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沒有,這就是屠龍飛,對他來說,這已經很客氣了,如果我不是新來的局長,如果我沒當過市局刑偵副局長,他不知會怎麼爆發呢!從他的態度上我感覺到,今後……不,在這件事上,他可能要給我搗亂。
果然,第二天李炎平就給我打來電話,吭吭哧哧地又要往回縮,接著,作證的毛立峰和同伴也要改口,局麵一下陷入被動。
我把周波找來,想分析一下形勢,研究個對策,周波卻已經把情況摸了個大概:有人找過毛立峰他們。我問誰這麼厲害,一找他們就退了。周波說,找他們的都是親屬或者朋友,問題是,這些親屬和朋友都是替人捎話的。我又問是誰捎的話,捎的什麼話。周波就不做聲了,我追問了兩遍他才說,捎話的人分別是黃鴻飛、蔡江、許鐵、武剛等人。我又問這幾個人是幹什麼的。周波小聲說:“都是宏達集團的人。”怕我聽不懂,又補充了一句:“就是賈氏兄弟的手下!”
聽了這句話,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暗暗說了聲:“來了!”我早該猜到他們在背後起了作用,否則,憑大平、二皮臉、三榔頭他們,怎麼敢跟公安機關抗衡?!
那好,既然來了,就鬥一鬥吧!
我和周波一起,分別找李炎平和毛立峰等證人談話,告訴他們,他們的證言已經做了筆錄,上邊有他們的親筆簽名和手印,如果現在改口,就是欺騙公安機關,是幹擾公安機關執法,涉嫌包庇犯罪,要依據有關規定,對他們進行處罰,而且要從嚴。同時也再次向他們聲明,我是公安局長,誰要敢跟我較勁,我熱烈歡迎,並保證奉陪到底,請他們把眼睛睜大點兒,看看最後誰輸誰贏。他們聽了我的話將信將疑,考慮後,又都表示不再改口了。
李炎平和毛立峰他們穩住了,我略略放了點心,可想不到,周波忽然發生了變化。這天一上班就進了我的辦公室,支支吾吾地說:“嚴局,你看,我是大隊長,得抓全麵工作,這個案子,能不能換個副大隊長來抓?”
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看他的表情,他卻把臉轉向一邊,躲開了我的目光。可以想見,他心裏是有幾分羞愧的。我故意不出聲,用諷刺的目光盯著他,他終於挺不住了,說:“他們也找過我了!”
我說:“所以,你就了?我看,你不但要放下這個案子,還要放下刑警大隊長的擔子,不,幹脆,你寫辭職報告,給我滾出公安局去!”
周波被我罵得滿臉通紅,他說:“嚴局,你得理解我呀,我表麵上是刑警大隊長,實際上算個屁呀?隊裏的弟兄誰不知道?我隻是個牌位……嚴局,跟你說實在的,外邊的人我不怕,關鍵是內部的人不好對付呀,特別是管著我的……”
我不理他,單刀直入地問:“屠龍飛對你說什麼了?”
周波說:“還用說嗎?那眼神、口氣,我還感覺不出來嗎?現在有你撐著,我可以挺著,可是,嚴局,我不怕你生氣,你都這個歲數了,華安公安局早晚是他的,我要這麼跟你幹,到那時恐怕就倒大黴了!”
怒火在心底升騰起來。我理解周波的心情,他作為一個中層幹部,有這種想法不足為怪,可我還是很生氣,大聲對他說:“周波,你想得也太遠了吧。我給你交個底,你不信就等著瞧,我保證,等我退下去時,華安公安局絕不會再有這種不正常的現象存在。”
話有點含糊,因為,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把握,隻是心裏有個大概的想法,就把它說出來。所以,周波聽了還是有點顧慮,他試探著說:“可是,嚴局,你這個年紀的人,往往……”我一聽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對,我這個年紀,一般人想的都是退路了,不是有五十九歲現象嗎?到了年齡,想法摟一把,然後就退休。可是,一、你應該聽說過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覺悟不算太高,可是,絕不是那種人。二、我不缺錢。別說我和老伴退休了都有工資,就是沒工資,我兒子也養得起我,他是建築師,每年能賺幾十萬。明白嗎?”“那你圖什麼……”“啥也不圖,我這個年紀還當這個公安局長幹啥?到底圖什麼,你慢慢會看出來的。隻要你好好幹,我也會對得起你的,明白嗎?”
周波聽著我的話,眼睛漸漸睜大。我說完後,他又試探著問:“這……嚴局,我聽說,你過去在華安當刑警隊長時,曾經跟他們……”
這小子,肯定掏過我的底了。可是,此時我不宜把什麼都說給他,隻能哼聲鼻子說:“你明白就行了!”雖然十分含糊,可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嚴局,真是這樣?你有把握嗎……不管你有沒有把握,隻要你真跟他們鬥,我絕對聽你的。對不起,嚴局,我把話收回,我一定親自抓這個案子,一抓到底!”
