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送完女兒回到家裏,她忽然覺得很不安。
本來在十字路口上,按她的意思還想往前送一段路,穿過那兩條馬路後再返回,可女兒剛好看見一個同學,就急三火四地擺擺手,和她說了聲再見。等她再想說什麼時,女兒已經拉著同學的手跑遠了,留給她的隻是一個小小的背影。
丈夫還在床上睡著,幾個房間裏都流動著睡眠的味道。她用鼻子嗅了嗅,從空氣裏就聞到了屬於女兒的氣味。回憶起來,女兒的氣味已經不知不覺地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從開始時淡淡的奶香,變成了如今活潑的青春氣息。女兒呢,也從咿呀學語的嬰兒,成了一名背著書包上學的小學生。想一想,這些仿佛都是一眨眼間的事情。
她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到底還是忍不住,走進大房間裏,推醒了丈夫。丈夫揉著眼睛,嘟嘟囔囔地問出了啥大事,是天塌下來了,還是地陷了下去。她沒有馬上回答,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後,才淡淡地說一句,我有點兒後悔,剛才不應該讓孩子戴帽子。丈夫聽了她的話,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伸出手摸她的額頭,你沒發燒吧,怎麼頭上一句腳上一句的,說起了胡話。她打開丈夫的手,撇撇嘴,你才發燒呢,我說的是正經事。丈夫就不再理她,翻身下床,躲進了廁所裏。她走到廁所門邊,還想再說什麼時,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有點隱隱的擔憂,自己會不會一語成讖?
在辦公室裏,整個上午,她的心裏一直慌慌的,手上的工作也幹得丟三落四,顧頭不顧尾。眼前始終晃動著女兒戴著帽子的形象。她看見女兒背著書包,戴著帽子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眉飛色舞地笑著興奮地和同學談論超級女聲。兩個孩子還因為喜歡的對象不同,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然後,她就看見女兒準備要過馬路……想到這裏,她就趕忙閉上眼睛,再也不敢想下去。
到中午的時候,她的心更加慌起來。她和丈夫午休的時間都不長,每天中午,女兒都不回家吃飯。每次早晨送女兒時,在路上她都會叮囑幾遍,中午進教室前別忘了給媽打個電話。她看看表,女兒放學的時間已經到了,但手機卻靜悄悄的,毫無反應。單位裏的一個同事喊她去吃午飯,她嘴上答應一聲,腳下卻沒動,還坐在辦公桌前呆呆地看著手機出神。辦公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時,屋子裏很靜,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女兒下午上課的時刻已經過了,但手機始終也沒響起來。她突然想立刻就去女兒的學校看一看。就在她打算出門時,領導交給她一份報表,告訴她一定要在下班之前趕出來。
她的業務水平在單位裏是很棒的,如果在往常這件事情她一個小時就能輕鬆地做好。但今天卻不行,她發現自己每統計一次,結果的數字都不一樣,最後,那些數字像一隻隻小蟲子似的從紙上飛起來,讓她眼花繚亂,無所適從,她想抓住任何一隻,都非常難。當她終於把報表做好,交給領導時,她看見時鍾已經馬上就要指向女兒放學的時間了。她又一次看見女兒戴著帽子,心不在焉地從校門口走出來,一邊揮手和同學說再見,一邊穿過馬路……她說聲,我得走了,去接女兒。就急匆匆地跑下辦公樓,攔了輛出租車,向女兒的學校奔去。
女兒看見她從出租車裏走出來時,表現得很驚訝,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她也同樣上上下下地看了女兒一遍。女兒說,今天這是怎麼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打車來接我?她的臉突然板起來,狠狠地說,中午為什麼不給媽打電話。她的聲音很大,旁邊的幾個家長和學生都扭過頭來看。女兒覺得很委屈,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圍著眼圈兒轉。人家忘了嘛,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也不是第一次忘。
她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摟著女兒的肩膀說,好了,下次別再忘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她找到了另一頂帽子,把昨天女兒戴的那頂帽子扔在了衣櫃的角落裏。女兒戴上帽子時有些不解,問她幹嘛換來換去的。她端詳了女兒一會兒,淡淡地說,昨天那頂帽子,帽簷太長了,擋眼睛。
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