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英漢已經把車票買到手,燕子把出院手續也辦好了。晚飯時,她又找了一家像樣的飯店給魏蘭接風。在我好說歹說下,魏蘭勉強參加了,但是,臉色一直不太好看。燕子看出來了但沒往心裏去,而是落落大方,熱情地跟魏蘭說這說那,丁英漢也在旁配合,餐桌上的氣氛才顯得不那麼尷尬。丁英漢很明白事,給我和魏蘭買了軟臥車票,他和燕子坐硬臥,上車後我們就分開了。因為跟前沒有別人,我也少了忌諱,憋了很久的氣升上來了,但是,我不想跟魏蘭再解釋什麼,而是一言不發。魏蘭此時大概意識到有點兒過分,開始小聲打聽起我的病情。我故意不說話,在她逼問下,才賭氣說,醫生檢查了說沒啥大事,我也覺得好多了,可她來這麼一鬧,我現在覺得反而不好了。她聽了又來了氣,說要半路下車,不跟我回華安了,免得讓我鬧心,真讓我不勝其煩。我知道跟她解釋不通,也就懶得理她,我們倆就這麼生著悶氣睡下了,一覺醒來已經大亮,回到華安了。
梁文斌帶著班子全體成員到站台上迎接我,之後,又上飯店給我接風。吃飯時難免說起我的病情,他們知道我沒事,都是一副發自內心高興的表情,都說我是累的,今後不能再像以前那麼幹了,一定要注意休息。梁文斌還特別對魏蘭說,她這回來就別想走了,一定要留下來照顧我。吃完飯,梁文斌告訴我,旅館已經安排好了,讓我跟魏蘭去住。我說辦公室的套間有雙人床,住旅館幹什麼?他擰不過我,隻好讓我和魏蘭回了辦公室。
回了辦公室,我把魏蘭帶進裏屋,讓她先休息,然後進了梁文斌辦公室,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在省城看病這事的。梁文斌揶揄地一笑,說:“嚴局,你保密也不該向我保密吧?你既然保密,別人怎麼比我先知道了?”我更奇怪,誰比他先知道了,他到底是聽誰說的。他說:“你還是自己上貼吧看看吧!”我更奇怪了,問什麼貼吧。他告訴我,網上不是有華安貼吧嘛,有人專門在網上發了帖子,說我跟燕子去了省城。他是偶然看到這個帖子才知道的。
居然有這事?我急忙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看到魏蘭正坐在電腦前,不用說,看的正是華安貼吧,上邊全是有關我去省城看病的事,說啥的都有,而且多是汙蔑攻擊、幸災樂禍之詞。還有相當一部分帖子含沙射影地說我和燕子如何成雙成對,關係如何不正常。更讓人不解的是,貼吧裏居然還有燕子攙扶著我的照片,看上去十分親昵,既讓人氣憤又奇怪:這都是誰幹的呢?他們是如何拍到我和燕子在一起的照片呢?
魏蘭見我不說話,還認為被抓住短處了,火上澆油地說:“你看,這是證據吧,還怪我嗎?”這種時候,我解釋她肯定不會聽,我也不想解釋。手機又響了,是漢英打來的,他先問我身體怎麼樣,知道沒事後又問我看沒看貼吧,是不是都知道了。我說正在看,都知道了。他就讓我去他的辦公室一趟。放下漢英的電話,我正要出門,燕子的電話又打過來,說的也是這件事。我說讓她跟著我受委屈了。她說我應該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她才不在乎這個呢,但是,她擔心魏蘭受不了,讓我好好做做她的工作。同時還告訴我一個重要消息,她剛剛接到省醫院的同學打來的電話,在我住院期間和出院後,有人通過各種渠道打聽我的病情。我警覺地問都是什麼人在打聽。她說,她的同學也說不太清楚,她正讓她繼續了解。我說好,讓她同學多費心,然後去了漢英的辦公室。路上,我忽然想起那個走錯病房的男青年,莫非……
