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是貓》(11)(3 / 3)

“這一點不是太清楚,總之,沒有老少尊卑之別,所有女子都跳進河裏。但是,男人一個也不參加,隻是在遠處眺望。遠遠望去,暮色蒼茫的水波上,一個個雪白的肉體在遊動,隻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多富有詩意呀!完全可以寫成一首新體詩啊!那是個什麼地方?”東風隻要一聽到裸體,就往前探出身子。

“柯爾道巴呀!可是當地的小夥子們既不能和女人一同遊泳,又不許靠近看清女人們的身姿,於是,心中不滿的小夥子們便搞了個小小的惡作劇……”

“嘿,搞的什麼花樣?”迷亭一聽惡作劇,大感興趣。

“他們買通了寺院裏的敲鍾人,將日落時敲鍾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而女人們都沒什麼腦子,一聽到敲鍾了,便紛紛來到河邊,隻穿著短內衣、短內褲,撲通撲通跳進水裏。雖說是跳進水裏了後,但是和往常不同,天並沒有黑。”

“不會又是‘秋日火辣辣’吧?”

“她們往橋上一看,許多男人正站在上麵瞧著她們。她們雖然羞恥萬分,也無可奈何。據說一個個全都羞得臉紅紅的呢。”

“後來呢……”

“後來嘛,人們認識到,這是因為人隻要受習俗所惑,就會忘卻了根本原理,所以要多加小心才行!”

迷亭說:“先生所言甚是,小生受益匪淺。說到被習俗所惑的事,我也講一個吧。最近閱讀某刊物,就看到一篇描寫這樣的騙子的小說。假設我在這裏開了個書畫古董店,在店裏擺出大家的書畫以及名人使用過的畫具。當然不是贗品,全是地地道道的真貨,不折不扣的上品。既然是上品,自然價格都很貴。來了一位喜好書畫的顧客,問道:‘元信[39]的這幅畫多少錢?’我說:‘標價是六百元,就六百元吧!’顧客說:‘買倒是想買,隻是身上沒帶那麼多錢,真是可惜,隻好作罷。’”

“他肯定是這麼說的嗎?”主人總是說些人家不樂意聽的話。

迷亭警覺地回答:“差不多吧。這可是小說噢,就算是這麼說的吧。於是我說:‘錢不要緊。您要是喜歡,就拿去吧!’顧客猶豫地說:‘這怎麼行?’我十分豪爽地說:‘那就按月付款給我吧!月付可以細水長流,反正您今後也是我們的主顧……唉,您一點兒不用顧慮。那麼您月付十元怎麼樣?還是多的話,每月付五元也行。’後來我和顧客經三兩個回合的商議,最後以六百元的價格將狩野元信法眼[40]那幅畫賣給了他,不過是分期付款,每月十元元。”

寒月說:“簡直就像泰晤士報的《百科全書》裏的故事呢。”

迷亭說:“《百科全書》裏的記載當然很準確,而我說的就不大確切了。下麵就要進入巧妙的欺騙的部分了。你們仔細聽我講。寒月,每月十元,你算算,六百元的話,要多少年才能還清?”

“當然是五年了。”

“的確是五年。不過,獨仙君,你認為五年的歲月,是長還是短呢?”

“一念萬年,萬年一念。說短也短,說不短也不短。”

“你說的什麼意思呀?是道歌[41]嗎?真是缺乏常識的道歌。且說五年當中每月付十元,就是說,對方隻要付款六十次即付清了。然而,這就是習慣的可怕之處。假如同一件事情重複做了六十次,那麼,第六十一次還想照例付款十元。第六十二次也想付款十元。就這樣六十二次,六十三次……隨著重複的次數增多,一到日子就想要付款十元,不然就難受。人似乎很聰明,但是有著拘泥於舊習而忘卻根本的大弱點,利用這種弱點,我便可以反反複複月月占到十元錢的便宜。”

“哈哈哈,不會吧!不至於健忘到這個地步吧?”

寒月一笑,主人微微正色道:

“唉,真有這種可能的。我就是每月寄款償還大學時期欠下的債,也不記賬,最後學校不讓我再寄了才發現。”主人把自己的醜事當成一般人共通的醜事講給眾人聽。

“瞧瞧,眼前不就有這種人嗎,可見是千真萬確的了!所以,聽了我剛才說發表的‘未來文明記’,嘲笑我是在說笑話的人,正是認為六十次可以還清的分月付款,卻付了一輩子也理所當然的家夥們。尤其是寒月、東風這樣缺乏經驗的青年,必須牢記我們這些前輩的話,千萬不要上當受騙!”

寒月說:“謹遵教誨!分月付款一定限於六十次。”

“喂,寒月君,看似在說笑話,其實都是至理名言喲!”獨仙衝著寒月說,“比如說,剛才苦沙彌兄和迷亭兄給你忠告:‘你沒跟對方打招呼,就擅自和別人結婚,有欠妥當,應該快到金田家去道歉。”

“恕我不能去道歉!如果是對方向我賠禮,另當別論,我可沒有那個興頭。”

“假如警察要你去道歉,你當如何?”

“那就更不會去了!”

“如果是大臣、貴族的命令,你怎麼辦?”

