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我,眼睛閃了閃,輕輕笑了一聲:“憑本事賺錢?我覺得,我就是憑本事賺錢!”
我問:“你說的本事是什麼?是坑蒙拐騙,是壟斷市場,是巧取豪奪,是殺人害命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來華安任公安局長,就是衝你們來的。我知道你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可是,我這麼大年紀,已經豁出來了,我就是不當公安局長了,也要跟你們鬥,所以,除非把我殺了,否則我是不會罷手的。我再說一遍,我很快就會抓到你們的犯罪證據,不信,就等著瞧!”
聽著我這些話,賈二再次怔住了。可是,他眼睛閃了幾下,又露出笑容:“是嗎?嚴忠信,看來你是真豁出來了。不過別忘了,你可不是一個人哪,我就不相信,你不怕老來孤獨,最後連個送終的都沒有……”
“你他媽的敢……”
我突然怒吼起來,一把揪住賈二的衣襟:“你他媽的太猖狂了,你要是敢碰他們一根毫毛,我……”
大概是我的聲音太大了,外邊的人聽到了,門被人用力敲響,周波的聲音傳進來:“嚴局,嚴局,怎麼了?”
我迅速控製住自己,鬆開賈二,指點著他說:“賈二,我再告訴你一句話,你要使什麼壞盡快使,因為用不了幾天,我就會給你們弟兄戴上手銬!”
說完,我走向門口,打開了門。
周波、丁英漢正在關切地看著我。
季仁永和黃鴻飛也在看著我。
我對二人冷笑一聲說:“看什麼?我勸你們一句,眼光亮一點兒吧,別給他當了陪葬品。周波,丁英漢,咱們走!”
在季仁永和黃鴻飛的目光中,我們三人向走廊外走去,車一發動,我再也忍不住罵起來:“這個混蛋,媽的……”
周波和丁英漢吃驚地問我怎麼了。我把賈二的話說了,周波一聽,氣得立刻讓丁英漢停車,要返回去跟賈二算賬:“媽的,他太狂了,非教訓教訓他不可!”
我說:“算了算了,說出來,我的氣也消了不少。回去又能把他怎麼樣?最好的辦法是找到他們的犯罪證據,把他們抓起來。”
丁英漢說:“是這樣,不過,我覺著,賈二兄弟這種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咱們得多想幾個可能。”
我的心一凜,是啊,他們意識到滅亡臨近,肯定越發瘋狂,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眼前閃過賈二鏡片後那仇恨的目光。
如今,我已經公開叫板了,他不會束手就擒的。
他會怎麼對付我呢?
我對周波和丁英漢說:“你們倆聽著,如果我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得把案子破了,把賈二和賈老大抓起來,你們能不能做到?”
周波和丁英漢都沒有馬上回答。片刻後,丁英漢說:“如果真的出了這事,我要是破不了這個案子,就不當警察了。”
周波說:“如果真的這樣,我會用我的辦法來對付他。”
丁英漢問:“什麼辦法?”
