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視坐班為巫婆的人,她是個每天上午11點才起床的人,她是個看書聽音樂吹口哨的人。“我每個月在家裏寫點文章,寫完了就算完事了。”時間對於生活在快節奏、高壓下的都市中的人,是早起趕早班車,上班打卡,遲到罰錢。時間是冷酷、而無人情味的空中的鞭。對於她,時間把它善良、溫情、詩意的一麵全給了她。身體的自由,是什麼時間想去那裏就去哪兒;心靈的自由是可以免去同不喜歡的人的接觸,看上司臉色,這都是不用上班帶來的好處。
結婚後一切都變了,我無法把眼前的她和過去的那個女子聯係在一起。同樣還是那張臉,因為沒有了那副自信的神態而顯得蒼老憔悴。還是那灑脫的女裝,因慌張而顯得有些衣衫零亂。這個變化來自於丈夫的公司歇業,因為陷入了經營的困境。她起先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在現代經營中,公司倒閉是正常的事情。她相信丈夫有能力有才華,可以東山再起。他們在短期內不會缺錢花,生活不會存在問題,即使他不工作她也能養活丈夫和孩子,最多是她犧牲一點自由支配的時間。就是在她生了孩子之後,她也沒發現自己和從前有什麼區別,感覺還是那麼好,還是那麼自信,她還在生孩子之後製定了瘦身健美計劃。
然而,那個早已成為丈夫的他,卻突然完全變了,用她的話說,突然變成了魔鬼。起先他在公司歇業後,還表現正常,在反思了一段時間後,便開始參加一些社交活動,為東山再起作準備。在一二個合作項目都沒有成功之後,他就完全垮了,變得沉默寡言,原本沒有脾氣的人,現在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壞。以前從不過問她出門去哪裏,有什麼事,現在是越問越多。她想多掙點錢補貼家用,他卻認為她在逃避他,不願呆在家中。事情發展到今天他幾乎是每天晚上都要審問她一遍,她的一點點小事都要跟他彙報清楚,否則戰爭時刻就要爆發,她擔心他隨時都有可能燒了那個屋子。她都快要瘋了,她來向我請教,這是為什麼,她該怎麼辦?對此,我能說些什麼呢?對這樣一位驚恐不安的女士談兒童恐怖心理的起源,談小男孩的戀母情結,母親形象的分裂的內在意象的形成,太殘忍。因為她的時間太緊迫,時間作為一種財富她似乎已經失去了,並因此而失去了自由。我能告訴她的就是,她的丈夫現在已變成了野獸,先別問為什麼,趕快離,越快越好,離婚是唯一的自救法寶。
一個和靄可親、文質彬彬的丈夫,是如何變得像野獸一樣凶狠。在一般人眼裏這很難理解,叫人無法相信。其實其中的原因並不複雜。原因隻有一個恐懼,他害怕失去屬於自己的一切包括妻子,因為“男人”是主人,女人則是自己的妻子或別人的老婆。男人通常把妻子和事業一樣,都看做是自己的“財產”。他們拚命地工作,要成就一翻事業,要得到金錢、財富、美女。他們的思想從未離開過這三樣。他們得到的越多就越擔心失去。在他們有事業、積累財富的過程中,他們的表現是那麼迷人,我們看到的是智慧才幹,良好的教養,以及英雄的膽識和王者之氣,顯得越來越完美越來越偉大。在事業出現滑坡的時候,安全的需要就表現出來了,隱藏在財富和英雄氣概下的恐懼就暴露了出來。他的成就越大,危機感就越強,恐懼從來就未曾離開過他,並隨著他的危機感一起膨脹。怎樣抑製恐懼隨著事業一起膨脹,這是成功的男人必須研究的一個課題。
毫無疑問,我們曾經做到了這一點,像司馬遷、越王勾踐就是先例。當然也有楚懷王、項羽這樣的先例。但我們總是相信,在古代或是說在過去我們在抑製恐懼膨脹的內在機製要比現代強得多,過去人大多能經受得起大起大落的挫折和打擊,在逆境中展現出令人震撼的人格魅力。而這一點在當代人身上已經很難看到,幾乎是徹底蛻化了。這也算是現代男人的一個特性:極度脆弱。要麼是一路登天,要麼是直落深淵,經不起任何挫折,這或許是現代人“現實的態度”的價值取向的原故。沒有曆史的使命感,缺乏責任感,沒有獻身精神。這或許就是我們變得脆弱的原因。這使我們在看到宗教信徒們在朝聖途中表現出的堅強意誌而感到驚奇。因為我們已漸漸失去了它,並且這是現代觀念和現代意識“進步”的結果。更進一步地講,我們當代人對堅強意誌對堅韌不拔的精神出現了一種敬畏的態度,而非曆史上的崇敬崇拜。在敬中有了一層畏,其實就是害怕。這也意味著在現在在將來,我們要抱著現實的態度再別迷信,我們還擁有堅強意誌這種力量。不要用過去的尺度衡量自己。要清楚這一點,我們已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