“那當然愈發的難以從命了。”

“你們瞧瞧看,和過去比起來,現代人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過去是隻要有權勢,便可為所欲為的時代,從今往後則是個縱然你有威嚴的權勢也無可奈何的人物輩出的時代了。當今世界已然變成了縱然是殿下還是閣下,都無法肆意妄為地淩駕於他人之上的社會了。說得極端些,如今,當權者權勢越大,被壓迫者就越感到不舒服,而奮起反抗的時代了。因此,如今與過去不同,是一個出現了正因為是有至高無上的官府才無可奈何的新氣象的時代。是過去的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可以通行無阻的社會。世態人情的變遷真真是無法琢磨!迷亭君的《未來記》若說是笑談,也算是笑談,但是,若說它預見了未來前景,豈不是也發人深省嗎?”

迷亭說:“有幸遇到這般知音,我就非要把《未來記》的續篇講下去不可了。正如獨仙所說,今日世界,如果還想要靠著權勢耍威風,仗著二三百條竹槍橫行霸道,這就好比坐著轎子非要和火車賽跑的那些時代落伍者中的頑固家夥一樣。——比如不識時務的放閻王債的長範先生之流,所以,咱們隻要冷眼旁觀就是了。

“……不過,我的《未來記》關注的並非鼠目寸光的小事,而是與人類命運息息相關的社會現象。仔細審視時下的文明傾向,預卜不遠之未來的發展趨勢,便可得出結婚將成為不可能之事。諸位切莫驚慌!我說‘結婚將成為不可能’之事,其理由如下:如上所述,現今是以個性為中心的社會。從前的一家之主是男主人,一郡之主是郡守,一方之主是領主,除此以外的人幾乎沒有人格可言。縱使有,也不被承認。而今則天下大變,所有的人都主張起個性來,每個人仿佛都在說‘你是你,我是我!’二人在路上相遇,各自都在內心憤憤不平:‘你小子是人,我當然也是人!’互相敵視著擦肩而過。就這樣人人都變得強大了。

“因為人人都平等地變得強大了,也就等於人人都平等地變弱了。從別人已經不那麼容易加害於我這一點來看,每個人的確是強大了,然而,對別人不得隨意欺負這一點來看,個人的力量又明顯比以前弱了。變得強大人人都高興,而變得軟弱則無人喜歡。於是,一邊拚命固守自己的優勢,不讓他人侵犯秋毫,一邊強求擴大自己的弱點,哪怕是半根毫毛也要侵犯他人。這樣一來,人與人之間失去了空間,感覺活得辛苦了。正是由於人們都盡可能地膨脹自我,直到脹破,反而在苦惱中生存。由於太苦惱,便想方設法在人與人之間尋求空隙。人們就是如此的自作自受,煩惱不堪,他們琢磨出的第一個方案便是分居製。在日本,到山溝裏去瞧瞧,家家戶戶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個屋簷下。他們沒有想要主張的自我,即使有也不主張,也就相安無事,但是,對於今天的文明人來說,即使是親子之間,如不盡可能地伸張自我,就覺得吃了虧,因此,為了維持彼此的安寧,勢必分居。歐洲由於文明發達,比日本更早地實行了這一製度。即使有的同住的人家,兒子跟老子借錢也要付利息,像外人一樣付房租。正因為老子認可並尊重兒子的個性,才出現了如此良好風氣,這種良好風氣早晚也要傳到日本來的。”

“親族早已疏遠,親子今日分家,一直被壓抑的個性終於得到發展,隨著個性發展而產生的對個性的尊敬將無限地擴展下去,因此,倘若還未分居,就不可能舒心了。然而,在父子、兄弟都已分居的今天,再也沒有什麼人需要分居了,於是,考慮出了最後的方案,即夫妻分居。按現代人的觀點,因男女同居,而是夫妻,殊不知這是極大的誤判。按說要想同居,必須在性情上足夠相投才行。從前的夫妻,自不待言,是所謂‘異體同心’,看起來是夫妻二人,實質上不過是一個人罷了。因此才號稱什麼‘偕老同穴’,就是說,死了也化為一穴之狐,簡直野蠻之極。”

“今天這套可就行不通了。因為丈夫就是丈夫,妻子再怎麼說也是妻子。現今是為人妻者,都是在學校裏穿著燈籠裙褲,磨煉了強烈的個性,梳著西式發型嫁進門來的,自然不會對丈夫百依百順。而且,如果是對丈夫百依百順的妻子,那就不算是妻子,而是泥人了。越是賢惠夫人,個性就越是強得不得了;個性越強就和丈夫越是合不來;合不來,勢必和丈夫發生衝突。因此,有著賢妻頭銜者,定要從早到晚和丈夫鬧別扭。這雖然是順應時尚之事,但越是娶了個賢惠妻子,夫妻雙方的苦楚越是增多。夫妻之間就像水和油一般,形成了一道格格不入的隔斷,假如漸漸磨合,那隔斷保持著一定的平衡還要不要緊,但是,這水和油互相侵犯的話,家庭裏就會像大地震一般震動起來。由此,人們漸漸認識到了夫妻同居對於雙方都得不償失的道理……”

寒月說:“照你這麼說,夫妻就無法同住了?真令人擔心啊!”

迷亭說:“要分居,一定要分居,天下的夫妻都要分居。從前是同床共枕才是夫妻,但今後,同居的夫妻會被世人看作沒有做夫妻的資格。”

“依著你,我這樣的人就要被編入沒有資格的一群嘍!”寒月間不容發地問了個無趣的問題。

迷亭說:“你生在明治時代是幸運的!可我呢,能夠寫出《未來記》,可見頭腦超前於時代一兩步,所以,現在已經過起獨身生活了。人們胡亂猜測我這是因為失戀,然而,眼睛近視的人真是淺薄得可憐!這個先放一放,接下來談《未來記》吧!”