周波說完轉身出去了。我噓了口氣,可是剛噓出一半又收住了,因為我馬上意識到,現在不是鬆氣的時候,事情恐怕還早著呢,他們肯定還會搞出什麼花樣來。
盡管我覺得在思想上準備很充分了,可是,發生的事情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天,看守所韓所長給我打來電話,說二皮臉在監所裏向檢察院駐所檢察員喊冤。當時,我沒太往心裏去,又大意了。
次日上午,我的手機響起,拿起來一看,是個有點陌生的號碼,接起後,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
“是嚴局長吧?我是世原哪!”
世原?我腦袋轉了一下想起是誰,頓時有點誠恐惶恐:“這……是霍書記,我是嚴忠信,有事嗎?”
對,是縣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霍世原。
霍書記的聲音還是那麼親切:“嚴局長,如果不忙的話,能不能來我辦公室一趟啊?”
那還用說嗎?頂頭上司召喚,再忙也得去呀。放下電話後,我用了十分鍾,就走進了霍書記的辦公室,因為走得過於急了,我有點微微地喘息。
霍書記四十四五歲年紀,中等身材,一副親切和藹的表情,他熱情地跟我握手,請我坐下:“嚴局長,我得向你檢討啊,自你上任後,我一直沒過問你們公安工作,有你在公安局坐鎮,我是放心的,所以就想著,少打擾你就是對你的最大支持了……”
我仔細地聽著,品味著他的話,意識到他這些話是鋪墊,正文還在後邊。
我喝口水說:“霍書記,有什麼事您就說吧,我的工作哪兒有失誤和不當的地方,盡管批評指正。不用客氣!”
霍世原:“哪兒跟哪兒啊,嚴局,你言重了,我可沒說你有失誤和不當……對,我也不說了,這幾封信你先看看吧,是紀檢委和檢察院拿過來的!”
聽到這兩個機關的名字,我的心忍不住一跳,看了信以後,心跳得更厲害了。
信是在逃的大平、三榔頭及他們的親屬寫的,說的就是他們毆打李炎平的事,但是,完全顛倒了黑白。按他們的說法,他們和李炎平之間根本不存在毆打之說,隻是相互衝突,而且,主要責任在李炎平。當時,他們在正常行駛,李炎平卻故意刁難勒卡,攔住他們的車要罰款,他們不服,李炎平就動手打了他們,他們被迫自衛,不慎傷了李炎平。還說,我本身就是警察,是公安局長,我的證言不能算數,我所以揪住這個案子不放,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樹立威望,所以才小題大做,陷害他們三個無辜……
胡說八道!我氣憤地把信摔到桌子上,看著霍世原說:“霍書記,你信這些嗎?”
霍世原:“當然不信,可是,他們有證人。”
“證人?”
霍世原:“對,有好幾個圍觀群眾找到檢察院,主動證明,他們的話屬實,說的跟信裏說的一樣。”
“這……”
霍世原:“省政法委和市政法委也接到他們的信,還作了重要批示,要求我們認真調查。如真的像他們說的這樣,那就應該從輕處理當事人,相反,要嚴肅處理我們公安民警,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
“什麼……”
我氣憤地站起來:“霍書記,怎麼能這樣?我是目擊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們也有充分證據證明,他們是尋釁滋事,故意毆打公安民警……”
霍世原:“可是,他們也有證人哪?”
“那可以調查呀?真相不怕調查,越查越清楚!”
霍世原:“嚴局長,你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那就讓檢察院查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事實就是你們掌握的這樣,他們就有誣陷之嫌,要從重追究他們的責任!”
調查?檢察院……不用說,調查的肯定是我們了?娘的,警察光天化日之下被打,還得受檢察機關的調查?我不怕調查,可是傳出去,局內局外的人會怎麼說?華安公安局的威望肯定受到打擊,我這個新任局長臉上也不光彩。而且,我們一旦受到調查,還怎麼去抓捕大平和三榔頭,怎麼從速從重打擊他們?
可是,我無法拒絕。隻能補充一句:“調查可以,隻是,態度一定要端正!”
霍世原:“那是那是,我會跟他們說的。不過,嚴局,你是老前輩了,思想覺悟比我們都高,對這事一定要抱正確態度!”
3
我回到局裏,還沒等跟梁文斌和周波談這件事,檢察院的人就上來了,要找周波談話,我隻能囑咐他端正態度。檢察院的人跟他足足談了半天,才把他放回來,他氣呼呼地闖進我的辦公室,追問是怎麼回事。其實,不用我解釋,他也清楚背後大概怎麼回事。我們互相發了一通火之後,一點辦法也沒有。檢察院就是監督公安機關的,人家履行職責,你有什麼說的呢?
這時,周波說出的一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
他說:“嚴局,現在,好多公安局長不是兼政法委書記,就是政府副職,往往還是常委,你怎麼隻當公安局長呢?”
