長瀨川盡頭……那盡頭,一直通向夏威夷……”
“夏威夷也太不著邊際了吧。”迷亭說。
“我在南鄉大街上走了二百來米,從鷹台町進入市內,經過古城町,拐過仙石町,走過食代町,然後依次穿過通町的一丁目、二丁目、三丁目,再穿過尾張町,名古屋町、鯨(钅左牟右)
町、蒲(钅左牟右)町……”
“不必一一介紹那麼多町了,關鍵是到底買到小提琴沒有?”主人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賣樂器的商店叫作金善,也就是金子善兵衛先生開的,所以,還有好遠呢。”
“好遠就好遠吧,你就快些買吧!”
“遵命!於是我來到金善店外一瞧,煤油燈亮得刺眼……”
“怎麼又是亮得刺眼啊。你隻要一說亮得刺眼,一次兩次是完不了的,又該磨蹭啦!”這回迷亭先布下了防線。
寒月說:“哪裏,這回的亮得刺眼,隻有這麼一回,無需掛心。……我透過燈影一瞧,隻見那隻小提琴微微反射著秋夜燈火,琴腰彎曲處泛著凜凜寒光,隻有繃得緊緊的絲弦上熠熠生輝……”
“形容得多美啊!”東風讚美道。
“就是它!就是那把小提琴,我這麼一想,突然激動得心跳加速,兩腿顫抖起來……。”
“哼哼!”獨仙冷笑著。
“我忘乎所以地衝了進去,從內衣袋裏掏出錢包,從錢包裏拿出兩張五元的票子……”
“終於買下了?”主人問道。
“雖說我是要買的,不過少安毋躁,這可是關鍵時刻,莽撞就要失敗的。算了,不買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改變了主意。”
“怎麼搞的?還是沒買呀?不就是買一把小提琴嗎,這也太折磨我們啦。”
“倒不是折磨,因為還不能買嘛,有什麼辦法!”
“為什麼?”
“為什麼?天剛剛黑,街上還有很多人嘛。”
“有人有什麼關係?即使有二百人、三百人在街上走,與你何幹?你這人太各色啦。”主人來了氣。
“如果是一般人,一千、兩千也無所謂。可是一些挽著袖子、拿著好粗的文明棍溜達的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所以我怎麼能輕易出手呢。其中一部分人是號稱什麼‘渣滓黨’的,向來以成績排在班級最末為榮。然而就是這種學生,摔跤是他們的長項。我絕不能輕率地去買小提琴,因為不知會遭遇什麼樣的懲罰呢。我當然是渴望買到小提琴的,可是,畢竟也惜命的喲!與其因為拉小提琴而被殺,莫如不拉琴活著舒服些。”
“那麼,到底也沒買了?”主人叮問。
“不是,買了。”
“你這人可真磨嘰!要買就快些買,若不想買就不買,趕緊決定就得啦。”
“嘿嘿嘿,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啊!”寒月說著,鎮靜地點了支朝日牌香煙,悠然抽起來。
主人厭煩極了,突然站起來,進了書房,片刻又拿著一本不知什麼名的外國舊書回來,一骨碌趴在席上看起來。獨仙不知什麼工夫回到壁龕前,自己和自己下起了棋。
雖是難得聽到的軼聞趣話,但因過於冗長,以至聽眾減少了一名又一名,剩下的隻有忠於藝術的東風和從來不怵冗長的迷亭先生了。
寒月毫無顧忌地向屋內噴吐著長長的煙縷,繼而又以原有的節奏繼續講下去:
“東風君,當時我是這麼想的:剛黑不黑時分,畢竟是不可造次的,可話又說回來,等到深夜的話,金善老板就進入了夢鄉,更是不行。一定要趁學生們盡數散步歸去,而金善老板尚未就寢之前去買,否則,苦心孤詣安排的計劃就將化為泡影。然而,找準這個時間,相當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