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重如鉛,但是,努力克製著自己,把我所知的情況告訴了費鬆濤。費鬆濤說,這都是你們自己說的,不能算數啊,關鍵是證據,證據對你們太不利了。我就急忙說,季仁永跟我和公安局有仇,他的證據不足為信。費鬆濤搖頭說,老大哥,你這話能拿到法庭上去嗎?人家親眼看到,言之鑿鑿,你就說人家跟你們有仇,不采納?我默然了。是啊,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這個宗旨無疑是正確的,可是,在證人資格上,這一條就不合適了。在西方發達國家,上了法庭後,控辯雙方律師要對證人的資格進行審查,一個有說謊前科的人、和當事人有特殊關係的人的證言都被排除在外,而在我們的法庭上,一個流氓的證言和一個警察的證言同樣有效。對此,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對費鬆濤說,這裏邊可能有陰謀。費鬆濤又苦笑著說:“老大哥,你這麼說有證據嗎?拿出來,我保證給你翻過來。”我又指出,屠龍飛跟我的矛盾他是知道的,他肯定會對周波他們下狠手,請他多過問。他又苦笑著說:“大哥,屠龍飛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王,誰能管得了他?不過你放心,力所能及之下,我還是會關照的,最起碼,我不會放任他製造冤假錯案。”
我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檢察院。
之後,我又找了漢英和霍世原,他們兩個也沒什麼辦法。作為縣委書記,漢英在這種事上必須保持一個中立的立場,何況我們這種師徒關係,他更要避免給人以口實。而霍世原不但表示沒辦法,還指責我平時太護犢子,對民警要求不嚴,否則也不會出這種事。我一聲不響地聽著,心裏明白,指望他幫忙是不現實的,此時,他可能正在暗自高興。之後,我又跟市局作了彙報,彭局長聽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最後,我又跟施總溝通了一下,好在有一個相信我的人,相信我的陰謀論,可是,這種事他也幫不上什麼忙,隻是說,關鍵是證據,隻有掌握對我們有利的證據才能把案子翻過來,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但是,現在我們公安局是當事人一方,即使搜集證據,我們也沒權力出麵。而檢察院那邊說了算的是屠龍飛,就算有這樣的證據,他能去搜集嗎?何況,上哪裏去找這樣的證據?我沒有辦法,隻能幫周波和丁英漢請了較好的律師,請他們幫助搜集證據。但是我心裏清楚,如果這真是陰謀,那麼,他們就事先做了充分準備,搜集對我們有利的證據很難。
證據還沒搜集到,各路記者已經大軍壓境,消息早就通過各種渠道傳出去了,包括華安貼吧上,也全是這方麵的帖子。口徑都是華安警察尋釁滋事毆打無辜。記者們哪能放過這個素材呢?他們采訪大平、二皮臉一夥,采訪檢察機關,采訪季仁永,就是不來采訪我們。但是,文章已經上了媒體,省電視台法製頻道還專門做了一期節目加以炒作,更使這事在社會上傳得沸沸揚揚。給人的感覺是,周波和丁英漢他們的罪行已經是板上釘釘了。這些,必然引起各級領導的重視,省市有關領導紛紛作了指示,有的要求檢察機關迅速調查清楚,把事實向社會公布;被輿論影響了判斷的領導有的還批示,要對涉案民警從嚴懲處。屠副書記恰好這時去了江新,他在一次會議上就提到了這件事,說:“我不分管政法,我僅以一個公民的身份發表點兒看法,事情出在民警身上,根子在領導身上,什麼樣的領導,帶出什麼樣的隊伍。我覺得,有必要對華安公安局的領導班子進行批評,對個別負有責任的領導,應該給予處分。”明顯是針對我來了。
這也更證明了我的陰謀論。可是,我拿不出證據來。當然,也不是一點兒證據沒有,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拿出來,至於什麼證據,以後會告訴大家。
這件事負效應是顯而易見的,刑偵副局長和刑警大隊長都進去了,刑偵這塊工作就幾乎停下來。盡管我指令趙副局長暫時代管刑偵,可是,人心惶惶,大家不可能提起精神來破案,對賈二的攻勢自然也就停下來,這也是他要達到的目的,而且成功地實現了……
關鍵是證據。這種時候,我和所有班子成員及相關人員都是這麼想的。
證據有,周波他們那些人的話,可是,不被采信。那家飯店的人,律師找過了,他們都說沒有看清楚,不能出證。
唯一到檢察院出證的人隻有一個,季仁永。但,他出的是反證,不,是偽證。要想把周波他們救出來,必須推翻他的證言。可是,怎麼推翻?