“那時,一位哲學家從天而降,宣布了一個破天荒的真理。其說是:人是具有個性的動物。消滅個性,其結果便會消滅人類。為了實現人生真正的意義,必須不惜任何代價保持並發展人的個性。拘泥於陋習,勉強自己踏入婚姻,是違背自然法則的野蠻風氣。姑且不談沒有個性的蒙昧時代,即使在文明昌盛的今日,依然縛於如此陋習,而不知反思,實為荒謬絕倫。”

“於此文明開化已達到鼎盛的今日,不應該有任何理由讓兩個個體以超出一般人的親密程度聯結在一起。盡管道理如此顯而易見,可一些缺乏教養的青年男女為一時卑劣的感情所驅使,隨意舉行新婚合巹之禮,此乃悖德失倫之行徑。吾等為了人道,為了文明,為了保護那些青年男女的個性,不能不竭盡全力抵製這種蠻風……”

“迷亭先生,我反對你的這種說法!”這時東風君“啪”的一聲拍了下膝蓋,以忍無可忍的語調說道,“依我看,要問這世上什麼最珍貴,沒有比愛與美更可寶貴的了。正是這愛與美使我們獲得慰藉,使我們更加完美,使我們生活幸福;正是這愛與美,使我們情操優美,品格聖潔,同情心淨化。因此,我們不論生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都不可能忘記這二者。二者在現實中,愛就化為夫妻關係,美就融入詩歌與音樂。因此我想,隻要人類還生存在地球上,夫妻關係與藝術就不會消亡。”

“不消亡固然不錯,然而,如現在的哲學家所說,婚姻要徹底消亡的,又有什麼辦法?隻好想開啦。你說藝術嗎?藝術當然也會落得和婚姻同樣的命運了。所謂個性發展,即是個性自由的意思吧?那麼,個性自由前提下的藝術豈不是沒有存在的可能了嗎?藝術的繁榮,不正是源於藝術家和欣賞者之間個性上的一致嗎?不管你是多麼了不起的新體詩人,不管你怎樣咬牙堅持,假如讀了你的詩,沒有一個人覺得有趣的話,那麼非常遺憾,除了你自己,再也不會有人欣賞你的新體詩了吧?任憑你創作多少篇《鴛鴦歌》也無濟於事,幸而你生在明治時期,才有那麼多人愛讀你的詩,不過……”

“哪有那麼多人看啊。”

“既然現在都沒有什麼讀者,那麼,到了文明高度發展的未來,就是說到了某位大哲學家橫空出世,提倡‘非婚論’時,就更不會有讀者了。並不是因為是你寫的才沒人看,而是因為人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對別人的詩完全不感興趣的緣故。即便是現在,在英國已經出現了這種傾向。你看看現在英國小說家中最善於將人物性格鮮明地表現在作品中的梅瑞狄斯[42]的小說,還有喬伊斯[43]的小說就知道了,他們的讀者不是少得可憐嗎?這也難怪。然而,那種作品,隻有具備那種個性的人才會感興趣的,有什麼辦法?這種傾向逐漸發展到了婚姻成為不道德之事的時候,藝術也同樣徹底消亡了。對吧?到了你寫的詩文我看不懂,我寫的詩文你也看不懂的那一天,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藝術可言呢!”

東風說:“說得倒也是。不過,憑我的直覺,好像並非如此。”

迷亭說:“你直覺並非如此;而我則是曲覺如此吧。”

“迷亭君也許是曲覺吧。”現在獨仙開口了,“總而言之,越是寬容個性自由,人與人之間必然會越是緊張。尼采之所以炮製出超人哲學,就是因為這種緊張感無處釋放,才不得不變形為哲學的。表麵上看,這理論似乎是尼采的理想,其實那不是理想,而是不平。由於戰戰兢兢地活在個性得到發展的十九世紀,就連對鄰居都要小心提防,睡覺都不敢隨意翻身,因此,那位老兄才氣急敗壞地胡寫起來。讀他那部著作,與其說令人痛快淋漓,不如說令人可憐。那聲音並非奮勇前進的呼喊,而是切齒痛恨的聲音。這也不奇怪,從前是一朝偉人出,天下翕然聚於旗下,真叫人愉快!既有如此快事成為現實,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像尼采那樣靠紙筆的力量寫在書本上了。所以,不論是《荷馬史詩》[44],還是英國古民謠,同樣是描寫超人的人格,給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了寫得很開朗,很暢快的。這是因為基於現實中愉快的事。把這些愉快的事寫在紙上,也就沒有苦澀味。到了尼采的時代,就做不到這一點了,沒有一個英雄出世。即使出現了,也沒有人推崇他為英雄。從前隻有一個孔子,因此孔子很受尊崇,而今卻有數個孔子,或者可以說天下人都是孔子。因此,盡管有人宣稱:‘我是孔子!’也無人買賬。於是乎,牢騷滿腹。為了發泄隻好在書本上賣弄起了超人哲學。

