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
似乎都在用視線追尋著,他的身影。
起初隻不過,是剛好映入了我的眼簾而已。
他的名字叫小城?相馬。
本來並沒什麼值得我留意的地方。
但卻不知為何,我總會看向他。
那是初春。我剛入學到高中,身處陌生的教室和同學之中,正漫不經心地想著「啊啊,今後要在這教室裏,和這近四十名同齡的學生們共度一年白天生活」。
他趕在打鈴前一刻走進了教室,坐到我旁邊的位置上。
比我,要稍微高一些的他。
看著窗外的他。
隻不過是那側臉剛好映入了我的眼簾。
可不知為什麼,卻讓我無法移開視線。
到了第二天也一樣。
再到第三天還是一樣,他還是一樣看著窗外。
上課時他不會那樣,麵向黑板認真聽老師授課,把注意力集中在通過電腦映射在視網膜上的教學資料上。
等一到課間,那十分鍾休息時間。
他,又將視線移向窗外。
那張側臉,又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像這樣,視線緊追著他不放的。
剛開始的時候,隻是迷上那張看著窗外的側臉而已。
而現在,我開始追尋他的身影――
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是從,對了,是從半年前的那天開始。
現在,我每天,都在追尋著他。
在早上的班會開始前。
在課間的十分鍾休息時間。
在午休時間。
在放學後。
我的雙眼都不受控製地,追尋著他的身影。
他――
他的名字叫,小城?相馬。
年齡跟我一樣是十六歲。
是就讀於東京拉萊耶公立第13高等學校,一年級四班的同班同學。
坐在我鄰座的,小城?相馬同學。
「課桌可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相馬,你又沒睡好?」
我盡量,用歡快的語氣說。
雖然很遺憾他沒轉向我這邊,不過也沒表現在臉上。
向趴在桌子上的他搭話。
他是個成績不錯態度也挺認真的學生,生日比我晚一個月,可能是想打扮個時髦造型總是戴著的無度數眼鏡。
平時,他一般都會挺直腰坐得非常端正。
可今天真奇怪。
露出一副好像在說,沒睡好,好累的表情。
「都變成熊貓眼了。嗷―」
「……是尤娜啊」
「早上好,相馬」
我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僅因為被他叫到名字我就變得這麼高興。不過他大概沒什麼特別意思,這點,我也明白。
我可不是白看了他的側臉半年的。
「早上好。我,沒塗什麼熊的標記啊……」
「哈哈。還標記」
真是太少見了。
他願意陪我開玩笑,就夠少見的了。
還像這樣趴在桌子上,露出那種像在新池袋或新澀穀一帶通宵達旦鬼混已經算半個違法市民的差生一樣沒睡好的表情。他竟然也會這樣。
若說是熬夜學習,時期又對不上。
定期考試還要過段時間。
不至於,就為次數學小考徹夜苦讀吧。
他,雖然學習態度認真,可也不是拚命到熬夜那種類型。
成績隻是不錯。
品行良好。
不擅長主動發言。
他是這麼一個,男生。
仔細一想,感覺似乎沒什麼特別拔尖的地方――
嗯。就因為他這樣,所以我知道沒什麼情敵,因此我才甘願,相處了半年仍停留在鄰座同學的位置上。
至少,直到今天前。
直到這個早上前。
「……隻是沒睡好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你有什麼要事嗎?
不惜徹夜不眠落成這副模樣?」
「嗯」
到底是什麼事呢。
跟映入在我眼簾中的那個有關嗎。
他進教室前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準確地說,是看到了。
在電腦投影到視網膜的情報窗口上。在我跟班裏同學中比較要好的幾個朋友一起安裝的文字通訊軟件上傳來的信息裏,我知道了十幾分鍾前,他在正門前那些事引發的話題。
現在依然,在視野角落中浮現著記錄。
>>>[他好像在和史密斯老師交談]<<<
>>>[不會是,被叫家長了吧?]<<<
>>>[不是。史密斯老師,他好像在笑啊?]<<<
>>>[你說鐵麵史密斯老師在笑?]<<<
>>>[不會吧。那個老師,竟然會笑。傳說他可是全身機械體的啊]<<<
像這樣。
我覺得,他至少在今天內,肯定都會是班裏同學的話題中心。
嗯。肯定,沒錯。
因為,那是如此,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分毫――
「我上網……」
「是嗎。有什麼東西好看到讓你著迷了嗎」
「啊,嗯。對……」
「這樣啊。相馬你真不會說謊。都寫在臉上了」
「什,什麼寫在臉上」
「這女孩。是誰?」
漂亮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分毫的,女孩。
在掛著一副黑眼圈趴在桌子上的他旁邊,拿來一把不知從哪借來的折疊式椅子緊靠著他靜靜坐著的,小女孩。可愛的女孩。在我和他對話時,也一直抓著他的衣角,還想牽他的手。
看上去像是中學生的年紀,不過照她的舉動來看可能還更小。
嗯。連我都覺得很可愛。
那雙沐浴著晨光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非常可愛。
還有,頭發。太漂亮了。
非內地出身的外國人在這電腦都市並不少見,事實上,我自己就是出身貝爾法斯特的愛爾蘭係混血兒,已經搞不清混了多少人種了。我隻知道,這頭紅色頭發是媽媽遺傳的,僅此而已。還有,身材也算,比一般要好得多。嗯。
不過,她這種算不算少見呢。
銀發我感覺很少見到。
啊――
突然,那女孩的視線跟我撞上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那雙大眼睛就定定地看著我。
「我叫庫克莉。早上好,尤恩娜」
她那雙櫻色的嘴唇。
輕輕動了一下,喚出我的名字。
一陣暈眩。我感覺到腦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搖晃一般。
這是怎麼了。
不是頭痛。
隻是,做過電腦化手術的脖子後麵那塊地方。有一點。
「尤恩娜?