周波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不是能下黑手嗎?咱們也給他下黑手。”
我明白周波的意思,他要用非法的手段除掉賈氏兄弟。
我舒了口氣:“算了,我隻要你們一句話,並不是真要你們這麼幹。說真的,我不怕他們對付我,就怕……”
往下的話我沒有說,我擔心起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我生命的延續,我的希望,我絕不能讓他置身於危險之下,不能讓他被他們加害。
我需要馬上見到他。
後來我知道,當我和周波、丁英漢說這些話的時候,賈二也在跟季仁永和黃鴻飛對話。賈二向他們提出一個問題,那就是,是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忠於他,季仁永和黃鴻飛都表示了忠心。之後,賈二又單獨問季仁永,知道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幹過哪些事?季仁永對他說,早在投奔他之前就知道,可是,還是選擇了跟著他,因為,他被我從公安隊伍開除,已經沒路可走,隻能跟著賈二走到底。賈二聽了很是欣慰,說季仁永已經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這個混蛋……
3
想不到,當天下午我就跟兒子見麵了。
我先給他打的電話,問他在哪兒。沒想到,他說就在新海,我嚇了一跳,急忙告訴他我住在哪裏,讓他馬上來一趟。他來之後我一問才知道,他的那個公司還在跟賈二合作,他目前正在搞一項工程設計。
我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當即要兒子退出這家公司。兒子不同意,說我太過分了,他見過賈二,那人看上去挺講究的,不至於像我說的那樣。他的話讓我又生氣又傷心,然後,有限地把我來新海辦的什麼案子,包括蔡江和尤子輝相繼喪命的事告訴了他,並直截了當向他指出,賈二是這一切的幕後元凶。兒子聽了愣住,可還是不想相信,氣得我差點吼起來:“難道你爹還會騙你嗎?今天上午我已經跟賈二見了麵,他說……”
我把賈二對我的威脅、包括暗示要傷害他的話說了。
兒子愣住了,臉變白了。
嚇著他了。
我有點後悔,所以又急忙勸他說:“他隻是嚇唬人,你也不要過於害怕,隻是,你不能再跟他來往了,立刻離開這裏,離開新海,遠遠地離開……”
“往哪兒離開?如果他像你說的那麼神通廣大,真的要害我,恐怕我躲到哪兒他都能找到我。”
我無語了。
兒子說得對,是的,賈二要想害誰,躲到哪兒恐怕也無濟於事,尤子輝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
恐慌在我的心頭升起,彌漫……
兒子:“爸,你別太惦著我,我不相信,他能把天遮嚴了?他要真有這麼大本事,你這公安局長恐怕就當不成了!媽的,有本事讓他來找我吧。爸,我真後悔,當年我考大學時,沒聽你的話,要是上了刑警學院,我非跟他鬥鬥不可!”
沒想到,兒子居然說出這番話。
他繼續說:“爸,這太讓人氣憤了,我一會兒就找我的老總,再找新海的市領導,把這些跟他們說說,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什麼態度。對,我還可以親自去見賈二,看看他怎麼對付我……”
我的心熱了,恐慌感也減輕了許多。
我的兒子,這才是我的兒子。原來,他臉白了並不是害怕,而是氣憤,是極度的憤慨造成的。
我趕忙說:“你也別大意,要小心……”
兒子說:“我知道。爸,現在我理解你了,你當這個公安局長是對的,你一定要盡快把他們抓起來。對,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抓起來,叫他們沒法再害人!”
看來,兒子繼承了我的血脈。
兒子又說:“我淨埋頭搞業務了,萬沒想到,社會上居然有這種事……對了爸,我想,他們最恨的人還是你,所以,他們如果真的加害誰的話,第一個目標應該是你,你千萬要小心。”
我的心裏很暖和,也有幾分酸澀。我對他說:“沒事,我大小也是公安局長,他要對付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對了,萬一我真有個三長兩短,會有弟兄們為我報仇的。你呢,不要攪和進來,照顧好你自己和你媽就行了,隻要你們倆平安,我就是死了也能閉得上眼睛!”
