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心理與文化〕
我要辯解的問題和前麵提到過的一些話題有關,也就是某些女性主義人士的觀點:男人會支配女人、苛待女人,是因為他們從小就被教會相信女人存在的功用是為了服侍男人,滿足男人的需求。男人有權使用任何必要的手段以確保“我要的時候,就一定要得到”。這一段說得很對,和下麵這段話是一樣的正確:男人就算不藉助苛待、不主動苛待,也能從製度化的男性支配與男性優勢中獲益。我想說明的是,這種情形不全然隻是教育與社會化的結果。很明顯的,如果男人要具備苛待性,並發展出一種容許、甚至是助長男性苛待性的文化,他們的心中至少要有一股推動他們主動表現出苛待性的動力。社會主義學派的女性主義人士認為苛待性源自文化本身,這種想法不對。這麼說就是把“文化”視為一個實體,並意指文化有自己的心智、有獨立的動機,不受其組成分子與組成團體的影響。事實上,我們不用費太多心思就可以斷言,“我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的心理是男性發展的一個缺陷,不但是全世界男性共同的缺陷,也是製度化的女性受壓迫狀態與人類文化的一塊基石。
苛待與壓迫性的強度當然是因人而異,產生的原因當然很多。不過我很清楚記得,有一次我向一名女性庇護所的工作者講解一個心理動力學上的假設,大意是說:男性苛待性的程度可能和兩個因素有密切關聯,一是情感發展的狀況,二是口腔期、肛門期、性器期進展時的核心衝突是否獲得適當的解決。我那時想傳達給她的想法是,攻擊的頻率與強度,可能和男人的情感固著階段有關,除此之外,和基本矛盾感的未解決程度也有關。這位工作者給我的回答令我終生難忘。
“或許事情比你說的要簡單得多;或許他們就隻是一直幹下去,直到稱心如意為止。”毆妻與苛待行為的表現方式當然是因人而異,而且差異相當大。花心思去了解這些差異的來源,絕不會影響我們最重要的目標:斷絕暴力。承認個體人性的差異也絕對不會削弱了女性主義人士的政治型分析。這個觀點大致是說:男性暴力——乃是男性權力與男性支配的一種表現。有些想法是男人深信不移的,而且是性別歧視的主要成分,舉例來說:男人有權獲得女人的照養;女人應該服侍男人、服從男人;男人有權懲戒自己的妻子;男人在女人之上;女人屈從於男人,這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男人有權使用各種方式控製女人(殺害除外)。這些想法與成規是性別歧視的構成成分,在那些性別歧視的社會中,家庭結構更是加強了男人對女人的控製。男人是家庭中的最高權威。身為男性,絕不表示男人是權力的應刻擁有者。相反的,男人所得到的這種“合法的權威”,乃是基於一套信仰體係與價值體係——支持男性支配的體係。
事實上,許多男人在事件發生之後,很坦然的承認自己所找的藉口都是無中生有。我並不隻是在敘述男人在攻擊事件發生後的修複方式——也就是所謂的“鮮花與承諾”期,我想強調的是,有些男人在暴力攻擊之後並不會覺得懊悔,可是卻又不能判定為患有精神疾病。很顯然的,他們的攻擊行為、以及促使攻擊行為出現的感覺——“她精神有問題”——完全是產生於內在;他們隻是在為自己的暴力找藉口。我們隻要著手分析他們的內在施虐欲的膨脹過程,就可以很清楚看到他們平常就在為某個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發生的暴力行為鋪路。為了要做到這點,他們就必須相信相自己眼前的女人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光是覺得她有問題,就足以使這些男人漠視太太的其他特質。她變成了一件東西,而且是有問題的東西。男人本身的感覺,加上太太的行為,兩者相乘後有如火上添油,火勢益發猛烈,最後終於爆發。日益嚴重的苛待情緒、心理,促使妻子做出更令丈夫惱火的行為,丈夫因此覺得太太越來越不聽使喚,苛待的惡劣程度因此而更上一層。對男人來說,唯有暴力才能打破這種惡性循環。那個狂暴、會拋棄人的對象永遠都不會消失,而且和男性本身的施虐衝動有密切的關係。真實世界的每件不如意事都可能喚醒這種衝動——和上司發生口角、塞車、汽車拋錨、懷疑別人看不起他。事實是,自我在形成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種“封縮的精神病”,人在這種精神病的控製下,一旦失去某件東西,他就會覺得永遠找不到一件夠好的東西來代替。深入了解暴力行為從蘊釀以至發生之間的心理過程,並不一定會對偏女性主義觀點的男性權力理論造成牽製。我這個想法和班哲明的看法一致。她在她的著作中探討的是女性主義人士對於“女性共謀論”的全麵反對聲浪。她和譚伯利都認為,女人本身也是配合男人苛待的共謀者。我並不支持共謀率,然而我也不想像部分女性主義人士一樣,主張男人的苛待行為是病態的。我隻想說我確定的事:就整體來看,男人或許是壓迫的一群,可是他們也有個別的動機與發展過程,形成了個人之間的差異。
事實上,許多男人將高喊:我們對女人的感覺、期望,以及對她們做出的行為,根本不像上麵敘述的那樣。如果你認為大家看得見的苛待者隻是男人的一部分,不足以代表男人整體;如果你認為苛待者和那些暴力者在本質上是不同的——我想,你在聽到那麼多的否認聲浪時,一定不會覺得什麼奇怪。
以下是一份挑選過的目錄,上麵列的是苛待生還者認定是具苛待性的行為。讀者可以把自身的經驗拿出來比對:
——身體苛待——