“我等渴望自由,並得到了自由;得到了自由,卻又感到不自由,因而煩惱不已。因此,西方文明似乎不錯,但歸根結底還是不行的。與此相反,在咱們東方自古講求精神修養,還是有其道理的。事實表明,個性發展的結果是大家全都得了神經衰弱症,苦不堪言。到了此時,才發現‘王者之民蕩蕩焉’這句話的真正價值,才能醒悟到‘無為而化’這句話不可輕慢。但是,縱然醒悟,為時已晚,宛如酒精中毒以後才明白‘啊,若是不喝酒就好了’一樣。”

寒月說:“各位所說的,似乎盡是厭世哲學,奇怪的是,我聽了半天卻不以為然,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因為你剛娶了妻子嘛。”迷亭立刻回答。

於是主人突然說起這麼一番話:“娶了妻,就認為女人好,這是天大的錯誤。為了供你們參考,我給你們念一段有趣的文章。請好好聽!”說著,他拿起早就從書房拿來的那本舊書,說,“這雖是一本舊書,但是從那個時候起,人們就對女人的惡德一清二楚了。”

寒月一聽,說:“出人意料啊!那是什麼年代時候的書?”

“作者名叫托馬斯·納西,是十六世紀的著作。”

“越說越叫人驚愕了。難道那時候就已經有人在說我妻的壞話了嗎?”

“他點評了女人的各種惡德,其中一定可以找到你妻子的惡德。所以,你就往下聽吧!”

“好的,我洗耳恭聽!真是難得聽到啊。”

“書中說:首先,介紹一下自古以來的賢哲們的女性觀。你們都在聽嗎?”

東風說:“都在聽哪!連我這個單身漢也在聽哪!”

主人讀道:

“亞裏士多德曰:‘既然女子乃禍害,則娶大女不如娶小女,因小禍害總比大禍害少難也……’”

迷亭問:“寒月君的妻子是大女?還是小女?”

“屬於大禍害之類喲!”

迷亭笑起來:“哈哈哈,這本書有意思。快點往下念!”

“有人問:‘何為最大奇跡?’賢者答曰:‘貞婦……’”

“那位賢者是何人?”

“沒有名字。”

“一定是個被女人拋棄的賢者。”

“下一個是第歐根尼[45]。有人問他:‘何時娶妻為宜?’他回答說:‘青年尚早,老年已遲。’”

“這位先生大概是在酒桶裏思考出來的吧?”

“畢達哥拉斯[46]說:‘天下可畏者有三:火、水、女人。’”

“想不到希臘的哲學家們竟然會說出這般迂腐的話。讓我說的話,天下無可懼之物,入火而不燃,落水而不溺……”獨仙隻說到這裏便詞窮了。

“遇女子而不迷。”迷亭伸出援手。

主人接著讀下去:

“蘇格拉底說:‘駕馭女人,是人間最大難事。’狄摩西尼[47]曰:‘如欲困其敵,其策莫過於將小女贈予敵人,可使其日日夜夜因家庭風波而疲憊不堪,無力再戰。’塞內加[48]將婦女與無知看成世界的兩大災難;馬卡斯·奧裏歐斯[49]曰:‘女子之難以駕馭,有如行船。’普路托斯[50]說:‘女人生來喜穿綾羅綢緞,乃因以此飾其秉性之醜之陋策。’瓦勒裏烏斯[51]曾致函其友,告之曰:‘天下絕無女人幹不出之事。但願皇天垂憐,勿使君墮入女人算計之中。’又曰:‘何謂女子?豈非友愛之敵乎?豈非無可避免之苦乎?豈非必然之災害乎?豈非自然之誘惑乎?豈非似蜜之毒乎?如棄女人為無德,則不能不說不棄女人尤可譴責。’……”

寒月說:“已經足夠了!先生,恭聽了這許多褒貶愚妻之語,已經無話可說啦。”

主人說:“還有四五頁,聽我都讀給你,如何?”

“差不多到此為止吧,嫂夫人也快回來了。”迷亭打趣道,話音剛落,忽聽夫人在茶間裏叫女仆:“阿清!阿清!”

“麻煩了!我說老兄,原來嫂夫人在家啊!”

“嘿嘿嘿……”主人笑著說,“我才不管呢!”

“嫂夫人!嫂夫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茶間裏悄然無聲,沒人答話。

“夫人,剛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啊?”

依然沒人答話。

“剛才說的並不是你先生的想法,是十六世紀的一個叫作納西的人的學說,你就放心吧。”

“我才不懂這些呢!”夫人遠遠地回了一句。寒月嘿嘿地笑著。

“我也不懂哩。對不起嘍!啊,哈哈哈……”迷亭也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

這時,聽見大門“嘩啦”一聲被人拉開,那人也不叫門,就邁著咚咚的腳步走來,猛地把客廳的紙門一拉,於是露出多多良三平的臉。

三平君今日不同以往,身穿雪白襯衫、嶄新的大禮服,這已然非同尋常了,何況他右手還提著沉甸甸的四瓶一捆的啤酒,往鰹魚旁一放,也不說話,“撲通”一聲坐下,而且盤腿一坐,一副武士的架勢,叫人刮目相看。

“先生近來胃病好些嗎?就是因為總是悶在家裏,才不好的嘛。”三平說。

“倒也沒有特別不好。”主人說。

“這還用說嗎,麵色不佳呀!老師的臉色發黃哪。近來正是釣魚的時候。從品川租一條小船……我上個星期天曾去過。”

“釣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釣上來。”

“釣不上來也有意思嗎?”

