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因此也對北鬥的寫作萌生了種種的感動和敬意。雖然城鄉關係的簡化造成了北鬥小說敘事的單一,但是這簡化以及相應的單一換一種角度,卻也未嚐不是一種鄉土本然的審美。“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或者“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本然的鄉村原本是簡單的,這種簡單莊子謂其沒有“機心”,嚴羽說其出自於“童心”,沈從文則說它是“小野獸”般“光裸的”。
“詩意的言說”,我由此理解了北鬥對於鄉村生活的“美化”表述。自然是不用說的,人情是不用說的,即便是災難或者苦難,譬如妻兒的癱瘓和親人的死亡,他的描述也往往是泉水一樣過濾幹淨了的:
“老九把兒子說哄笑了,一把揭開壓在兒子金蛋兒身上的被子,瓷實光亮的炕麵在燈光裏仿佛結了一層冰。老九揭開被子的時候,歡兒從牆角過來了。歡兒是老九的另一個兒子,它是老九的好幫手。老九對著歡兒用手一指,歡兒叼來後牆木橛上的抹布,老九在太極渠裏洗了洗,給金蛋兒說:蛋兒,燒!小心,燒屁股。其實金蛋兒的屁股早就沒了感覺,隻是老九每天早晨給金蛋兒擦洗的時候這樣說,最起碼讓金蛋兒不要忘了他有一個不聽話的屁股。”——這一段本來寫的是父親給癱瘓的兒子屙屎的狀況,但這樣的狀況,顯然沒有了人們想當然的臭味或肮髒。
他的“美化”具顯於和諧和仁義主題的表達。對於城市的憎惡倍增了對於鄉村的熱愛,所以,在《望天鳥》三個中篇的寫作中,北鬥便格外突出了他心目中鄉村區別於城市的意義標誌:一是和諧,一是仁義。
和諧體現於人和世界的關係,它不僅表現在山民和自然的關係描寫上,——自然是人的家,人是自然的孩子,木柴做的房子,照明的月亮……;而且也表現在人和動物的關係上,人和人的關係上,譬如老九和他的狗,他的貓,他的牛,他的妻子、兒子和朋友,甚至人類的敵人——狼和狗熊,他的仇人等等。而仁義則體現於人和人乃至其他生命的關係上。老九對於半仙的照顧,對於老牛的體恤,對於狼娃子、熊兒子的保護,對於較量了一生的村長的寬容;四兒的懺悔和桃花的醒悟,葉子的報恩和村長的良心發現……,北鬥的筆底下本質上沒有仇恨,鄉村的愛是一種樸實但卻無私的大愛,它遍布於生存的所有遭遇。
有所本但卻不是完全的依賴,在這種意義上,《望天鳥》的寫作因此更多北鬥主體虛構的成分。置身在城市,現實的世界中不得不不斷地被城市化,但是被動的城市化給從鄉下來到城市的人的生命以更多生命的壓抑。回家,回到父母所在自己所出生的鄉村,回到和諧和仁義的鄉村,由此自然成了鄉土中國最基本也最強烈的心願。北鬥是一個經曆了種種奮鬥和坎坷才來到城市的人,城市是他為鄉村證明自己的最有力的證據,但是,城市不是讓他心能夠安靜下來的地方,這是他人的家鄉,不得不停留,但是也免不了精神自由時的否定。
回家,回到山清水秀和雞鳴狗叫的齊壽山,嬉戲或者沉睡,北鬥的心願,白天不能表達,所以他實現於夜晚的夢;現實不能表達,所以他借助於之上的文字建築,——這正如在城市高高的樓上,他要盤一方火炕,他要借此表明他對於鄉村的懷念和等待。
來自於鄉村的人,懷念鄉村的人,向往鄉村的人,還有那些關心鄉村的人,我因此希望他們都能夠看看北鬥的《望天鳥》,通過自己的閱讀在一種文字的旅遊中,想象或參與一種家園的建構。
我給北鬥寫的序因此也算是一種叫賣時的吆喝吧。
(作者:現當代文學博士,天水師院文史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