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年我喝醉了,就去守母親,守母親的墳。

家人不知道我去了哪裏,妻子不知道我去了哪裏。我很自由,獨自地守在母親的墳前,我摟著墳樹,我把墳樹上的麻雀都搖醒了。我是輕易不喝酒的,一旦喝醉了就特別想去守一守母親。我對娘說:娘,兒很想你,20年了,我一直想你。爾後,我很幸福地守在母親身旁睡著了,半夜睜開眼,發現我身上蓋著一個天,早晨的時候我又擁有了天大的一片陽光。麻雀落在我身上,嘰嘰喳喳地把我的頭發當成了樹梢。

那棵墳樹已經幾把粗了,我把母親最後走出田地回家的那條小路想象成了通天的大道。我讓母親告訴我她現在的日子,母親還像20年前那樣少言寡語。

後來,滿街找我的是我的妻子,妻子滿街地趟著腳印,滿街地問我,見我們家的那個人了嗎?妻子這個人很固執,好多次她不找我,找起我來卻強筋得很。她讓村裏的大喇叭喊我:你在哪裏,快回家吧,你老婆找你等你吃飯哩!村裏的大喇叭綁在十字路口的電線杆上,一共有八個;分別朝著東西南北、東北、西南、東南、西北八個方向,響得很,像為一個人喊魂。我也強,聽見了就是守著母親不動。像小時候一樣守著娘,在睡眼裏摸著娘乳汁飽滿的奶,腳蹬著娘長滿繭子的腳。有時候妻子帶著我家的狗滿街裏找,她很正色很莊重地訓狗:聞,聞咱家的男人在什麼地方,聞,聞著了去把咱家的男人叼回來。

終於有一天她找到了我。我睡著了,她和狗坐在我的身邊。她拽住狗的耳朵不讓狗聞我,她動情地瞅我,麥苗上汪上了露珠。她身上落滿了月色。我醒了後她說:你怎麼能喝醉了來守娘呢?娘會操你的心,你其實是一種不孝。

我看著娘的墳,我站起身。妻子拉住我說:再坐會兒吧,我陪你坐,隻是以後不要喝醉了再來。

那一夜,妻子和我一直在墳前坐著。

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