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很是惱火,問許晉福怎麼想的。他說關鍵是看我能不能兌現承諾。我說當然,他和他的煤氣站出事,我負完全責任。他說既然我有這話,他就辦下去。
話說了出去,可是,要絕對確保許晉福和煤氣站的安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辦法倒有,譬如,我可以派出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候在他身邊和煤氣站跟前,可是,如果這樣做,就達不到我的目的了。我要治安大隊和轄區派出所協助許晉福,完善煤氣站的人防、技防、物防等安全保衛措施,招聘可靠人員,組成保安隊,日夜值班,確保不出漏洞。同時從省廳夏支隊手裏借來兩個特警,化裝成煤氣站工作人員,平時跟在許晉福身邊。這樣一來,許晉福的安全感就上來了,膽氣也就壯了,煤氣站很快開張營業了。他們的煤氣質量好,分量足,價格又便宜,很快就顧客盈門。而賈氏兄弟的煤氣站自然受到嚴重影響。我算過一筆賬,華安全縣八十多萬人口,就算有二十萬個家庭,每家每年十罐煤氣,全年就二百萬罐,而按照賈氏兄弟的經營水準,一罐煤氣最少賺上二十元,那二百萬罐就是四千萬,這麼大一筆利潤被人瓜分,他們是不可能忍受的。何況,如果許晉福的煤氣站經營下去,別的領域必然也有人效仿,那麼,他們的壟斷就會被徹底打破,那損失就無法用數字來衡量了。不但經濟上損失巨大,政治上的損失更難以估量。
所以,我料到他們肯定會采取破壞行動的,暗中加強了警戒。不過,他們最初並沒有采取暴力手段,甚至,出麵的也不是他們,出麵的人也沒找許晉福。出麵的是莊為民,他找的是漢英、賀大中。他說,他是以華安一普通民眾的身份,代表華安人民向他們反映大家的意見,煤氣站既然利潤很大,理應讓華安人來賺這份錢,怎麼能讓外人來華安開辦呢?這不是有損華安的形象嗎?他的意思很明確:應該政府出麵,取締許晉福的煤氣站。聽到了嗎?莊為民在任何時候、做任何事情都是站在人民群眾的立場上,都是真理在口、正義在手的。可這回漢英和賀大中沒慣著他,而是軟中帶硬地跟他算了一筆賬,這家新開辦的煤氣站供應的煤氣質量好分量足價格低,每年會為華安人民節省多少錢,這實際上正是為華安人民辦好事。同時也對他說,您老高明,肯定知道我們國家現在實行的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就是要競爭,隻有競爭才能刺激社會發展進步,人民群眾才能從中受益,說得莊為民很不高興地離開了。
幾天後,許晉福告訴我,又有人給他打電話了,要出大價錢收買他的煤氣站,出的價遠比他建煤氣站投入的多得多,讓他有點兒動心。我冷笑說:“許老板,我可是一直在兌現承諾,你是不是要半途而廢呀?想不到,你這麼看重錢。”許晉福被我說得臉紅起來,說他也沒說一定要退,隻是跟我說一下這個事兒。我明確向他指出,這個電話極可能是賈氏兄弟授意他人打的,他們是覺得來硬的有麻煩,才跟他來軟的,目的是把他趕走。許晉福慨然表態說:“嚴局長,我要退出就對不起您,您放心,我一定要在華安幹下去!”