掌摑、揮拳、強抓、踢、勒住脖子讓她不能呼吸、推開或壓住對方使她不能活動、拉頭發、扭捏、咬、強暴;使用蠻力、恐嚇或以脅迫方式逼她與你發生性行為,或者強迫她做出違反自己意願的性動作以取悅你。
使用武器、丟東西、拿武器在她麵前揮舞嚇唬她。
破壞家具、寵物或她的物品,撕破或毀壞她的衣物。
恫嚇——爭吵時站在門口,擺出生氣或威脅的姿勢,仗著體型優勢嚇唬她,監視她的行動,亂開車,令人不悅的觸摸,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說話。
威脅要使用暴力,包括口頭或非口頭、直接或非直接;自我傷害——例如以頭撞牆或威脅要自殺。
騷擾,例如不請自來的拜訪,或打電話、跟蹤、調查、被要求離開時拒不離開。
——心理上情緒上的苛待——
軟禁,不讓她或是讓她不容易和朋友親戚或其他人見麵或談話;說她朋友壞話。吼叫、咒罵、說粗話、提高音量、使用憤怒的措辭或動作、揭她瘡疤。
批評、罵人、咒罵、挖苦、損人、椰揄、指責、怪罪、羞辱、怒氣衝衝的拉她起床。
壓力策略——催迫她下決定或手腳快一點,走在她前麵,用某些話挑起她的罪惡感,生悶氣,威脅要中斷財源,利用小孩子。
中斷她說話,故意改變話題,不聽她說話或是不回答,看到她想說話時就會拿起報紙,曲解她的話,擱置談話主題。
經濟上的侵擾——很生氣的質問她“錢用到哪裏去了?”不讓她有機會拿到錢或使用汽車,故意破壞她求職的意原與行動,讓她相信丈夫是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並認為自己沒有丈夫就活不下去,還說丈夫賺的錢就該是丈夫的。
自以為是、自命權威、自以為有權界定兩人關係中什麼才是合邏輯、合理、公平的。說她愚笨,再不然就是認定她的行為是不合邏輯、不合理、不講理的;明明自己行為不當、不忠實,卻強詞奪理、說謊、隱藏事實。
在違反對方意願的情形下,叫她一起觀看色情影刊,包括家庭錄影帶。
推說自己已經做了一天的事,而不幫忙照顧小孩或做家事;不守約定;對小孩濫用權力,包括情緒上與肢體上的苛待。
覺得緊繃、有壓力,並且因此而變得心情惡劣,看到什麼事不順心——例如東西找不到、屋內雜亂等——就責怪她。這通常是暴力攻擊的前奏。
無動於哀——冷漠、不給她鼓勵,認為自己的問題比她的問題重要,不注意她,不說任何好聽的話,不重視她的感覺、權利或意見;不但不主動談論家裏以及兩人之間的大小事,反而期望她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生悶氣。
不打理自己的生活,不學習生活的基本技能,例如做菜;濫用藥物、酗酒、飲食不正常、不和朋友來往、不向朋友尋求協助與鼓勵;認為自己有權界定什麼是好太太與好媽媽該做的事,堅守自己的期望、沒有商量的餘地;批評她沒把小孩照顧好或批評她沒有照顧小孩的本事。指責她不在乎小孩或是威脅她要把小孩帶走。
告訴她: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怎麼怎麼做——例如收拾行李、離家等等。不認同兩人之間的婚姻關係對自己很重要,並向她說出“我不需要你的愛”之類的話。
這份單子並不周全。每個男人通常都能夠找出自己特有的苛待行為。
容我補充一句,我不相信有任何男人完全沒做過上述行為中的任何一項,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男人應該要了解如何使用這張清單,和自己的行為相比對,判斷出自己的苛待積度,並了解自己為何會做出某些特別的行為。每個男人都可以發現,自己常做的某些行為,不管有無肢體苛待,出現在這張苛待行為清單上。醫生著手治療的第一步就是苛待程度判定會談,醫生會要求受協助者參考這張清單,從頭到尾和自己的行為比對一次,醫生會以比對結果判定他的苛待程度。此外還有一個補充性的判斷,內容是了解他做出這類行為的頻繁程度。醫生以此為依據,決定他和中心的契約中該寫入哪些條文,並決定他的團體。
專家的幫助:
一開始醫生會要求他寫日記,記下他和太太的互動情況。這個工作很重要,因為這可以幫助他熟悉什麼是控製性的行為與苛待性的行為。希望他每天都能把這份清單全部看過,和自己的行為紀錄比對一次,看看自己的行為與態度是否具有苛待性或控製性。許多受協助者說這是在浪費時間,因為他們說自己很少做出苛待行為。專家通常會反駁他們,並提醒他們:你們和所有來此求助的男士一樣,都有一段很長的苛待史,如果當天沒有發生任何特別的事,你們就回想一下以前的日子。
如果受協助者難以判定自己的某個行為算不算是苛待行為,醫生會要求他準備一個記錄表,隻要他覺得太太很討人厭,或是想對她發脾氣時,就做個紀錄。令人訝異的是,大部分的受協助者都覺得這個工作很困難。他們在一開始時者聲稱自己從未怨恨過太太。我不是說,所有的憎惡感或憤怒都代表苛待衝動已經出現,不過在苛侍者身上大致上都是這個樣子。苛待者會攻擊對方身體,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苛待衝動,不懂得用其他的方式化解苛待衝動。拿事實比對、驗證這類衝動是醫生采用團體谘商方式的真正用處之一。這方麵的訊息對醫生進行兩項工作也很有利,一是修改他們對太太的期望,二是幫助他們盡量由現實麵去評斷自己的期望。會導致暴力攻擊的微心理曆程,其起頭是一種積壓已久的憎惡,而此種憎惡的產生是因為女人無法達到男人的期望、無法做到他要求她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