那個,呃,尤恩娜?柏木?」
「啊,不好意思。抱歉。你是庫克莉妹妹,對吧。早上好」
「早上好!」
「哈哈。真精神啊」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嗯。這女孩,真的,好可愛。
剛剛還在很擔心地看著我,一回應她的招呼就立刻變開心了。
接收時的反應很大,或者說,很真誠的感覺。
「尤恩娜,早上好!」
「早上好。對了,你可以叫我尤娜。跟我比較親近的人都會這麼叫我」
「親近的人」
「既然是相馬的妹妹,那也算我鄰座小妹妹,對吧。所以,叫尤娜就行了」
「……怎,怎麼。原來你都知道了啊」
他插嘴發言。
這個,當然知道。
畢竟一打開聊天軟件就飛速傳來的話題中,擺在頭條的就是這事。
那個戴眼鏡的男生,帶著從內地過來的妹妹上學。這事。
讓我不禁想起,在拉萊耶很少見的流浪犬混進了教學樓裏那時候的事。我也知道,就算是同樣少見,也不該把人和動物混為一談。不過,怎麼說呢。
話題的炒作方式,有點像。
班裏的幾個女生在遠處圍觀討論「好可愛啊」「聽說是妹妹」「可是臉完全不像啊?」之類的話,她們低聲細語的樣子,真的太像。一模一樣。
「相馬,你跟尤娜很親近嗎?」
「隻是鄰座同學」
「隻是鄰座同學的尤娜,跟相馬很親近嗎?」
「……」
「尤恩娜?柏木,跟小城?相馬很親近啊」
「……為什麼要叫全名」
唔――
為什麼,她還專門改成用全名。
我的名字。
相馬的名字。
對了――
我。電腦賬號,設置成公開了嗎?
我設置的應該是非公開才對。
可是,這女孩確實,叫出了我的全名。
她什麼時候,知道我全名的。
也許,是進教室前相馬告訴她的?
是嗎?
一開始上課,他也不再趴桌子上了。
挺直腰擺出平時的姿勢,認真的學習態度。
在老師腳踏進教室門時,就轉身正對黑板。
一邊好好聽課,一邊認真在液晶的平板電腦做著筆記。
啊,是跟往常一樣的相馬。
如果我注視著鄰座的他會非常顯眼,所以隻能用視線邊緣捕捉他的身影。
跟往常一樣。
啊,不對,有點不一樣。
在視線邊緣的他的旁邊,還有一人。
庫克莉。
還有她的身影。
不知為何,平時一直倡導嚴守校規的史密斯老師也認同她這個例外,特許她今天,上課時也可以呆在他身邊。
「要是讓她放手她就會哭」這是他說的。
「這種心情可以理解」有幾個同學如此說。
肯定,都是有過同樣經曆的人。
――我呢。能理解,那種心情嗎?
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不想看到她哭泣的臉。
臉。像人偶一般精致,漂亮的臉。
臉。他說是妹妹,可臉型跟他不像啊?