此後,許晉福告訴我,他再沒接到任何電話,既沒人收買也沒人威脅他。他說,他們是拿他沒有辦法,認賬了。
可是,我心裏卻覺得,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賈氏兄弟一定在策劃密謀,要想出一個既達目的又不把自己牽連進去的方案,而且,一旦他們實施,一定會非常嚴重。
我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設想著各種方案。但是,壞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好人也不知道壞人有多壞,盡管我幹了半輩子刑偵,跟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打過交道,可是,我還是無法完全做到像他們那樣去想事情,所以,也就不可能確切地猜到他們會怎麼下手。於是,我采取了內緊外鬆的策略,表麵上看不出什麼,但是,卻在暗地裏緊緊地盯著許晉福和他的煤氣站。
我終於獲得確切情報,賈氏兄弟就要下手了,他們的直接目標就是許晉福的煤氣站,我立刻做出了相應的部署。
那天夜裏,三個人影出現在許晉福的煤氣站附近,其中兩個人不是華安人,而是賈氏兄弟從外地雇傭來的。他們隻派出一個得力手下帶著兩個人來到煤氣站,他們身上帶著點火工具,還有一塑料桶汽油,趁著夜色摸到許晉福的煤氣站跟前,準備將它徹底解決掉。
事先他們做過偵查,知道煤氣站院子裏拴著兩條狼狗,聽到一點兒動靜就會狂吠不止,所以,他們還準備了對付狼狗的麻醉藥。然而,他們摸到跟前卻發現,狼狗已經不在院子裏,煤氣站顯得很是安靜。兩個雇來的家夥覺得機會難得,就要翻牆進院實施犯罪。但是,帶他們來的人卻製止了他們,他覺得煤氣站安靜得反常,讓二人帶著實施犯罪的工具躲在外邊,自己先進去偵查一下,看看動靜再說。如果情況不妙,他們立刻逃路,跑得越遠越好。
這個人進了院子,院子裏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可是,等他發現不妙時卻已經晚了,許晉福的手下早就在等著他。他想逃跑,但是,兩個特警出身的保鏢豈能放過他?所以,他隻能一邊掙紮反抗一邊大叫著:“幹什麼,你們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抓我……”外邊的兩個小子聽到動靜,知道情勢不妙,拔腿就跑。人跑了,作案工具卻扔下了,汽油、棉團和被抓住的家夥都送到了我們公安局,送進了審訊室。東西擺在審訊台上,人坐到審訊椅中,接受我和周波、丁英漢的審訊。
我說:“季仁永,你投奔賈氏兄弟可以,可是,怎麼會替他們幹這種事呢?放聰明點兒吧,這種時候,扛著也沒用了,都交代了吧!”
對,這個人就是季仁永。真沒想到,他已經變成這樣的人,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犯罪分子,對,用法律術語說,現在,他是犯罪嫌疑人,我們正在對他依法審訊。
想不到,他聽了我的話卻說:“我怎麼了?你們憑什麼抓我?我幹什麼了?”
多頑固,多狡猾。
周波拍了一下桌子:“季仁永,你老實點兒。你說,你去城西煤氣站幹什麼?說?”
季仁永說:“我沒幹什麼呀?我就是沒事兒,去隨便看看,怎麼了?”
丁英漢說:“季仁永,你幹過刑警,你自己覺得,你的話有說服力嗎?有人會相信嗎?”
季仁永完全一副滾刀肉樣子:“有啥不相信的?我就是隨便到那兒看看嘛!”
看來,他是要死扛到底了。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汽油和棉團,問他這是什麼。他忽然展示起表演天賦,嗅著鼻子說:“是什麼……好像有汽油味兒,對,那團棉花是幹什麼用的?”
周波氣得又拍起了桌子:“季仁永,你老實點兒?你說這是幹什麼用的?是你們帶去的,你的同夥跑了,把東西扔下了,你們帶著這些東西夜間去煤氣站幹什麼?”
季仁永說:“哎,周大隊,你是刑警大隊長……啊,現在是刑偵副局長了,說話要講證據,這些東西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們是從我手上繳獲的嗎?你們有證據證明它是我的嗎?有就拿出來!如果沒有,憑什麼這麼說?想陷害我嗎?啊,對了,你們覺得我不當警察了,投奔了宏達集團,就懷恨在心,想栽贓陷害我是不是?沒門兒!”
周波又拍起桌子,卻說不出話來。
我隻好開口了,努力用緩和的口氣說:“季仁永,你可以頑抗,但是,你當過刑警,你現在從刑警的角度來考慮一下這件事:有這樣一個人,半夜三更,潛入一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煤氣站,被抓住後,又在附近發現了點火工具,你會怎麼認為?”
季仁永說:“怎麼認為?我可以懷疑他,審訊他,可是,想憑這個定他的罪,門兒都沒有。對,不信你們就把我押起來,讓檢察院起訴到法院,看法院能不能判我?”
我冷冷地盯著他說:“季仁永,你是鐵了心跟他們幹了!”