“養吾浩然之氣呀!先生,怎麼樣?各位去釣過魚嗎?釣魚可有意思呢。在廣闊的海麵上,乘一葉扁舟,隨波漂浮……”三平毫不發怵地跟所有人說。

迷亭回應:“可我想在小小的海麵上乘一條大船自由馳騁呢。”

寒月搭腔:“既是垂釣,不釣上些鯨魚或是人魚來,就沒什麼意思了。”

三平說:“怎麼可能釣上那些東西呀?文學家就是缺乏常識喲!”

“我可不是文學家。”

“是嗎?那你是幹什麼的?像我這樣的公司職員,常識是最重要的。先生,近來我的常識越來越豐富了。在那種地方就職,自然是‘近朱者赤’,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變成什麼樣了?”

“就拿抽煙來說吧。如果抽‘朝日牌’、‘敷島牌’香煙的話,可就吃不開了。”說著,他抽出一支金嘴的埃及香煙,美滋滋地吸了起來。

主人問:“你有那麼多錢嗎?”

三平說:“錢雖沒有,不過,立刻就會有的。一抽這種煙,別人對我的信譽度可就大不相同噢。”

“比起寒月君磨玻璃球來,人家的信譽來得更輕鬆、容易,不費多大勁兒,這叫‘輕鬆信譽’吧!”迷亭對寒月說,寒月還未及回答,三平說:“您就是寒月先生嗎?到底也沒有當上博士嗎?由於您沒有當上博士,所以,我就上了。”

“當上博士了嗎?”

“不,是迎娶金田家的小姐。先生,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可是禁不住對方一再求我娶了她吧,娶了她吧,終於下決心娶她的。不過,我覺得對不起寒月先生,心裏著實不安呢。”

“請不必顧慮我!”寒月說。

“你想娶,就娶她好了。”主人回答得很含糊。

一向愛起哄的迷亭又來了勁兒:“這可是大喜事啊!所以說嘛,不論養了個什麼樣的姑娘,都用不著發愁。正如我剛才說的,總會有人要的,這不就有了一位前途無量的紳士要做上門女婿了嗎?東風君,有新體詩的素材了,趕快寫呀!”

三平說:“您就是東風君嗎?我結婚時,可否給我寫點什麼?我立刻印出來,向來賓散發,還會投到《太陽》雜誌社去。”

“好啊,那我就寫點什麼吧!您幾時要?”

“幾時都行,從您現成的詩作裏選一篇也行。自然不讓您白寫,舉行婚禮的時候請您去喝喜酒。請您喝香檳。您喝過香檳嗎?香檳很好喝喲。……苦沙彌先生,舉行婚禮時我打算請樂隊來,將東風君的詩作譜成曲演奏如何?”

“隨你的便!”

“先生,可否請您給譜曲呢?”

“瞎扯什麼!”

“在座的有人會譜曲嗎?”

迷亭說:“落選的寒月君可是個小提琴高手喲!好好求求他!不過,隻請他喝香檳,恐怕是不會答應的。”

“雖說都是香檳,四五元錢一瓶的可不好喝,我請來賓喝的可不是那種便宜貨。您可以給我譜一曲嗎?”

寒月說:“好的,當然可以了!即使給我喝兩角錢一瓶的,我也幹,沒有報酬也可以!”

“我不會讓您白幹,會給您報酬的。如果您不喜歡香檳,這個禮物行嗎?”三平說著,從上衣內兜裏掏出七八張照片,扔在席上。那些照片全是些妙齡女郎,有半身的,有全身的;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穿著裙褲,有的穿著長袖禮服;有的梳著高島田式發髻。

三平說:“先生,您看,有這麼多候選人哪!為了表達謝意,我可以從中給寒月和東風君分別張羅一個。這個如何?”說著扔給寒月一張照片。

寒月說:“好啊!請您務必費心周旋。”

“這個也不錯吧?”三平又扔過去一張。

“這個也不錯,請一定代為周旋。”

“您到底選哪一個?”

“哪一個都不錯。”

“您可真是多情喲,先生!這一位是某博士的侄女呀!”

“是嗎?”

“這位性格特別溫柔。年齡也合適,才十七歲……如果娶她,有一千元的陪嫁哪……這一位是縣知事的千金。”三平自顧自地說著。

“那我都娶了,不行嗎?”

“你都要?這可太貪了。您是一夫多妻主義者嗎?”

“雖說不是一夫多妻主義者,可我是個肉食論者。”

主人不客氣地說道:“什麼主義不主義的,快把這些玩意兒收起來不好嗎?”

“這麼說,一個也不要了?”三平邊問,邊將照片一張張地裝進衣袋裏。

主人問:“那啤酒是怎麼回事?”

三平說:“是我帶來的禮物!為了提前祝賀,我在路口的酒館買來的。一起幹一杯吧?”

主人拍拍手叫來女仆,開了瓶。主人、迷亭、獨仙、寒月、東風,五個人畢恭畢敬地舉起酒杯,祝賀三平君的豔福。

三平非常興奮地說:“我邀請各位參加我的婚禮,都會賞光嗎?會賞光的吧?”

主人立刻回答說:“我可不去。”

“為什麼?這可是我一生當中唯一的大事呀!您不去嗎?有點不通人情喲!”

“不是不通人情,反正我不去!”

“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禮服嗎?其實穿短褂、裙褲就可以。先生,還是偶爾出來與人交往比較好!給您介紹些名人。”

“誰稀罕!”

“對您的胃病有好處的!”

