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是一個靦腆的孩子。換句話說,就是有點縮頭縮腦,樹葉掉下來怕砸破腦袋。後來情況稍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裏去。讀大學的時候,在老師和同學麵前也是不敢大聲說話的,自卑得厲害。再後來,情況突然有了轉機,老樹著花,麵貌一新了。也就是說,突然有了做人的底氣,內心的膽怯蕩然無存。
這底氣是從哪裏來的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從石縫裏蹦出來的,而是一個乞丐送給我的。我永遠感謝那個乞丐,沒有他的身教,我心理上的缺欠也許會伴隨自己的一生。那肯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今天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兒。大學畢業以後,我在一個小縣城裏工作,到省城要坐四個小時的火車。就是在開往省城的火車上,我見到了那個非同尋常的乞丐。了解我的人都知道,那時候,我喜歡寫雜文,以魯迅先生為榜樣,用投槍和匕首,向時弊開戰。而且特別幸運,能經常在《遼寧日報》獲獎。所以那次我坐在去沈陽的火車上,也是去領獎的。跟我一起去領獎的還有縣城重點高中的曾老師。我們一直在交談,談跟雜文有關的事兒。心裏高興,情緒當然會好,交談的欲望也隨之水漲船高。如果沒有乞丐的出現,我們會這樣一直交談到終點站。
乞丐出現了,是一個很粗壯的乞丐。他的出場非同尋常,不然也不會引起整個車廂的注意。他的嗓音非常洪亮,跟我想象中的西楚霸王差不多。他站在車廂門口,發表了一通演說。他說,我在這裏給大家拜個早年!聲音蓋過了車輪的喧囂,整個車廂都聽見了,大家轟的一聲笑起來。為什麼笑呢?太古怪了嘛。是盛夏的季節,這個早年,拜得也太早了點,離譜了。也許這是乞丐精心設計的,要的就是出人意料的效果。哄笑過後,車廂裏靜下來,聽他還說什麼。我和曾老師也停止了交談,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其實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個乞丐。他的演說持續了幾分鍾。大意是,他原本是個有錢的人,辦過鞭炮廠,後來不小心,發生了爆炸事故,他的一隻胳膊和一條腿被炸飛了,錢也被炸飛了。現在完蛋了,成了要飯的,希望大家能幫幫他。他說得理直氣壯,怎麼也不能讓我把他跟乞丐聯係起來。在此以前,我見過的乞丐,都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位太不尋常了。在演說的最後,他還特別提醒大家,無論做什麼,都要注意安全。“一人平安,全家幸福”嘛。聽聽,都已經苦口婆心了。演說結束,他順著過道走來,把那隻幸存的手,伸向每一個人。不說話,給不給錢是你的事,好像與他無關。在我的視線中,我發現掏錢的人竟然高達半數左右。就這樣,他慢慢移到我的眼前。他挽起衣袖和褲腿,把他的殘疾暴露出來。他的一隻胳膊和一條腿,都剩下了半截,殘腿上按著假肢,斷胳膊就那樣斷著,在空氣中擺動。他的胳膊和腿是不是在爆炸事故中斷掉的,隻有天知道。我猜想,這一套程序,都是他精心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