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代表男性追逐、不忠與濫交等特性的最佳象征人物,無疑地就是唐璜。他是不死的英雄,不斷追求完全的愛情,卻從未得到回報,最後走入地獄。唐璜是西班牙貴族,傳奇性的生平成為60部交響詩、戲劇與歌劇的題材,創作者包括莫劄特、施特勞斯、莫裏哀、蕭伯納與拜倫。唐璜的不幸遭遇,就和伊底帕斯一樣,牢牢牽引著男性的幻想,曆久不衰。很顯然,男人知道唐璜的遭遇時或許都會心有同感(不見得是因為他們的行為和唐璜一樣),接著就因為了解唐璜行為下的心理衝突而覺得心有戚戚焉。可是我敢說,幾乎沒有一個男人會有意識地認同唐璜行為背後較不顯明的動機。然而我們隻要稍微想一下,就能夠發現這些動機可能就是促使唐璜不斷追尋的原動力。
以唐璜做為主題的作品都有一個明顯的假設:女人除了希望成為男人的欲求對象外別無他求。我們大可說,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基本差異——女人被男人架構成隻以身體被欲求的對象為滿足,男人則被架構成欲求這個對象。照前麵的觀點來看,這或許是男人抵抗潛意識中最基本的欲求——成為母親的唯一欲求對象——的有力手段。這一點先按下不表,我們或許會說,女人的目標就是被愛,男人的目標是愛人。弗洛依德假設這就是男女主動/被動之分的一個例子,也就是說,女人是被動/陰柔/被愛,男人是主動/陽剛/愛人。
弗氏認為唐璜情結(不斷追求、擄獲女人)是男孩戀母企求與焦慮的外在表現——他希望得到母親,可是一想到達成目標之後,父親可能為了報複而把他閹掉,所以男孩的欲求會被這種潛意識的焦慮所壓迫。在弗氏看來,這就是唐璜每次成功之後就馬上離開的原因。這個看法可以從故事的結尾得到一些印證。最後帶領唐璜進地獄的是一名老人的鬼魂,而這名老人是他某個對象的父親,被唐璜所殺。老人代表禁止小孩從事性活動的父親形象。故事中還有一個部分,更是強烈證明了這種伊底帕斯的觀點。最能挑起唐璜欲望的事情有幾樣,其中一樣就是見到幸福的夫妻。隻要一看到這種畫麵,唐璜就會有一股想拆散他們的衝動。拆散的方法是讓那個女的愛上他。很明顯,這是一種重蹈“戀母弑父”關係的強迫作用。他要的不是別的,就隻是希望得到別人也渴望得到的女人。然而這還不是唐璜欲望的一個必要條件(不過在任何時候,這似乎就已經足夠)。無論如何,不管代表禁令的父親是否真正出現(或消失),都和唐璜扮演三角關係劇沒有真正的關聯。這個劇情內化於每個男人心中。我們每個人的腦中都有父親,隻不過是以超我的形式存在。父親還是一樣存在,就和我們小時候一樣。故事中的父親,很明顯,就是戀母情結中可怕父親的重視,而且隻要唐璜這樣一個角色就足以讓我們看清全貌。
莫裏哀劇中的唐璜向仆人斯加那亥爾說:
可是一旦得手,又還有什麼可求的?你還能多企求些什麼呢?熱情中令人歡愉的全部若已結束,人就陷入倦怠無味的感情——直到新歡出現,喚醒欲望,帶來新獵物的吸引力。有什麼能比得上擄獲美女的快樂呢?我的目標就是擄獲再擄獲,永不停止。我熱愛全世界,更想征服另一個新世界。
伍迪·艾倫的措辭不太一樣,不過意思卻一樣:“女人這麼多,時間卻這麼少!”有個例子讓我對“風流”又有了另一種稍微不太一樣的理解。他說他對於自己亂引誘女人的行為感到很不安。雖然他那時正在尋找伴侶,可是他說自己完全沒辦法抉擇,每個女人都是他的目標。這個男有一段悲慘而複雜的過去,他曾經遭受父親的暴力性苛待。這和他的問題有點關係,不過我在這裏要強調的是:他隻要一不引誘女人,就會覺得全然空虛,而且“無聊到極點,常做出危險的事”(他自己說的)。這裏說的“危險的事”指的是他處於這種情形時常做出自殘的行為,目的就隻是為了得到刺激以消除空虛感。這些事包括吸毒、酗酒、賭博、暴飲暴食等等。所以可想而知,他在做出引誘女人的行為時,心裏其實相當不安。
唐璜的故事一開始時大多是強調惡有惡報的道德教訓。他因為淫佚放蕩,最後受到懲罰,打入地獄。過了一些時日之後,重心逐漸改變:從原有的惡有惡報變成對唐璜英雄壯舉的肯定,讚揚他敢於突破禮教社會的規範。唐璜的故事基本上是一出道德劇,其情節反映了西班牙當年的情況:天主教文化深植,不容聲譽與處女貞操受到玷汙——就和聖母瑪莉亞(處女)與耶穌基督被釘上十字架之神聖性不容置疑一樣。就精神分析觀點來看,這個故事的警示性十分明確,男人不可像唐璜一樣,要不然會遭天譴——天譴無疑的象征了上帝(父親)的閹割。