我的話沒說完,兒子忽然抽泣起來,他嗚咽著說:“爸,如果他們真的害了你,不替你報仇,我就不是你兒子……爸,我真的錯了,當年,我為什麼沒報警院,非得搞建築啊……”
我的眼裏也有了淚水,忽然間,我覺得,我和兒子之間橫亙著的溝壑完全消失了,我心裏的疙瘩也徹底消失了。
最後,兒子作出了決定,他暫時不離開新海,他要繼續在公司裏幹下去,他要親眼看到賈二的滅亡。他不能臨陣退卻,讓賈二笑話,不能讓他看到,我生了一個沒骨氣的兒子。
我隻好依了他。但是,臨走之前,我把一切都告訴了餘成義,餘成義拍著胸脯向我保證說:“嚴大哥你放心,有我在新海,誰要敢動你兒子一根汗毛,我讓他跪著扶起來。兒子的安全歸我負責了。現在看,這兩條人命都跟這個賈二有關,你走了,我還得跟他較量較量呢……”
我稍稍放下心來。
根據屬地管理原則,尤子輝和蔡江的案子發生在新海,所以由新海警方承辦。可是,盡管餘成義下了很大力氣,也親自接觸過賈二幾次,賈二或者一問三不知,或者一推六二五,總的就是:這案子跟他沒有關係,他不知道蔡江和尤子輝怎麼會來新海,怎麼會死在新海。尤子輝上次來新海找他是要合夥搞什麼工程,他不願意跟這個人合作,後來就沒有再來往。總之,餘成義想盡了辦法,還是一無所獲。他感歎地對我說:“這小子,真是個天生犯罪的苗子,說假話的時候,眼皮都不眨一下,心理素質相當過硬。不過,隻要他在新海待著,我是不會放過他的。行,你在華安,我在新海,咱們倆跟他們鬥吧,我就不相信,沒有抓到他們狐狸尾巴的一天……”
看來,還需要等待。返回華安的路上,我心裏充滿了渴盼和不安。渴盼的是,我感覺到,獲得賈二罪證的時候不遠了,不安的是,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已經流露出困獸猶鬥的心態,一定會耍陰謀來對付我的,而這個陰謀一旦實施,對我的打擊一定是致命的。
所以,回來後,我把周波、丁英漢、步通俞、燕子等幾個核心人員都找到辦公室,對他們說,賈二可能會狗急跳牆,他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所以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有槍的,身上多帶些子彈,沒槍的,抓緊配上,我們幾個人裏,隻有步通俞和燕子沒配槍。我當即通知治安大隊,給步通俞配了一支“六四”,給燕子配了“七七”。燕子還挺不習慣的,說她多年不配槍了。步通俞則完全讚同,他說:“別看我三個手指頭,照樣可以開槍。真到最後也拿不到他們的罪證,我就親手斃了他們。”
之後,我又召開會議,要求各部門加大履行職責的力度,確保不出問題。暗中我又跟白頌見了麵,要他把修麗雲找來,通過她了解賈二的動向。可是修麗雲說,賈二幹什麼壞事也不會讓她知道,她隻能盡力摸一摸。她還告訴我,現在季仁永已經不跟著她了,換了另外一個人。季仁永成了賈二的心腹,要我今後一定要特別注意他……
賈二一直沒回華安。餘成義打電話告訴我,說賈二還在新海那邊忙著投資建樓盤什麼的,看樣子,他還沒抽出時間對付我。然而,就在我稍稍鬆口氣的工夫,事情發生了,而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事情出在周波身上,但是,打擊的卻是我。
4
事情發生在晚上。那天,刑警大隊破了一起係列盜竊案,人贓俱獲,大家很是高興。刑警們就是這種職業,案子沒破時著急上火,千辛萬苦,案子拿下來了,怎麼也得湊到一起慶祝一番,也就是撮上一頓。這頓飯錢是我出的,還特意囑咐他們,去飯店的時候不能穿警服,不能佩槍,他們也都照辦了。到飯店吃飯時,也沒發生什麼事,可是,吃完飯往飯店外走的時候,碰到了大平和二皮臉一夥人。
大平和二皮臉、三榔頭在勞教所待了一年多就提前出來了,估計還是賈氏兄弟在後邊運作的。我因為事情太多,何況還有三榔頭也借了光,所以就沒再較勁兒。可我沒料到,賈氏兄弟把他們從勞教所弄出來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就是衝著我的,這不,現在開始了。
兩夥人在飯店門口遇到,衝突發生了。
一般來說,不法分子再猖狂,對警察也畏懼三分,何況,大平、二皮臉他們受過打擊。可是這回反常,他們碰到周波和丁英漢等人後,反而主動挑釁,大平說:“嗬,這不是周大隊嗎?聽說升周局了,是踩著我們兄弟的脊梁骨上去的吧……”
他的意思是,因為周波幫著我把他們送進勞教所,才被提拔為副局長的。當刑警的,哪個沒有性格,何況麵對這明目張膽的挑釁。好在周波保持著冷靜,他製止幾個要上前的弟兄,拍拍大平的肩膀說:“喝多了吧,出來了就好好過日子,別沒事找事,啊!”可大平猛地把周波的手往旁邊一打:“少他媽拍拍打打的……”