這……
讓我說啥呢?漢英最初推薦我時,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市委研究時沒通過。當時我沒多想,甚至還覺得,當了政法委書記事兒多,可現在才感覺到,這種想法是錯的,如果我真的當了政法委書記,進了常委,當著檢察院半個家,他們敢來隨便查我嗎?
可是,現在說啥也沒用了。我苦笑著搖搖頭:“周波,說這沒用的幹啥,集中精力幹好咱們的事吧。對,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影響工作。”
周波:“能不影響嗎?咱們挨著查,還怎麼繼續工作?”
我說:“該怎麼工作就怎麼工作,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們不是有證人嗎?那肯定是他們自己找的,作的是假證,認真查,不難查出問題來!”
周波:“問題是他們能不能認真查呀……對了嚴局,我有主意了,他們不查咱們查。你說得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周波的意思是,要對幾個反麵證人的證言進行調查,隻要查出問題,就一切都好辦了!
可是,我們能查嗎?人家是檢察院的證人,我們公安局私下調查是越權。
我說了這個問題,周波想一想說:“嚴局,就交給我了,我來查,誰要問,你就裝糊塗,說不知道!”
周波說幹就幹,立刻帶人找對方的證人談話。果然像預料的那樣,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盡管他們言之鑿鑿地證明是我們交警李炎平主動尋釁,毆打群眾,大平、二皮臉如何正當防衛,可是,架不住細追。周波問的是:“你當時站在什麼部位看到這個情景的?你身邊都有誰,誰能證明你當時站在那兒……”總之,死摳細節,這一摳就摳出毛病了。有的證人聲稱站的部位,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當時的事態,而且,還有三個人居然站在同一個位置上。問來問去,他們自己就鬆了,什麼“我沒看太清楚”、“我是聽別人說的”也從嘴裏冒出來,還有一個居然害怕地說,他自願退出,不當這個證人了。
顯然,再深追下去,幕後的一些問題將會暴露出來。
可是這不可能了,因為,檢察院知道周波他們反調查之後,憤怒地找到我,提出了抗議,說這種做法既越權又違法。這種時候,我也沒客氣,把周波調查的結果擺到他們麵前,並追問他們,對這樣虛假的證言為什麼如此相信,不做核實調查,他們也一時語塞起來。最終,他們大概也覺得很難達到目的,知難而退,不了了之啦。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我鬆了口氣,但是馬上又感到,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幹擾會一個接一個襲來,使我沒有精力去抓更大、意義更為深遠的工作。而且,我也產生一種感覺,背後和我較勁的那股力量,就是出於這樣的目的才這麼做的,現在,他們已經部分達到了目的。
所以,必須盡快處理三個打警察的凶手。
可是,現在,三個行為人隻抓到一個,是處理不了的。大平和三榔頭好像人間蒸發了,沒有任何消息。
怎麼辦?
作為一個老刑偵,辦法還是有的。在跟周波密商後,我主動給屠龍飛打了電話,請他到我的辦公室來,說有事商量。
屠龍飛晃著膀子走進來,坐到我麵前,拿出一盒軟中華,向我示意了一下,見我拒絕,就自己拿出一棵點了起來,眼睛在煙霧後麵看著我。
我歎息一聲說:“屠局長,找你來,是跟你商量一件事。現在看,你當初說得對,我身為公安局一把手,不能老陷在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案子裏,長此下去,就把全局工作耽誤了,所以我想,這個案子,還是你抓吧!”
他現出幸災樂禍的目光:“別別,我可不敢亂插手。不行不行,別的事啥都行,這事絕對不行。”
我說:“那,對華安你比我熟悉,幫我琢磨琢磨,逃跑的倆小子會藏在哪兒呢?”
屠龍飛:“那我哪兒知道啊?對,我是熟悉華安,可這種時候,他們能藏在華安嗎?恐怕早蹽遠了!對不起,這我可幫不上忙。對,你老人家經驗豐富,肯定能處理好這事的。嚴局,我還有事,你看……”
我歎息一聲說:“你先忙去吧,我再琢磨琢磨。”
屠龍飛走了出去。
當天下午,法製科長就來找我,說二皮臉拘的時間太長了,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我口氣沉重地說,讓我考慮考慮。
第二天,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霍世原又召見了我,他說了同樣的意思,檢察院找過他了,二皮臉拘的日子太長了,他們不能再延期了,問我怎麼辦。看我保持沉默,就同情地說:“我知道你對這案子挺重視的,可是,我谘詢過檢察院和法院了,他們都說,就是把他們都抓起來,也判不了多重,你作為公安局長,不能被它纏住啊,還得抓全麵工作呢,別因小失大呀!”
我的回答還是:“我考慮考慮。”
霍書記說:“是啊,是該好好考慮考慮。”
再接著,二皮臉的家人找上門來,追問二皮臉什麼時候移交檢察院,如果一時半會兒移交不了,能不能先讓他們保出去。還暗示說,如果羈押超期,他們將向有關部門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