“胃病不好也沒關係。”

“既然先生這麼固執,學生就不勉強了。您怎麼樣?肯賞光嗎?”

迷亭說:“我一定去。可能的話,我還希望有幸當個媒人呢。有俳句雲‘九杯香檳醉春宵’……你說什麼,媒人是鈴木藤?嗯,我就知道會是他的。這可太遺憾了,沒有辦法。若是兩個媒人,就太多了吧?那我就以朋友身份出席吧。”

“您怎麼打算?”

獨仙說:“你問我嗎,‘一竿風月閑生計,人釣白蘋紅蓼間’[52]。”

“這詩是什麼意思?是《唐詩選》裏的嗎?”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什麼意思嗎?這可難辦啦。寒月君會賞光的吧?咱們也算是老相識嘛!”

“一定出席。不然就聽不到樂隊演奏我作的曲子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就是嘛!東風君,您呢?”

“我嘛,很想在新郎新娘麵前朗誦我的新詩。”

“那可太好了。先生們,我有生以來也沒有這麼高興過呢。所以,我要再喝一杯啤酒。”

於是他獨自咕嘟咕嘟地喝起自己拿來的啤酒來,喝得滿臉通紅。

秋天日短,眼看天黑了。我看了一眼煙蒂成堆的火爐,才發現爐火早已熄滅,就連這些無所事事的諸公也似乎有些興盡。先是獨仙說:“太晚了,該走啦!”大夥跟著也都說:“我也該走了!”便一個個地邁出玄關。於是,客廳裏像曲藝演員散了場,霎時變得冷清了。

主人吃罷晚飯進了書房。女主人攏了攏單薄的內衣領口,在縫補一件洗褪了色的家常衣服。孩子們都已並枕而眠。女仆去了澡堂。

看似悠閑的人們,若叩其內心深處,總會聽到悲哀的聲音。

獨仙似乎已經得道,但是兩腳依然踏在地上;迷亭也許逍遙自在,但是他的世界也非畫中美景一般;寒月不再磨玻璃球,終於帶著家鄉的妻子來到東京,這倒是順理成章的。然而,順理成章的生活,久而久之也會感到無聊吧!東風再過十年,也會悔悟今日胡亂獻詩之非吧!至於三平,就難以判定他將會進山,還是入水。隻要他一輩子都能夠請人喝幾盅三鞭酒,自鳴得意,也就可以了。而鈴木藤先生會一直圓滑做人的,滾來滾去,就沾了汙泥,盡管沾了汙泥,也比不會處世的人吃得開!

咱生而為貓居於人世間,轉眼已兩年有餘。自以為咱這麼見多識廣的貓算得上是舉世無雙。然而前日,有個名叫卡提·莫爾[53]的素不相識的同胞,突然之間名聲大噪,讓我有點驚訝。仔細一打聽,據說它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卻出於一時的好奇心,特意變成幽靈,為了嚇唬我,才從遠隔萬裏的冥土前來一會。還聽說她是一隻不孝的貓,一次去見母親時,她曾叼著一條魚出門,打算送給母親,可是半路上實在饞得不行,居然忍不住自己先享用了。正因為如此,她的才華也不亞於人類,甚至曾作過詩,讓她的主人大為吃驚。既然如此豪傑早已在一個世紀之前降臨,像咱這樣碌碌無為者,早該告別人間,回歸虛無之彼岸去的。

主人早晚會因胃病而亡。金田老板已經因貪得無厭而赴黃泉了。秋葉業已凋零,死亡乃萬物之歸宿,竟然活著也不堪大用,或許盡早死掉才算得明智。按照幾位先生的說法,人的命運,終將歸於自殺。倘若疏忽大意,咱貓也必須投胎到那無聊的人世上去了,好可怕呀!我不覺心情有些鬱悶,還是喝點三平先生的啤酒,精神精神吧!

我繞圈去了廚房。廚房的油燈不知什麼時候滅了,大概是從門縫鑽進去的秋風所為,不過,是個月明之夜,有光亮從窗戶灑進來。托盤上並排放著三個玻璃杯,兩隻杯裏還殘留著半杯茶色的水。玻璃杯裏的水,即使是開水,也令人覺得冰冷。更何況這液體映在清冷的月色下,靜悄悄地挨著滅火罐,還未喝就已感覺渾身發冷,不想喝了。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連三平喝了那種水以後,都滿臉通紅,呼哧呼哧喘氣,那麼即便是貓喝了它,也不可能不快活的吧!反正這條命早晚要交代的,活一天就要多體驗體驗。等死了以後躺在墳墓裏頭懊悔,也來不及了。我鼓起勇氣,打算喝點嚐一嚐!我猛地將舌頭伸進杯子裏,吧唧吧唧舔了幾下,大吃一驚。舌尖就像被針紮了似的,殺得疼。真不明白人類怎麼喜歡喝這種難以下咽的東西,貓是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的。貓與啤酒完全沒有緣分。這可受不了,我將舌頭縮了回來,但轉念一想,人們總是把“良藥苦口”這話掛在嘴頭上。每當傷風感冒,便皺著眉頭喝那種莫名其妙的苦水。我現在還想不通:到底是因為喝了它病才好?還是為了病好才喝它?真是走運,今天就用啤酒來解這個謎吧!假如喝下以後肚子裏都發苦,那就算了;假如像三平那樣快活得忘乎所以,便是前所未有的大收獲,可以對鄰近的貓們傳授一番了。好吧,別想那麼多了,幹脆聽天由命,撞撞大運吧,於是我又伸出舌頭——睜著眼睛就不想喝了,便緊緊閉上眼睛,又吧唧吧唧地舔起來。