後邊的事我就不描述了。總之,盡管周波努力克製,大平和二皮臉他們卻步步緊逼,丁英漢和幾個弟兄火了,要把他們帶回局裏,結果動上手了,雙方都身強力壯,動起手來能輕得了嗎?最後敗的當然是大平、二皮臉他們一夥。可是往回帶人時,二皮臉就說肚子疼,當時誰也沒當回事,回到刑警大隊的時候,二皮臉捂著肚子說疼得更厲害了,隻好送醫院檢查,這一檢查可壞了:腸破裂。重傷。
盡管如此,周波和丁英漢他們也沒有太重視,因為是對方主動尋釁滋事,他們身為刑警,把他們帶回處理也合情合理。我也沒有把這事跟賈二掛起鉤來,因為賈二根本就沒在家,後來才知道我的想法錯了。第二天一大早,檢察院法紀部門就把周波、丁英漢等所有當事人帶走了。
公安機關出了事,檢察機關調查處理是履行職責,沒什麼可指責的。可是,在華安這種特殊的社會狀態下,我不能不多幾分顧慮,尤其是主管法紀、也就是主管周波他們案子的副檢察長太讓人不放心。平時,我們沒毛病他都想法找毛病,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能放過嗎?果然,人被傳去了,到了晚上,別人回來了,隻有周波和丁英漢沒回來,被屠龍飛押起來了。
我坐不住了。
其實,周波他們一被帶走,我就給檢察長費鬆濤打了電話,因為案子剛開始查,我不能深說,好像幹預人家履行職責似的。他也說先等一等再說。我把情況跟霍世原和漢英也彙報了,他們也同樣說要看看情況再說。可是,周波和丁英漢,一個刑偵副局長、一個刑警大隊長,他們都被押起來了,刑偵這塊工作怎麼辦?所以我等不起,次日一上班就去了檢察院。
來到檢察院,我的本意是先找費檢談一談,可是,我走向費鬆濤的辦公室時,恰好屠龍飛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人從裏邊走出來。
季仁永……
他怎麼也來了,而且是在這種時候,還從屠龍飛辦公室出來……
我本能地感到不妙。
我和季仁永麵對麵站住,互相凝視著。
我問:“季仁永,你來這兒幹什麼?”
季仁永:“檢舉,作證。怎麼了?”
我問:“檢舉什麼,作什麼證?”
季仁永:“當然是周波他們的事,我是目擊者,要主動配合檢察機關工作,把事實真相告訴他們。”
我問:“你……看到了什麼?”
季仁永:“這沒必要對你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我擋住他的去路,聲音高起來:“季仁永,你可以作證,但是要實事求是,誣陷他人是犯罪,要負刑事責任的!”
沒等季仁永開口,屠龍飛從門內走出來:“喊什麼呀……啊!嚴局,你來了,咋的,威脅我的證人?太過分了吧!”
我說:“屠檢,我請你客觀對待這件事,那幾個小子是尋釁滋事,周波他們是正當防衛,也是履行職責,至於造成傷害,主要責任在他們那邊……”
屠龍飛:“嚴局,你什麼時候調我們檢察院當檢察長了?我怎麼辦案,還用你指示嗎?”
我:“這……我是請你保持客觀,別忘了,你也當過警察……”
屠龍飛:“正因為我當過警察,才了解他們,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嚴局,我們辦案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對他們很不利呀……對,為了防止串供,隻好先把他們押起來了,你可一定要安排好,不能影響工作呀!”
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可是,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而且還要控製自己,盡量別激怒他,免得對周波他們更不利。費鬆濤聽到我的聲音從辦公室走出來,才算給我解了圍。可是,跟費檢談了以後,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告訴我,目前,大平、二皮臉一夥都咬定是周波他們挑起事端的,說周波一看到大平跟二皮臉,就故意刺激他們說:“謔,啥時出來了,也不吱一聲啊,啥時還進去,我還送你們……”這才激怒了他們。之後,又是周波他們先動的手,而季仁永恰好在場趕上,證實是這麼回事。如果真是這樣,周波和丁英漢最起碼有一個人要判刑,而且是實體刑,另一個人輕點兒,恐怕也得扒警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