我帶著疑惑的心情進了漢英的辦公室。他問我,既然我去省城看病這麼保密,為什麼會被人上了貼吧,會是誰幹的?我說我也奇怪呢,我走的時候,除了燕子、丁英漢和周波,沒有別人知道,而周波是不會往外說的。之後,我又說了走錯病房那個男青年的事。漢英疑惑起來:“你是說,這個人可疑?”我說不準。漢英思考著說:“師傅,這裏邊肯定有事,跟你說吧,市委領導都知道了,你知道造成什麼影響嗎?”我恐慌起來:“他們想幹什麼?”漢英說:“你說呢?你這個年紀當公安局長本來就是特例,而且是我再三爭取市委才同意的,現在他們有口實了,認為你的身體難以承擔起公安局長的擔子,要換人!”“什麼?”我一下著急起來。這時,燕子的電話打回來了,說去醫院打聽我病情的人中,好像還有馬六的手下。我問馬六是誰。她說,是省城一個有名兒的黑社會頭目。媽的,這麼說,那個走錯病房的男青年極可能就是他的人了,我和燕子的照片就是他拍的……“還有,”燕子緊接著說,“好像還有組織部門的人。”
這……
我的病情居然成了政治鬥爭的砝碼。看來,我事先的預感是對的,保密措施也是對的,可是卻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消息還是泄露出去了,而且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還好,漢英接著告訴我,由於我沒什麼大事,這種情勢也就緩和下來,他隻是讓我心裏有數就行了。而且讓我摸一摸,消息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貼吧上的那些帖子又是怎麼回事。
盡管在漢英麵前我表現平靜,可是回局路上卻心緒難平。我想,貼吧上的事,肯定是賈二兄弟和他們的同黨在後邊煽風點火,對,這就是他們對我的反擊,他們想利用這個機會,釜底抽薪,把我趕走,而且差一點兒就得逞了。不知不覺,我是曆了一次險哪。我不能視若無睹,必須采取行動。那麼,采取什麼行動呢?要是動用網監的力量,不難查清帖子是從哪些電腦發出來的。可是,如果真的這樣做,肯定會造成更大的社會反響,而且傳出去不知又會形成什麼樣的議論,甚至說我公權私用,那反而會給他們以攻擊我的口實。或許,這正是他們希望的。所以不能這麼做。
那麼該怎麼辦呢?
當然,最好的反擊是掌握賈氏兄弟犯罪證據,把他們繩之以法,這樣,不但一切會大白於天下,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可是,這是能馬上辦到的嗎?
現在的問題是,我去省城看病的消息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省城的黑社會也好,組織部門也好,他們肯定是從華安這邊得到消息的。那麼,華安這邊誰可能泄露這個消息呢?我想來想去,想起臨走前見到尉軍和步青的情景,心中升起疑雲,難道,是他們倆中的一個或者是他們倆一起幹的?不對呀,尉軍根本就不知我去哪裏……對,他可以通過步青的口知道。可是,步青隻知道我去省廳辦事,不知我去看病啊?難道,是他們分析出來的……
還沒想出頭緒來,車已經回到了公安局大樓。我忽然想到,可以從老伴兒口中追問出一些什麼,她一直沒有告訴我,是聽誰說我生病去省醫院的。可是,當我打開辦公室的門時卻愣住了:步青正在室內跟老伴親熱地嘮著,桌子上放著一個碩大的塑料袋,裏邊裝著什麼禮品。
步青看到我,立刻高興地迎上來,極其親熱地叫著:“大爺,你回來了。這幾天,可把我惦念壞了。大爺,你去省裏看病咋不跟我說一聲呀?我在你身邊侍候該有多好啊?哪用得上別人?不管咋說,我是自己人哪……”
話說得太親近了,親近得讓我又惡心又不忍心駁斥他。他話音剛落,魏蘭就接了過去,說我不知遠近,跟前有步青這樣近人不用,偏要用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前麵說過,我跟步通俞是老兄弟,多年前,我們兩家的家屬也有來往,步青出生時,魏蘭還去醫院照顧過步通俞妻子呢。對這事,步青似乎記得比我還清楚,他說:“我爸我媽常跟我說,我出生時,家裏沒啥人,是我大娘去醫院照顧我媽的,出院後,也常去我家幫忙,還抱過我呢!”看來,他倆剛才一定在嘮這些事,勾起了魏蘭的舊情。接著,步青又說到說過的話,要我把他調到刑警大隊。他對魏蘭說:“大娘,你想想,我到刑警大隊,不但會全力支持我大爺的工作,而且離他也比現在近多了,他身體要是有啥不太好的,我也會及時發現,就是照顧也方便哪,大娘你說是不是?”
