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處有鬼,癢處有虱”,老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女兒梅花考上了大學!
老貴陰沉著臉,不住地唉聲歎氣。去年疾病纏身多年的父母一先一後過世,雖然簡簡單單地把喪事給辦了,但連同二老落下的醫藥費,還是欠下了一屁股的債;老伴的哮喘病時常發作,手裏寬餘時就抓幾服中藥煎熬,不寬餘時就躺在炕上幹熬……好在二閨女荷花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最小的兒子富貴在村小學讀書,學校也給免了學雜費。但是,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穿衣戴帽,指望老貴土裏刨食去經營,難啊!老貴不是不巴望梅花考上大學,而是愁那幾年的學費從哪兒倒騰呢。這不,通知書上紅紙金字寫著,第一學期的學費九千塊。這還讓人活不?
而梅花呢,明明清楚自家的罐裏有幾個米,偏偏嚷著非要上這個大學不可。
老貴又氣又急,卻又不好說什麼。
梅花說得有板有眼。她說爹,咱家裏窮,就更應該想法讓我上這個大學。隻有走出山村,咱家才有可能紅火起來。
老貴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心說這三年大學上下來,咋說也得幾萬塊,隻怕沒等紅火起來火就滅了。
荷花放羊回來了。見此情景,她快言快語地對老貴說,爹,俺姐幾個晚上都沒睡踏實,哭了好幾回呢,她說要是不讓她上這個大學,她就離家出走。
老貴的心就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瞪了梅花一眼,說傻閨女!他又看了一眼荷花牽回來的那隻波爾山羊,就狠了狠心,長歎一口氣,說那好,明天我就去集上把這隻波爾山羊賣了。
梅花和荷花同時驚叫了一聲:爹!她們知道,家裏這隻唯一的波爾山羊是年初鄉裏扶貧時,村主任跑前跑後給爭取來的,全家人的希望就都在這隻羊身上了:娘的藥費,爹的防寒帽子,弟弟的新書包……眼下這隻母波爾山羊已經懷上了羔,賣了實在可惜啊!
老貴少氣無力地說,賣吧賣吧,湊一點是一點。
村子不大,老貴要賣羊的消息短時間內就傳遍了村裏的每一個旮旯角落。
村主任先來了,說老貴你真的要賣羊?
老貴不敢正視村主任的眼睛,說主任,我也是沒辦法呀。想當初,村主任把羊牽到他家時,反複交代他要喂好羊。村主任還半開玩笑地說要像侍候他爹那樣侍候這隻羊。老貴還感激地拍著胸脯保證,說村主任你說錯了,我一定像對待俺兒子那樣對待羊!可是這當口,他老貴提出要賣羊,愧對村主任啊。
村主任擺了擺手,笑著說老貴,我今天不是來問罪的,我是來買羊的。
老貴愣愣地瞅著村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村主任說啥都別說了,孩子上學要緊……給,這是八百塊,貴賤就是這。說著話,村主任把一卷子錢塞到老貴懷裏,不由分說就牽著那隻波爾山羊走了。
老貴懷裏揣著八百塊錢,實在高興不起來,臉上還是布滿了愁雲。並不是羊價賣得低,因為梅花的學費是九千塊,其餘的去哪裏剜騰呢?親戚朋友的舊債沒還,咋好意思開口再去借呢?左鄰右舍的家底也都一清二楚,日子好不到哪裏去……他老貴能不愁?
想不到,到了下午,村主任又牽著那隻波爾山羊回來了。
老貴心裏一驚,說村主任你不要羊了?
村主任點點頭,繼而詭秘一笑,說現在羊是我的了,我有處理它的權利。
老貴疑惑不解,說那是那是。
村主任把羊拴到院子裏的一棵樹上,然後對老貴說,我現在把羊送給你,你再賣一次吧。說著話不等老貴他們回過神來就走出了院子。
荷花興奮地撫摩著羊,說爹,咱就再賣一次。
梅花皺著眉頭對老貴說,爹,這不合適吧?
老貴感慨地說,權當咱借村主任的,以後有能力再還吧。
這時候,隔壁的樹林爺過來了,他拿出六百塊錢交給老貴,說他要買那隻波爾山羊。令老貴想不到的是,樹林爺連羊也沒牽就扭頭走了。
老貴攆著樹林爺的背影“哎哎”地叫著。
樹林爺回過頭來,咧嘴一笑,說老貴,我把羊又送給你了,你就再賣一次吧!
老貴停住腳步,眼裏一下子湧出了淚。梅花,還有荷花,她們的眼睛不停地撲閃著,似乎明白了什麼……
就這樣,老貴的羊被村裏的老少爺們“買”了三十多次,最後羊還在他家的院子裏拴著,興奮地“咩咩”著。梅花如願以償地上了大學。在梅花的鼓動下,老貴也同意荷花上學了……自然,這是後話。
侯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