她看起來像是中學生,甚至可以說是個比較矮的同年級,但她那口氣又有一種年幼的感覺。
她一直,定定地看著他的側臉。
跟我一樣。
――畢竟,是兩年沒見的哥哥啊。
因此,也難怪她如此粘著哥哥。
對吧。
要是我的話,會是怎樣的呢。
如果我能跟家人相見的話。
父母早已分離多年,而在貝爾法斯特的姑姑,沒有什麼特別事情的話估計再難見到了。出關限製。因為拉萊耶市民幾十年內都不允許到都市外麵,所以隻有姑姑到都市來我才能見到她。
如果,我能跟姑姑相見的話。
也會像他們這樣嗎。
――家人,嗎。
雖然現在,我已經沒太多眷戀。
不過要是能見個麵的話。
我還是想見一見的,大概。
「……給你。張嘴」
「要啊―,嗎?」
「……」
「相馬。請給庫克莉,發出指示」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張嘴……」
「是要啊―,嗎?」
「啊,嗯。沒錯」
「那,就請你那麼說」
「……好吧。來,庫克莉。啊―」
「啊―」
午休時間。
教室中,突然炸開了鍋。
一開始隻是在電腦網絡上。腦袋裏,響起陣陣電腦傳來的新消息提醒聲。通過電腦在視網膜上投影的情報窗不停跳出。其中大半是班裏同學們都安裝的聊天軟件的發言信息,還有些是用課桌的輸入終端描繪的手寫文字和塗鴉之類的。陸續不斷地開了十幾名同學的情報窗。讓情報窗顯示超過視野50%,在學校裏可是被禁止的行為。
嗯。我也沒辦法。這次,肯定是擋不住的。
有十多個在教室裏用餐的便當組的人看到了這情景。當然,包括我在內。
畢竟,我座位就在旁邊嘛。
他跟往常一樣,拿出大概是從自助商店裏買來的合成食材製菜包,給了庫克莉幾個,跟她說「這些給你吃」。
到此為止,都還沒什麼特別值得說的。
問題是在這之後。
庫克莉妹妹的反應。
她很好奇地歪著頭,看了看麵包。
然後,又看向他。
在椅子上坐得非常端正,雙手放在膝上。
「庫克莉,不知道這個該怎麼吃」
說完,她露出笑臉。
「打開袋子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他說。
「請幫我打開袋子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庫克莉回應道。
然後。
「相馬,請喂庫克莉吃這個」
說完,她又露出笑臉。
他掙紮了幾分鍾,最後妥協,然後像這樣――
「……你要說,啊―」
「啊―」
「……」
「嚼嚼」
――就像對待小孩子一般,用手一點一點喂麵包。
這什麼情況。
咦,這情景是怎麼回事啊。
家人――
嗯。很有家人的感覺。隻是,看上去不太好。
如果庫克莉妹妹是個很小的孩子,那倒是沒什麼不對。
在我驚訝地呆呆看著他們時,教室裏開始喧鬧起來。這次不僅是電腦裏,連現實裏也是。聲音。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踏踏踏人擠過來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
先做出反應的是男生。緊接著女生們也起了反應。
「你,你在幹什麼啊,小城你……那個怎麼說呢……呃……?」「你知道嗎相馬,你們這情景看上去太有犯罪感了」「你,你,你竟然是這種類型的大哥嗎」「看起來都初中生了吧,庫克莉妹妹。哪裏還用喂啊小城同學」「你要讓她自立啊」「我,我說啊,你也太寵她了吧,小城同學」「感覺像是在看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嗯。該怎麼說了,那個?」「我知道。上世界末到本世紀初的文獻上記載有的病症對吧,那個」「我也知道那個。近代型社會病理!
好像是妹,妹……妹控,吧……?」「你竟然是社會病理患者嗎」「我聽到了他跟老師的談話,我,我記得小城同學說,他跟庫克莉妹妹暫時是兩人住的吧。那個,你們在家裏也都是這樣的嗎?
是不是?」「啊,真,真的嗎?
是真的嗎?」「喂這太危險了吧」「在家裏相馬你也要,啊―,什麼的嗎」「給社會病理患者送上門的肥羊……」
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社會病理。
不過我也被驚呆了,愣愣地看著那個情景。
為什麼,我的臉會不禁發熱。看著她張開嘴,一口一口地吃著麵包的樣子,心中就湧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煩瑣。
感覺好像很背德,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雖然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但庫克莉妹妹外表已經像個初中生了。
要是幼兒園小孩,或者小學低年級的小孩,倒是情有可原。
但這可不行。
糟糕。這情景太糟糕。
「怎,怎麼了,很奇怪嗎」
「很奇怪」「當然奇怪」「我也覺得奇怪」「一般都會覺得奇怪」「太奇怪了」「奇怪」「這不行吧」「雖然我也知道她可愛」「但這也太奇怪了」「要是小時候還情有可原」「對吧」「這有點……」
「是,是嗎」
他的臉色開始發青。
眼睛也遊離不定。
啊,不,不行。
不行。
不,我不是說這糟糕的情景不行。
雖然,這確實不行,不過他,一看就像是被逼上絕路一般。
他原來,沒有自知之明啊。
因為太久沒跟家人見麵所以感官麻痹了嗎?
怎麼辦。
這樣下去的話,他會,被標上“社會病理患者”的標簽直到過完這個學年。
看著被同學們一齊指責而臉色發青的他,我就湧起一股「啊,我得幫幫他」的心情。這就是,母性本能嗎?
我必須拯救陷入絕境,或者說,自己跳到絕境裏的他。
這,肯定是該我出馬的場麵。而且正是個,好機會!
我將驚訝得大大張開的嘴合攏,咳,咳了一聲。
下定決心,跟他說。
「我,我說,相馬」
「幹什麼……」
「呃,那個,唔。你們兩年沒見過麵肯定不太習慣吧。那個,各方麵的事」
「嗯。完全搞不懂啊」
他邊歎氣邊點頭。
原來他也會發出這麼疲憊的聲音嗎?
「那個。所以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