魏蘭當然說是,她緊接著步青的話用命令的口氣要我立刻把他調到刑警大隊來。我隻能說,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定的,得上會研究。步青說那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現在,屠龍飛都讓我給整走了,誰還敢打我的駁回?我真是不勝其煩,卻又不能發火,隻說事情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讓他先回去,我會認真考慮的。步青這才不得不離開。離開前,又跟魏蘭親熱道別,指著桌子上的塑料袋對我說,裏邊的東西都對心髒有好處。我看了看,都是營養品,還有兩種比較稀有的南方水果。想不收吧,又沒法硬讓他拿回去,何況還有魏蘭在身邊,隻好要拿錢給他。步青急得紅了臉,說我這是打他臉,這是他當晚輩兒的一點心意,也不值幾個錢,隻要我能把他調到刑警大隊來,他就比啥都高興了。
可是,這事我卻不能輕易答應。送他走出辦公室後,我跟他說,刑警大隊進人是有要求的,各方麵素質一定要高,除了業務素質,更重要的是政治素質,也就是忠於職守,站穩立場。又含蓄地對他說,他應該向他的父親學習,如果他能做到他父親那樣,我立刻就把他調進來。步青哢地給我敬了個禮說:“大爺,你看我的實際行動吧,我一定向我爸學習……其實,你不了解我,我一點兒也不比我爸差!”
什麼話?我聽著就氣不打一處來,嚴肅地對他說:“步青,就憑你這句話,你跟你父親就差遠了。這樣吧,步青,我把話撂到這兒,你什麼時候能做到讓你父親滿意了,我二話不說,就把你調進刑警大隊!”步青這才沒話說了。
步青走了,我開始追問起魏蘭,我到省裏看病,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她又想顧左右而言他。我告訴她,這事引起很大的社會反響,黑社會都過問了,上級組織部門也過問了,差點兒把我撤了,而我在這件事上是極其保密的,她離華安這麼遠,是怎麼聽到消息的?她聽了這話才說:“真的嗎?怎麼會這樣啊,我……我是接到一個電話才知道的。”我一聽趕忙問誰的電話。她說不認識,隻聽出是個男的,他告訴她,我帶著燕子出門了,上省城雙宿雙飛了。當時她還不怎麼信,以為是誰在使壞,可是,後來又接到一個短信,上邊寫著我在省城住院,燕子陪在我身邊,我住的哪個病房都寫得清清楚楚,她這才不能不信了,就給我來個突然襲擊……
我沒等聽完,就奪過她的手機,看了短信和來電記錄,發現都是神州行號碼。我又把漢英找我說的事,我感覺到的事一一說給她,讓她分析這是咋回事。魏蘭聽了,這才將信將疑,氣消了一點兒。她的情緒緩和了,我的氣也就消了點兒,心情也平複了一點兒。
晚上,魏蘭就和我睡在辦公室裏屋的雙人床上。多少天不在一起了,再加上情緒轉過來了,免不了又想那個了。對,四十八小時早已經過去,動脈上的創口已經不成問題,可是,做這種事還是不敢太放肆,隻能任由魏蘭擺布。然而,她忽然發現我下邊的毛全都沒了,立刻急了,覺得這下可抓住了證據,問我怎麼回事。我忍不住笑著把手術前如何剃掉陰毛的事告訴了她,她聽了卻不覺得好笑,隻是生氣,而且再三追問,剃毛的時候,燕子在場沒有。我說沒在,她就是不信,硬是說燕子當時肯定在場,我跟她關係肯定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了,接著就鬧了起來。這下子,我倆的性趣全沒了。看她沒完沒了的,我也生氣了,跟她說,醫生說了,我的心髒雖然沒有實病,可也要注意,不能生氣。她聽了倒是不鬧了,掉過身子把脊背衝著我睡上了。我想來硬的,手腕又不敢使勁兒,一宿就這麼白白過去了。第二天早晨醒來,發現她沒在屋裏,我還以為她出去散步去了,就給她打手機,可是,手機明明打通了她卻不接。再一看,她帶來的包兒也沒了,我覺得不妙,這時,她的短信發過來,就跟我初來華安那天一樣,她已經上了火車,回兒子那邊去了,讓我在華安這邊放心幹自己的事吧,免得幹擾我。
這……
我急忙給她回短信,讓她務必接我的電話。電話她是接了,但是,她是說啥也不回來了,跟我說:“我不打擾你了,你呢,有閑空時就琢磨琢磨咱倆的事,到底是要她還是要我,我呢,也琢磨琢磨!”
