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紙上的家園——序北鬥小說《望天鳥》(2 / 3)

不過,實事求是地講,這種變化是極為艱難、也非常有限的,《碎片》中的鄉村和城市的對話給人的總體感覺是:不僅生硬,而且多少有些太過匆匆。這樣的狀況我想北鬥自己肯定也是有所體察的,所以,《碎片》之後,他的沉默也便愈來愈多。他沉默的結果,就是這部《望天鳥》的出現。

和前兩部作品集相比較,在《望天鳥》中,我欣喜地看到,這一次,在他的筆下,鄉村和城市算是真正開始正麵交鋒了。先是城市對於鄉村的強行的介入,鄉長、村長、五德的媳婦以及它們身後更遙遠更功利的城市因為利益對於山中野物的覬覦,使憨厚的山民和天老地荒的寂靜鄉村有了隱隱的不安和躁動;而後是鄉村對於城市有意識的靠攏,孫木匠女兒葉子的賣身,桃花的開小賣部和男人四兒的入監,望天村人的入住長河新村鎮,從住房、穿著、打扮到態度、觀念、意識,鄉村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被城市化的道路。

這種“被城市化”在主流意識形態的描述中,往往被看作是鄉村進步、發展、走向現代的必然和必須,所以其基調是明快而且喜悅的。但是這種明快和喜悅,若換一種立場,若是站在鄉村自身的位置上看,——譬如就像北鬥這樣係根於民間的人看,則很可能完全是另一種麵貌。離棄,背叛,迷失,被欲望撕裂或者被陰謀淹沒,即便是入住“新村鎮”這樣眾口交讚的“美事”,因為更為切實的經驗——自己看的,父老鄉親們說的等等,所以他從中展示出的內容,卻完全是別樣和另類的:上級部門的好大喜功,下級幹部的政治投機,包工頭們的巧取豪奪,危機和汙染,隨之而來的鄉村的荒廢,無處安置的牛羊、柴火和古舊的心,通過北鬥的表現,讀者可以相信,時下許多關於鄉村的公共報道,其真正的立足點顯然並不在鄉村自身。

北鬥小說的批判性由此而來:鄉村基層組織的渙散,底層領導的腐敗墮落,城市欲望的無休止擴散,鄉村道德的迅即蛻變,甚至許多先進、政績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種批判性緊張也簡化了鄉村和城市業已發生的關係,一方麵,城市由此完全成為鄉村的一種對立麵存在,城市出現的地方就是鄉村隱沒或者被破壞的地方,而鄉村明晰的地方則是城市不在場或被忘記的地方。鄉村是一種美的象征,城市是一種醜的標誌;鄉村所代表的是善良寬容,城市所代表的則是陰謀衝突;鄉村是人的家,而城市是人的旅店……;另一方麵,他的敘述由此變得簡單。無論作品的篇幅有多長,也無論作品中出現了多少人、發生了多少事,他的故事其實都是孩子一樣透明而單一的:鄉村本來寧靜,但是寧靜被破壞了,破壞者來自於遙遠的城市,鄉村抵禦這種破壞,因此終了又複歸寧靜。

我對於他小說的不滿因此而產生,小說的意義原本是應從形式的組織中產生的,關係產生意義,結構產生意義,在作品意蘊的生產之中,作家所能做的,更多應在生活材料的選擇組織上而非直接的態度認知說明上,但是,在這一點上,他顯然沒有參透小說敘事的禪機,他在簡化了鄉村和城市關係中實際具有的複雜屬性之時,事實上他也便同時削弱了小說可能有的意義內涵。此外,在我看來,他的小說還有一個明顯的問題——,他總是等頻率地敘述他要講的內容,總是想把話說清,說透,結果反倒使他的敘事因此而平淡、粘滯,沒有了起伏快慢所造成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