季仁永:“哎,嚴局,你說的他們是誰?是賈總嗎?他們怎麼了?我跟他們幹怎麼了,犯哪條兒了?嚴局,請你給我解釋清楚,我回去向賈總彙報……”
周波實在忍耐不住,指著季仁永大罵起來:“季仁永,想不到你會墮落到這種地步,我真是眼睛瞎了,以前覺著你還行,還為你說過話,想不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不,你不是人,是條狗,是黑社會的一條狗,我……”
衝動之下,周波居然衝上前,“啪”地打了季仁永一耳光。
這下子季仁永不讓了,他站起來,回手就打周波:“周波,你他媽的打人,我……”
兩人廝打起來,丁英漢急忙上前拉架,當然免不了拉點兒偏架,杵了季仁永幾下子,季仁永就大喊起來:“你們幹什麼,你們打人,當著局長的麵打人,大夥兒快來看哪,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公安局長打人了……”
季仁永這一喊叫,自然有好多人聽到了,從門口探出頭來向審訊室這邊望,還有人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是惱火,為周波的衝動,更為季仁永的喊叫,他顯然想擴大事態:“局長打人了”,他指的是周波,他是副局長,可是,肯定也有指向我的意思。
審訊進行不下去了,我讓人把季仁永押進看守所。
審訊也就中斷了。
我很生氣,但是,和周波、丁英漢進行了分析後,又不得不承認季仁永說得對,他作案的動機是顯而易見的,可是,他們一是沒有作案成功,也就是犯罪未遂,二是那兩個同夥已經跑了,單憑我們掌握的這些東西,檢察院也很難把他起訴到法院,法院更不可能判他的刑。何況,有屠龍飛在,檢察院這關就難過。
我為難了。謹慎起見,我和周波專門趕到縣委,向漢英和霍世原作了彙報,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漢英聽了很是氣憤,一是為明明知道季仁永去煤氣站幹什麼,卻對他沒辦法,二是為季仁永的態度而氣憤。可他跟我一樣,雖然氣憤,卻沒有好辦法。霍世原也覺得棘手,問我有沒有拿下季仁永口供的把握。我說沒有,季仁永太頑固了,他又當過刑警,有反偵查反審訊經驗,不好拿下來。霍世原又提示我們分析一下,季仁永去煤氣站到底怎麼回事?周波說,這不是明擺著嗎?根據現場拋下的汽油和棉團判斷,極可能是去縱火的,一旦得逞,後果將會非常嚴重。霍世原又問,他為什麼這麼幹?周波就看我,我說,季仁永跟許晉福無冤無仇,肯定是受人指使。霍世原就明知故問地說,是誰指使的?我說,他現在是宏達集團的人,而許晉福的煤氣站跟宏達集團又是競爭對手,你說季仁永能受誰指使?然後又趕忙說:“霍書記,我這話隻對咱們幾個人說,可不能傳出去。”霍世原就不說話了。可是,無論是他還是漢英,都幫不上我的忙,我隻好說了自己的想法。已經把他押起來了,我們再想辦法摳摳,就是摳不出什麼,也得移送檢察院,希望領導能跟檢察院和法院說一下,最好把他起訴了,判了。漢英說那怎麼能行,這是赤裸裸的行政幹預。霍世原卻有點兒讚同我的想法。他說:“確實不能輕易地放了他,我同意移送檢察院起訴。”他這麼一說,我和周波都附和,漢英也不說什麼了。
4
季仁永被押進看守所,局內局外自然會引發一些議論,好多人都感慨季仁永會落到這一步。步青還為這事來到我的辦公室,打聽到底怎麼回事。這種事別說瞞不住局裏人,就是局外人很快也會知道,我就把情況大略跟他說了說,在憤恨季仁永的同時,還對他說:“步青,看到沒有?當刑警並不容易,季仁永的素質比你強吧,他都走到了這一步,你敢保證永遠也不會像他這樣嗎……”沒等我說完,步青就急得叫起來:“嚴大爺,你咋把我跟他比呀,真把我看扁了。大爺,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呢,我決心改掉我的毛病了,今後你看我的……對,你不是說我要向我爸學習嗎?我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今後,我一定像我爸那樣,堂堂正正做人,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步青走後,我問了一下步通俞,步青最近表現怎樣?步通俞說他確實有改進,這段時間裏挺靠近他的,對他的話也能聽進去了。還說,紅房子派出所的房所長也反映,步青在工作中有很大進步,他很是欣慰,說或許步青真的變了,變好了,如果真這樣,他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睛了。我理解一個做父親的心,就沒再說什麼,但願,步青別讓他的父親失望。
