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23.1919年12月2日致思順書
得十月二十一日稟,甚喜,總要在社會上常常盡力,才不愧為我之愛兒。人生在世,常要思報社會之恩,因自己地位做得一分是一分,便人人都有事可做了。吾在此作自己,已成六七萬言,本擬再住三月,全書可以脫稿,乃振飛接家電,其夫人病重,本已久病,彼不忍舍我言歸,故延至今。歸思甚切。此間通法文最得力者,莫如振飛,彼若選行,我輩實大不便,隻得一齊提前,現已定陽曆正月二十二日船期,若陰曆正月杪可到家矣。一來複後便往遊德國,並及奧、匈、波蘭,準陽曆正月十五前返巴黎,即往馬賽登舟,船在安南停泊,約一兩日,但汝切勿來迎,費數日之程,挈帶小孩,圖十數點鍾歡聚,甚無謂也。但望汝一年後必歸耳。
父示嫻兒。
民國八年十二月二日
24.1920年4月20日致思順書
吾方與汝母言,已久不得汝書,頗懸懸。汝母謂我歸來僅逾月,汝已有一書,不可謂稀,語未終而汝第二書至,吾喜可知也。吾歸後極安適,惟客不斷,著述又不容緩,頃已全規複兩年前生活,動輒夜分不寢,此亦無可如何也。前吾極欲希哲調歐,惟汝母言決不欲就汝等迎養,吾一時又未必能再遠遊,則亦不欲汝更遠離,我已不複作此運動,聞盎威斯領事已別定人矣。汝研究歐、美婦人問題,欲譯書甚好,可即從事,我當為汝改削出版,頃吾方約一團體,從事斯業也。今年能歸來度歲否,甚望甚望。《歐遊心影錄》汝已見否?
民國九年四月二十日
25.1920年7月20日致梁思順書
不寄書已兩月餘,想汝等極絕望矣。吾日常起居,計思成等當詳相告。頃國內私鬥方酣,津尚安堵,惟都中已等圍城,糧食斷絕,兵變屢發(五日來火車、電報、電話皆不通,無從得都中消息)。汝二叔全眷未移,至可懸念,然不出三日,諸事亦當解決矣。吾一切不問,安心讀書著書,殊暢適。惟日來避難來津者多,人事稍繁雜耳。茲有寄林振宗一信,並中國公學紀念印刷品兩冊(胡適之即在本公學出身者,同學錄中有名),可交去並極力鼓其熱心,若彼能捐五十萬,則我向別方麵籌捐更易,吾將以此為終身事業,必能大有造於中國。彼若捐巨款,自必請彼加入董事,自無待言,此外當更用種種方法為之表彰名譽,且令將來學生永永念彼也。
汝前信言彼欲回國辦礦,若果有此意,吾能與以種種利便。前隨我遊歐之丁文江任地質調查所所長多年,中國何處有佳礦,應如何辦法,情形極熟,但吾輩既無資本,隻得秘之,以俟將來耳。又有摯友劉厚生(張季直手下第一健將,曾任農商次長,近三四年與我關係極深,汝或未知其人),注意礦事十年,規模宏遠,渠辦紡績業獲利數百萬,盡投之以探礦,彼誓以將來之鋼鐵大王自命,所掇得鐵礦極多,惜多在安徽境內,倪嗣衝尚在,不敢開辦耳。現在擬籌極大資本辦鐵廠,林君欲獨立辦礦,或與國內有誌者合辦,吾皆能為介紹也。可將此意告之,日來直派軍人頻來要約共事,吾已一概謝絕,惟吳佩孚欲吾為草憲法,上意見書,吾為大局計,亦將有所發表耳。本定本月南下,往江西講演,現因道梗,一切中止矣。汝姑丈新得一子,汝已知否?
父示嫻兒,並問希哲近佳。
七月二十日
26.1921年5月16日致思順書
三次來稟均收,吾自汝行後,未嚐入京,且除就餐外,未嚐離書案一步,偶欲治他事,輒為著書之念所奪,故並汝處亦未通書也。希哲在彼辦事,想極困衡,但吾信希哲必能渡諸難關,望鼓勇平心以應之。薛敏老等來已見(彼已往美),吾略為擘畫,彼輩似亦甚滿足,他事如常,無可告,聊書數行,慰汝遠念耳。
民國十年五月十六
27.1921年5月30日致思順書
我間數日輒得汝一書,歡慰無量。昨晚正得汝書,言大學校長邊君當來,今晨方起,未食點心,此老已來了,弄得我狼狽萬狀,把我那“天吳紫鳳”的英話都迫出來對付了十多分鍾,後來才偕往參觀南開,請張伯苓(張伯苓(1876-1951)天津人,近代著名教育家。1919年在天津創辦南開大學,一生致力於教育救國。)當了一次翻譯。彼今日下午即入京,我明晨仍入京,擬由講學社請彼一次,但現在京中學潮未息,恐不能熱鬧耳。某黨搗亂此意中事,希哲當不以介意,凡為社會任事之人必受風波,吾數十年日在風波中生活,此汝所見慣者,俗語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吾行吾素可耳。廷偉為補一主事,甚好。嚐告彼“學問是生活,生活是學問”,彼宜從實際上日用飲食求學問,非專恃書本也。汝三姑嘉禮日內便舉行,吾著書已極忙,人事紛擾,頗以為苦,但家有喜事,總高興耳,王姨有病入京就醫,聞已大痊矣。
父示嫻兒。
民國十年五月三十日
28.1921年7月22日致思順書
