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紙上的家園——序北鬥小說《望天鳥》(1 / 3)

母親老了,孩子大了,加之本身的熱情、靈泛,不管自己怎麼看,齊壽山的阿姨爸爸們自然便把北鬥當作他們的一方人物了。

《老旦是一棵樹》,陝西作家楊爭光曾寫過這樣一篇小說,小說中說,老旦是一棵樹,所以牛來了,拴上。羊來了,拴上。兔子螞蟻來了,也都要借借這棵樹的蔭涼歇歇腳。小說的寓意是明顯的,我由此想,一個農村的人,他身後的牽扯太多,所以要在城市真正紮下自己的根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我由此也理解了北鬥的忙:這個親戚看病,那個鄰居找工作,朋友的貨款,夥伴的謀事,他原本是很熱乎我們的,但是最近的一兩年,大家的見麵卻越來越顯得稀罕了。

很久不見北鬥的作品——《天水日報》都不見了,我因此嘀咕:莫非,他也逐漸開始淡漠起了文學?但是,我的嘀咕不久就被時間證明是一種誤解。今年夏天的一個日子,北鬥約我們到他的新房聚會,酒酣耳熱之際,他給了我一疊厚厚的打印稿,並且低聲說:那是他新寫的作品,三個獨自成立但又前後連貫的中篇。他想合起來再出一個集子,取名《望天鳥》,希望我給他寫一個序言。

小說我很快就看了。小說的內容依舊是我熟悉的:純淨的自然,純樸的人們,苦難的詩意描繪,看過北鬥《月亮回家》和《碎片》的人,自然會因為某種熟悉而產生故地重遊的親切之感。

“老鷹嘴的那棵酸梨樹上,聚集著一些無家可歸的鳥兒,搭成草台班子,爭先亮嗓子。這些外來的烏鴉、麻雀、黑眼圈、白銀項群居一樹,和諧相處。這棵酸梨樹雖然隻靠半張皮維持生命,但它每天都像這些鳥兒張開翅膀。就像一個孤寡老嫗,在她眼裏,再頑皮、再醜陋的孩子都是一顆仙桃。”

或者:

“歡兒跑過來的時候,老九犁完了最後一鏵油菜地。老九坐在地邊抽著煙,和歡兒說著話。老牛站在地埂上吃著草,禿尾巴不停地甩著,蒼蠅和牛虻毫不理會,在它的身上吃喝玩樂。歡兒從地邊給老九叼來了鞋和幹糧袋,老九穿上鞋向清水河走去,蹲在河邊用手指刷了牙,掬起水洗了臉,撩起衣襟擦幹。老九站起來的時候,太陽從東山嘴裏吐出來,清水河兩岸的院落、草垛、綠絨絨的麥地、犁完地的牛以及河邊閑逛的雞鴨都清晰地、無遮無攔地顯現在陽光裏。清水河彎彎曲曲,曲曲彎彎,像一條蛇一樣尾巴還沒從山縫裏抽出,頭又鑽到山縫裏。”

黑格爾曾有話說:“你走不出自己的皮膚”,皮膚是感性的,是實體的,它所代表的是現實的經驗,從這種意義上說,北鬥的小說真實地透露了他的心,——他雖然已經是一個城裏人了,但他的心依舊留在了他所熟悉的齊壽山的山山水水,隻有在有關以齊壽山作為背景的鄉村講述裏,他才幹淨了,才平和了,才靈泛了,才有了一個寫作“把式”駕馭文字時所應該具有的熟稔和聰慧。

滿屋子的文物,但是卻固執地在新搬的樓房裏盤了一方土炕,卻讓何首烏的藤蔓沿屋梁可著勁延伸;免不了的應酬,自己常常是魚來蝦去,但朋友們來了,他卻喜歡發動一家人早早到菜場買置一些時鮮野菜,喜歡和朋友們一道就著各種小菜、喝著農家自製的土酒“明光仙” 土酒談天,說地。北鬥對於鄉土的這種固執曾讓我對他的小說產生了某種憂慮:在《月亮回家》出版發行之後本地召開的作品研討會上,我曾當著大家的麵批評他的小說在描述鄉村時缺乏一種來自於城市的反方向牽掣,敘述的張力明顯不夠,影響了小說的意義形成和審美效果。

我的憂慮在對北鬥後來作品進行閱讀時有所減弱。在小說集《碎片》中,我能夠感覺到在講述鄉村生活的內容時他明顯地將城市納入了自己敘述的視野,他要麼讓鄉村人因為某種變故(如疾病、打工的親人的死亡等等)走進城市,要麼讓城裏人因為某種意外(如迷路、演出等)來到鄉村,總之,他有意識地讓鄉村和城市遭遇,在某種非常或陌生的生活內容的表述裏,增加了小說的現代意識和審美衝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