不管是哪個版本的唐璜,作者對唐璜故事的著迷都得到了閱讀者的強烈回應。這種著迷,和對所有古典戲劇的著迷一樣,一定表現了某些基本衝突(而且是我們可以辯識出來的)。標準版中的唐璜,最後得到了應受的懲罰,對於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一種安慰。觀眾看到唐璜下地獄為何會覺得寬心?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故事情節幫助大多數的人潛抑了他們自身的渴求——風流、不忠與欲望。分析到最後,我們會發現,這種潛抑出自戀母情結的影響。戀母情結深深影響唐璜的行為,不過這不是我將討論的問題。我想探討的是唐璜與被引誘者之間的關係,因為從分析中,我們將可知道男女關係的問題,以及男人為何很難把愛情與性欲合一的原因。
風流如水
如果沒有某些限製讓男人有機可乘,大部分的男人都可能做出唐璜那樣的風流事。心理醫生治療過的案例中,有絕大多數都向專家說過他們有這種欲望。無疑,在史前時代的某個時期(性別二態出現後),雄性人類及其先祖,在生物驅力的驅使下,盡其所能地“播種”,或者是(這是更有可能的)享受高潮的樂趣。這種衝動至今確實還存在,完全和我們目前“秩序社會”的概念格格不入。戀母情結帶入了“母親/女人是父親所有,小孩不可介入”的概念,阻止這種衝動向母親擴散,也迫使小孩接受父母為一體的概念。“女人為財物”的概念是戀母情結極為重要的部分。
為避免讓讀者誤會我站在異性戀中心立場,我必須趕快補充一點:或許在某個階段中,男人仍受到周期性力量的影響而盡其所能和女人交結,然而這也是出現在異性戀性欲形態發展成形後——也就是在某種形式的性別分化與階層化出現之後。我們沒理由相信男人天生就比女人更熱愛性事。然而我要說的是,男人的性欲常常不是性欲,而是一種防衛手段——抵抗一些可能會危害到那種性欲本質(也就是男人的性別認定)的原始感覺。目前已經得到確定的事實是,嬰兒若被拋棄或其他欲求未能得到滿足時,會萌生出痛苦的感覺;如果他摸索出辦法,自己誘發快感出現,他就不會覺得自己快死掉(這一點弗氏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提出)。這種樂趣是以自體性欲的方式表現出來,嬰兒會刺激自己的敏感帶,例如嘴唇、肛門、陰莖或陰道。許多一夜風流的性活動(例如唐璜那樣),都隻是某種形式的自慰。
男女最初的自慰是
因為某些創傷與衝突所導致,這些創傷與衝突若是越難解決,到了成年階段時,隻要這些潛意識中的情結被喚醒,自慰的行為就越不容易停止。同樣的,自慰的頻率與強度,和創傷的嚴重度有關。史托勒指出,若經過審慎分析,從伴隨自慰的幻想就可找出最初創傷的本質,也可分析出自慰為何能克服這些創傷。這個說法得到了臨床結果的證實。
舉個簡短的例子來說明,可能會有點用處。有人曾舉一位30歲出頭的男子的例子,他的問題是很難和女人保持關係。他的心情很低落,而且看起來這種情形小時候就已經出現,一直持續到現在。後來醫生知道,他七個月大時被母親拋棄,長大後就有不由自主自慰的習慣。可想而知,治療的課題就是:他沒和我保持接觸時該如何自處。在一開始的幾年裏——也隻有在他和我沒保持接觸的時候,他花錢找了幾個妓女,叫她們扮成母親的樣子,把他當成十幾歲的兒子,並且引誘他。假媽媽必須假裝欲火難耐,擺出一副無法自製、想引誘他的模樣。她最後會失去控製,因為兒子是如此令人豔羨,母親無法克製對他的渴望。直到幾年前,他終於能夠坦然麵對被拋棄的痛苦、寂寞感、以及幻想中所包含的毀滅衝動。史托勒的論點:“幻想是人從痛苦中獲得勝利的方法”,在此得到最清楚的證明。這名男子藉由自慰的樂趣以否認母親的漠不關心以及被拋棄的痛苦與憤怒。
要得到性濫交的資料可能會容易一些,而且大家應該不會懷疑,男人在性事的態度上的確較輕浮。我認為這一點反映了女性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麵。我們應該很清楚,在性事上較不浮濫不可能是女性與生俱來的本質。難道這會是像女性主義人士所宣稱的,是因為男人控製、規範了性欲,使得女人不輕易和別人發生性關係,以利於男人確定自己的血緣嗎?性事與生殖分開,加上女性生育控製方法的問世,使得我們更不容易看清事實。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因“亂來”——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而付出代價的人總是女人。無疑的,這個體認和懷孕期的不便一樣,都具有抑製的力量,讓女人不敢(或不能)隨意和別的男人發生性關係。除此之外,我們不可忘記更重要的一點:女人對於自身性別認定的整個認知之中,不僅排除了性自由這一項,也排除了“女人應該是獨立之單一性別個體”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