吾日來極感希哲有辭職之必要,蓋此種雞肋之官,食之無味,且北京政府傾覆在即,雖不辭亦不能久,況無款可領耶?希哲具有實業上之才能,若更做數年官,恐將經商機會耽擱,深為可惜。汝試以此意告希哲,若謂然,不妨步步為收束計(自然非立刻便辭)。汝母頗不以吾說為然,故吾久未語汝,但此亦不過吾一時感想,姑供汝夫婦參考耳。希哲之才,在外交官方麵在實業方麵皆可自立,但做外交官則常須與政局生連帶關係,苦惱較多也。此所說者,並非目前立刻要實行,但將個中消息一透露,俾汝輩有審擇之餘裕耳。
民國十年七月二十二日
29.1922年11月23日致成、永、忠書
前得汝來稟,意思甚好,我因為太忙,始終未諭與汝等。前晚陳老伯請吃飯,開五十年陳酒相與痛飲,我大醉而歸。(到南京後惟此一次耳,常日一滴未入口。)翌晨六點半,坐洋車往聽歐陽(歐陽(1871-1943)即歐陽漸,亦名歐陽竟無,江西宜黃人。近現代著名佛學大師,1918年與章太炎籌建支那內學院,培養佛學人才。)先生講佛學(吾日日往聽),稍感風寒,歸而昏睡。張君勱(張君勱(1887-1969)原名嘉森,字士林,號立齋,筆名君勱,江蘇寶山(今上海市寶山區)人。近現代學者,著名政治家、哲學家,被部分學者認為是早期新儒家的代表之一。他早年追隨梁啟超從事立憲活動。)硬說我有病(說非酒病),今日徑約第一醫院院長來為我檢查身體。據言心髒稍有異狀,我不覺什麼。惟此兩日內腦筋似微脹耳。君勱萬分關切。吾今夕本在法政專門有兩點鍾之講演,君勱適自醫生處歸,聞我已往(彼已屢次反對我太不惜精力,彼言如此必鬧到腦充血雲雲),倉皇跑到該校,硬將我從講壇上拉下,痛哭流涕,要我停止講演一星期,彼並立刻分函各校,將我本星期內(已應許之)講演,一概停止。且聲明非得醫生許可後,不準我再講。我感其誠意,已允除本校常課(每日一點鍾)外,暫不多講矣。彼又幹涉我聽佛經(本來我聽此門功課用腦甚勞),我極舍不得,現姑允彼明晨暫停(但尚未決)一次。其實我並沒有什麼,不過稍休息亦好耳。因今晚既停講無事,故寫此信與汝等,汝等不必著急,吾自知保養也。
父諭成、永、忠。
民國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30.1922年11月26-29日致思順書
我的寶貝思順:
我接到你這封信,異常高興,因為我也許久不看見你的信了,我不是不想你,卻是沒有工夫想。四五日前吃醉酒。你勿驚,我到南京後已經沒有吃酒了,這次因陳伯嚴(陳伯嚴(1859-1937)原名陳三立,字伯嚴,號散原,江西義寧人。湖南巡撫陳寶箴之子,著名的國學大師,近代詩文名家,譽為中國最後一位傳統詩人。他是著名國學大師、曆史學家陳寅恪的父親。)老伯請吃飯,拿出五十年陳酒來吃,我們又是二十五年不見的老朋友,所以高興大吃。忽然想起來了,據廷燦(廷燦:即梁廷燦,梁啟超先生的族侄。)說,我那晚拿一張紙寫滿了“我想我的思順”、“思順回來看我”等話,不知道他曾否寄給汝看。
你猜我一個月以來做的什麼事,我且把我的功課表寫給汝看。每日下午二時至三時在東南大學講《中國政治思想史》。除來複日停課外,日日如是。每來複五晚為校中各種學術團體講演,每次二小時以上。每來複四晚在法政專門講演,每次二小時。每來複二上午為第一中學講演,每次二小時。每來複六上午為女子師範講演,每次二小時。每來複一、三、五從早上七點半起至九點半,最苦是這一件,因為六點鍾就要起來。我自己到支那內學院上課,聽歐陽竟無先生講佛學。此外各學校或團體之歡迎會等,每來複總有一次以上。講演之多既如此,而且講義都是臨時自編,自到南京以來(一個月)所撰約十萬字。張君勱跟著我在此,日日和我鬧,說:“鐵石人也不能如此做”,總想幹涉我,但我沒有一件能丟得下。前幾天因吃醉酒(那天是來複二晚),明晨坐東洋車往聽佛學,更感些風寒,歸來大吐,睡了半日。君勱便說我有病,到來複四日我在講堂下來,君勱請一位外國醫生等著診驗我的身體。奇怪,他說我有心髒病,要我把講演著述一概停止(說我心髒右邊大了,又說常人的脈隻有什麼七十三至,我的脈到了九十至)。我想我身子甚好,一些不覺得什麼,我疑心總是君勱造謠言。那天晚上是法政學校講期,我又去了,君勱在外麵吃飯回來,聽見大驚,一直跑到該校,從講堂上硬把我拉下來,自己和學生講演,說是為國家幹涉我。再明日星期五,我照例上東南大學的講堂,到講堂門口時,已見有大張通告,說梁先生有病放假,學生都散了,原來又是君勱搗的鬼。他已經立刻寫信各校,將我所有講演都停一星期再說(以上二十八日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