我極力克製著厭惡,終於喝幹了一杯時,便產生某種奇妙的感覺。起初舌頭麻酥酥的,嘴裏特別苦,仿佛受到了壓迫,可是,喝著喝著,感覺慢慢舒服些了。喝光了第一杯酒時,已經覺得不怎麼難喝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第二杯又輕而易舉地被我幹掉了。我順便把灑在托盤裏的啤酒也舔得一幹二淨。

然後,我為了觀察一會兒自己的感覺,便一動不動地蹲著。逐漸地身子發起熱來,眼眶發紅,耳朵發燙,特別想唱歌,特別想跳貓貓舞。想大罵一句“主人、迷亭和獨仙都見鬼去吧”,想抓撓金田老頭,想咬掉金田老婆的鼻子。我什麼事都敢幹。最後,我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站起來後又搖搖晃晃地想邁步——這太有趣了。我想走出門去!然後想問候月亮公公一聲“晚上好!”好不快活。

我心裏想著所謂“陶然薄醉”,大概就是這種滋味吧,一邊懷著仿佛漫無目標地散步的心情,隨意地移動軟綿綿的腿,不知怎麼搞的,覺得特別困,簡直搞不清自己是在睡覺,還是在走路。我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沉重得很。心想,既然這樣就順其自然好了,管它高山還是大海,我都不怕。我剛顫悠悠地伸出前爪,隻聽撲通一聲。我猛地一驚,“完了!”來不及思考究竟怎麼完了,隻是剛剛意識到完了,意識就模糊了。

清醒過來時,我已經漂浮在水麵了。我感覺難受無比,用爪子亂撓一氣,但是撓到的都是水。隻要我一撓,身子便沉入水裏。沒辦法,又用後爪往上躥,用前爪拚命撓,隻能聽到哢哧哢哧的一點聲音。好容易將頭伸出水麵看看四周,想看一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原來掉進一個大缸裏。這口大缸的水裏,直到入夏之前,長著很多叫作“蓴菜”的水草,後來,不祥的烏鴉飛來,啄光了蓴菜,還在這口缸裏洗澡。烏鴉一洗澡,水就淺了,水一淺,烏鴉就不來了。剛剛我還在想:“水少多了,烏鴉不來了。”可是萬萬想不到,此刻我代替烏鴉在這裏洗起澡來。

水麵距缸沿約有四寸多。我伸出爪子也夠不到缸沿,跳也跳不出去。一動不動地躺著的話,隻有沉底。可是越是掙紮,隻聽到腳爪哢哧哢哧撓缸壁的聲音。撓到缸壁時,身子稍稍浮起一些,但是立刻又沉下去。沉下去太痛苦,便又哢哧哢哧地撓起來。漸漸地,身子就沒勁了,盡管心裏焦急,四肢卻又不聽使喚。終於,自己也弄不清是為了下沉而撓缸,還是由於撓缸而下沉了。

在這痛苦之時,我心裏想:遭此厄運,隻怪我一心想要從水缸裏逃出去。雖說萬分渴望能夠逃出去,可明擺著是逃不出去的。我的腿不足三寸。就算浮出了水麵,可是從水麵拚命伸出爪去,也無法抓住四寸多高的缸沿。既然無法將爪子搭上缸沿,任憑怎麼撓,怎麼焦急,折騰一百年,粉身碎骨也不可能逃出去的。明明知道逃不出去,卻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實現的。正因為勉為其難,才這般痛苦的。無聊!自求受罪,自尋折磨,愚蠢透頂!

“算了吧!還是隨其自然為好。我可不再哢哧哢哧撓了!”於是,我不再抵抗了,前腿、後腿,以及腦袋和尾巴全都放鬆下來,不再掙紮了。

我逐漸地感覺不那麼難受了。我分不清是痛苦,還是快活,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還是在客廳裏了。在哪裏,做什麼都無關緊要,隻要覺得舒服就好。不,就連舒服不舒服也沒有了感覺。我即將削掉日月,打碎天地,進入不可思議的太平世界。我快要死了,死了以後就能獲得太平了。不死是得不到太平的。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注釋】

[1] 語出陶潛《歸去來辭》裏的“雲無心以出岫”。

[2] 《列仙傳》是中國最早且較有係統地敘述神仙事跡的著作。舊題為西漢劉向撰。本書記載了從赤鬆子(神農時雨師)至玄俗(西漢成帝時仙人)71位仙家事跡,時代跨度較大。

[3] 本因坊是日本最大也最有影響的圍棋世家,江戶時代的圍棋四大家之首。

[4] 出自《史記·項羽本紀》,樊噲在鴻門宴上要救沛公,項羽讓他喝酒,吃豬肩生肉,樊噲說:“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這裏迷亭信口套用的。

[5] 見《唐詩紀事》卷四十。唐文宗吟道:“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柳公權接道:“熏風自南來,殿角生微涼。”

[6] 圍棋術語。

[7] 八幡鍾指深川富岡八幡宮的鍾。日文裏“長”這個詞與敲鍾的“敲”諧音,迷亭便借題發揮。

[8] “一劍倚天寒”出自無學禪師,形容殺頭後,身如利劍刺向青天。意為將生死置之度外。

[9] 翻譯過來是:你看見那個男孩兒了?