她說的她當然指的是燕子,這讓我說啥好啊?我還想解釋,她已經把手機撂了,接著又關了。沒辦法,我隻好給兒子打電話,兒子說他已經接到母親的電話,他會在那邊照顧她的,讓我放心在華安工作。不過千萬要注意身體,真要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一定要及時通知他們。
放下兒子的電話,我略略放了點兒心,不過,又覺得有點兒對不住燕子。貼吧上那些帖子,不知對她有多大傷害呢。我試著撥了燕子的電話。燕子聽說魏蘭走了,挺吃驚地說:“嫂子咋能這樣,我都沒怎麼樣她反倒這樣了……嚴局,沒事,我還是那句話,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別掛心我,還是把精力都放到案子上吧!”我聽了很是欣慰,在省裏看病幾天裏她陪在我身邊的情景又在眼前閃過,心裏又生出一種溫馨、美好的感覺……
也許是徹底檢查過了,思想上再沒有了顧慮;也許是吃了歸脾丸見了效,總之,我的那種感覺、也就是心慌胸悶沒有安全感的那種感覺越來越輕,很快就基本沒有了。身體好了,我的膽氣也壯了。
我該反擊了。
3
反擊需要突破口,可是,突破口在哪兒?
周波親自帶人去了蔡江的戶口所在地,可蔡江根本就沒回過家。他跑了,尤子輝又找不到,賈氏兄弟又碰不得,我從哪裏才能取得突破呢?
看來,必須想點兒特殊辦法了。
那麼,什麼特殊辦法,辦法又在哪兒?我正在苦苦思索著,一個人出現在我的辦公室,給我提供了靈感。
是許晉福。讀者們大概還記得,這個人以前來找過我,曾因為辦煤氣站跟賈氏兄弟競爭,差點喪命,後被迫離開了華安。對,當時我還答應,會對他的案子給予關注的。可是,一年快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現在他又來了。
我抱歉地向他做了解釋,他也有點失望,嘴上雖然勸我說不要著急,但是,話裏話外還是流露出不甘心的心情。他說:“是啊,現在,華安沒人敢跟他們對著幹,他們也不必像當年對我那樣了,所以,不好找到他們的犯罪證據呀……”
咦……
許晉福的話一下刺激了我的靈感:是啊,沒人敢挑戰他們,他們就不必再出手害人,如果有人挑戰他們呢?過去的犯罪線索可能找不到了,如果抓住他們現行犯罪的線索,應該是可能的……
所以我忽然話題一轉,問他能不能在華安再開辦一個煤氣供應站。讓我失望的是,他聽了急忙搖頭,說上次就把他害慘了,隻要賈氏兄弟在,他是不會在華安經營任何跟他們競爭的行業了。我說,他過去的案子我不敢保證破,可是,他今後在華安經營任何項目,我以人格、以公安局長的名義擔保他經營安全。他被我這話觸動了,試探著問:“嚴局長,你是讓我挑戰他們,然後……”我不隱瞞地點頭說:“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了!”許晉福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說:“怎麼沒有?當年,他們在華安就很狂,我就是不服氣才跟他們對著幹的,隻要你支持我,我就幹!”
許晉福走了,我興致勃勃地去縣委找漢英。或許是歸脾丸的作用,或許是心情的作用,現在,我的心髒是一點兒那種感覺都沒有了,這更讓我信心高漲。
漢英聽了我的話也認為是個好辦法,這不但可以打破賈氏兄弟在華安的壟斷地位,而且極可能迫使他們鋌而走險,這樣,他們的罪行就會暴露出來。可是,他再三囑咐我,一定要確保許晉福的安全。我說這不用他說,我早就想過了。
許晉福真是個血性人,他很快再次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跟我說,不蒸饅頭爭口氣,他已經決定在華安建煤氣供應站了。不過,我必須保證他的經營安全,出了什麼後果,我要負責任。這過分了一點兒,可是,既然是我動員他來,當然一口答應。很快,許晉福把房屋、場地找好了,再過幾天就要開張了。可這時他又找到我,一副緊張的表情說,有人打電話恐嚇他,要他趁早滾出華安去,不然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