季仁永被押起來後,我一直關注著賈氏兄弟的動向。但是,他們一直保持沉默,既沒上門質問,也沒放出什麼風來,這還讓我真鬧不清他們打的什麼算盤。是心虛,不敢來詢問,還是心中有底,知道季仁永不會交代,還是兩者兼而有之……
可是,賈氏兄弟沒來,檢察院來人了。原來,季仁永進了看守所之後,立刻向駐所檢察員反映了周波打他的事,屠龍飛當然不會漠然置之,迅速派得力人員進行調查。
客觀地說,檢察機關接到這樣的控告,進行調查是正常的,應該的,我們警察確實不該打人,周波也確實不該跟季仁永動手。但是,因為有屠龍飛摻和在裏邊,就讓人心裏犯堵。我早聽說,屠龍飛當警察這些年,比誰打人都多,所以,他現在來查,絕不是為了什麼秉公執法,嚴格執紀,而是想借機整我們。我和周波乃至丁英漢都知道是這麼回事,所以,我們的態度也很一致:不承認。請讀者諒解,這實在是沒有辦法,大家想想,如果我們認賬了會是什麼結局?屠龍飛肯定會大做文章,折騰起來沒完,那樣,我們還能辦案嗎?所以,在檢察人員調查的時候,周波說啥也不承認有這事,丁英漢也不承認,我也跟他們保持了一致,而且還指責季仁永是因為被我開除,懷恨在心,借機報複。檢察人員調查了一溜十三遭,除了季仁永一個人的指控,別的什麼也沒拿到,隻好灰溜溜撤了。
季仁永沒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案子移送檢察院了,果然很快就退卷。理由也很充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讓我們補充偵查。但是,到哪兒補充偵查去?拖了幾天,實在沒辦法,隻好放人。
季仁永勝利地從看守所大門走出來,黃鴻飛帶著幾個保安把他接走,回去後免不了一番接風壓驚。因為這事,季仁永贏得了賈氏兄弟的高度信任,居然當上了宏達集團的總經理助理,排在黃鴻飛的前麵。據說,黃鴻飛對此還很不高興。
季仁永的事情又不了了之啦。讀者肯定已經發現,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幾乎貫穿我的全部故事,好多線索查來查去,都不得不放下了,實在對不起。可現實的公安工作就是這樣,特別像對付賈氏兄弟這樣狡猾而且有著強大保護傘的黑惡勢力,拿不到過硬的證據,確實不能把他們怎樣。再說句過分的話,有時,就是拿到過硬的證據,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因為,上邊的一句話,足以讓我們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好在華安有我和漢英在,情況還不是那麼嚴重,現在,我們缺少的隻是直接指向他們的犯罪證據,隻要拿到這樣的證據,我是不會對他們客氣的。多年的經驗告訴我,不是不報,時機未到,雖然一次次的挫折伴隨著我的偵破過程,但是我相信,隻要我鍥而不舍,我總有一天會抓住他們的手腕。這不嘛,季仁永的事情剛放下,轉機就來了,我接到了一個人的電話,他說:“嚴局長,我是尤子輝,賈二他們要殺我……”
太出人意料了。可是,尤子輝說了這麼半句話就把電話撂下了,可我的心怦怦跳將起來。我喂了幾聲後,看看來電記錄打了回去,他卻一直不接,後來就關了機。我著急起來:他一定身處絕境沒路可逃,才給我打了電話,或許,他已經被殺害了。
必須盡快找到他。
可是,他在哪裏?
我跟施總取得了聯係,請求技術支援。他讓我別著急,馬上跟行動技術總隊聯係。過了一會兒,他的電話打回來,告訴我說,行動技術總隊已經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如果尤子輝再使用手機,會查到他在哪裏的。沒別的辦法,我隻好耐下心來,先把周波和丁英漢找來,讓他們準備好人車,隨時聽我命令。然後就隔一會兒打一次尤子輝的手機,大約兩個小時後,他的手機打通了,可是,他卻沒有接,不過這已經足夠了。十幾分鍾後,施總打回電話告訴我,尤子輝的手機在新海。放下電話,我立刻帶著周波和丁英漢他們上路。
又是新海。
我再次奔赴新海。
我有一種感覺,這回,該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