[10] 圍棋術語。

[11] 日文的麻稈與生靈同音,日本民俗盂蘭盆節時,焚燒麻稈,迎接死者靈魂歸來。迷亭這麼說是故意調侃。

[12] 圍棋術語,將棋子下在己方棋子的斜側方向的情況。

[13] 歌舞伎《戀女房染分手綱》中人物慶政的一句台詞:“天黑了。秋日苦短喲!”

[14] 圍棋術語。

[15] 惸、煢,音窮,無兄弟之意;獨,無子嗣。

[16] 德國作家歌德名著《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主人公。

[17] 均為禪語。

[18] 明治元年製定,每年天皇誕生日為天長節。戰後改稱天皇誕生日。

[19] 紺屋,日語裏是染坊之意。

[20] 此句英國作家托馬斯·納西所著《蠢動的分析》中的一句,意為“妻子如果不是友誼的仇故,又是什麼……”。

[21] 設在加賀國(今石川縣南部)安宅的關卡。傳說平安末期,源義經與家臣們喬裝成勸募重建燒毀的東大寺的山伏(苦行僧)逃往陸奧,通過此關時,多虧其部下辨慶施行苦肉計,才渡過難關。陸奧國,日本古代的令製國之一,屬東山道,又稱奧州。其領域大約包含今日的福島縣、宮城縣、岩手縣、青森縣、秋田縣等。

[22] 正岡子規(1867~1902),俳人,歌人。本名常現,號獺祭等。因致力於俳句改革,名聲大噪。

[23] 小督局,日本第八十代天皇高倉天皇的愛妃,善彈奏箏。皇後見平清盛妒恨她,將她藏於嵯峨野。源仲國奉禦旨,憑借《思夫歎》的琴音找到了小督局,遂帶回皇宮。後為平清盛所捕,削發為尼。故事見《平家物語》謠曲《小督》。

[24] 機外之機,是夏目漱石自造語。

[25] 聖地白牛,見日本的《碧岩錄》,以進入清淨境界的無垢白牛,形容佛門聖潔。

[26] 寒天,用石花菜製作的涼粉。

[27] 佛家語錄。置之死地而後生。

[28] 康諾特爵士,英國貴族,明治三十九年英國皇帝派他到日本贈給日本天皇勳章。

[29] 明知初期的一種滑稽民間舞。捏住鼻子,做出丟棄鼻子的樣子。

[30] 桑德拉·貝羅尼:英國小說家喬治·海瑞狄斯同名小說中的女主人公。

[31] 日本謠曲《烏帽子折》的最後一句唱詞。

[32] 日本能樂唱腔五派之一。

[33] 《論語·陽貨篇》:“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可移。”

[34] 威廉·埃內斯特·亨利(1849~1903),英國詩人、批評家。一條腿。史蒂文生的《金銀島》的主人公,就是以身殘誌堅的亨利為模特的。

[35] 出自中國禪僧偃溪廣聞的詩句,“三更月下入無何”。無何,即烏有鄉,意為無心心境。

[36] 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英國哲學家,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

[37] 能劇名稱。

[38] 亨利·阿瑟·瓊斯(1851~1929),英國戲劇家。作品有《馬爾加及其失去的天使》、《說謊者》等。

[39] 狩野元信(1476~1559),日本室町時代的大畫家,在水墨畫的基礎上注入了濃彩技法,為狩野派集大成者。

[40] 法眼:僧侶的級別之一。

[41] 道歌,道德訓誡內容的淺顯易懂的和歌。

[42] 喬治·梅瑞狄斯(1828~1909),英國詩人、作家。

[43] 詹姆斯·喬伊斯(1882~1941)是愛爾蘭小說家,生於都柏林,其父親是稅吏。喬伊斯從小受天主教教育,曾在都柏林大學學習哲學和語言,也曾在巴黎學醫。他除短暫時間住在愛爾蘭外,大部分時間在瑞士、意大利和法國度過。1920年定居巴黎,專門從事小說創作。詹姆斯·喬伊斯是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及“意識流”思想對全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44] 《荷馬史詩》是由《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構成。

[45] 第歐根尼,又名戴奧真尼斯(Diogenēs,前412~前324),出生於一個銀行家家庭,是古希臘犬儒學派哲學家。他布衣粗食,放浪形骸,傳說住在一個大酒桶裏。

[46] 畢達哥拉斯(前572~前497),古希臘數學家、哲學家、思想家、科學家。首先提出勾股弦定理。

[47] 狄摩西尼(前384~前322),古希臘政冶家、演說家、雄辯家、希臘聯軍統帥。

[48] 塞內加(約前4年~65年),古羅馬時代著名斯多亞學派哲學家。曾任尼祿皇帝的導師及顧問,62年因躲避政治鬥爭而引退,但仍於65年被尼祿逼迫自殺。遺著有《俄狄浦斯》等9部悲劇作品。

[49] 馬卡斯·奧裏歐斯(121~180),羅馬皇帝,斯多亞派哲學家。

[50] 普路托斯,希臘神話裏的財神。

[51] 瓦勒裏烏斯,全名是馬庫斯·瓦勒裏烏斯·馬提亞利斯(?~約90),古羅馬詩人。

[52] 套用陸遊《感舊》詩“回首壯遊真昨夢,一竿風月老南湖。”

[53] 卡提·莫爾,德國小說家霍夫曼的小說《女貓莫爾的人生觀》裏的主人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