周波的妻子來找我,哭泣著說當初周波對季仁永那麼好,他居然恩將仇報,反過來害周波。她的哭訴觸動了我。我在思考後,找到梁文斌商量,提出一個想法。
我的想法是,還得在季仁永身上做工作,如果能讓他改變證詞,實事求是地作證,甚至讓他說出賈二在背後操縱這件事的真相,那麼,案子不用說就徹底翻過來了。
梁文斌牙痛似的吸口冷氣說:“這……倒是個辦法,不過,季仁永跟公安局早成了仇家,他能改口嗎?”
我說,行不行隻有試試才知道,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
梁文斌說那就試試吧。
隨後,我又把這個想法向漢英和霍世原作了彙報,他們也覺得季仁永很難改口,不過也認為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霍世原還提醒我說:“一定要謹慎,這種時候,你們公安局不能出麵,不然,會被人抓住把柄。”我說知道,我一定找個合適的人去做季仁永的工作。
這個人我已經想好了,步通俞。原因也很簡單,步通俞跟季仁永的關係一向挺好,季仁永被清除出去之前,步通俞還替他說過話,季仁永清出去後,跟我和周波都有過衝突,卻從沒跟步通俞衝突過,他們的關係和感情應該還保持著。
但是,步通俞一個人出麵也不行,如果季仁永翻臉不認人,他可能會指責是我派步通俞去的,那就是越權,而且違法。所以,我動員周波的妻子跟步通俞一起去,這樣就是私人行為了。周波妻子救丈夫心切,自然一口答應。
但是,弄巧成拙。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步通俞先給季仁永打了手機,約他出來。可是,季仁永說他很忙,出不來,讓步通俞和周波妻子去公司找他。可等他們不太情願地去了之後,他卻沒讓他們進屋子,甚至連大院都沒讓進,而是自己走出來,把兩個人堵在大門口,問有什麼事。步通俞和周波妻子就把話說了,當然免不了提起前情,求他看在過去的交情分兒上,實事求是,不要落井下石。可是季仁永根本不為所動,還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過去欠他們那點兒情,早晚會還上,但這件事實在幫不了忙。步通俞見勸說無望,就壓不住火了,指出他是在作偽證,他是在報複周波,他喪了良心。周波妻子聽了這話,就更沒好話了,指責季仁永忘恩負義什麼的。季仁永當然不受這個,說跟他們過去的那點兒交情同賈氏兄弟的幫助沒法比。這下子,步通俞更氣憤了,就罵起他什麼叛徒、狼、狗等話來,雙方聲音越來越高,引出很多人觀看,步通俞氣憤之下,伸手打了季仁永一記耳光。
還好,季仁永沒有還手,但是,他盯著步通俞正告他說:這一記耳光終結了他們過去的所有交情,他再也不欠他什麼了,讓他們趕快走,如果再留到大門外,發生什麼後果他不負責任。步通俞氣得還想動手,被周波妻子拉住了。
事情還沒完。季仁永把這事反映給檢察院,也就是屠龍飛那兒了,屠龍飛說我們公安機關幹擾他們辦案。好在步通俞和周波妻子咬定是個人行為,屠龍飛才算作罷。
唯一能夠把周波他們救出來的途徑徹底堵死了。
怎麼辦?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這天晚上,接到了一個電話:“嚴局長,您能來我家一趟嗎?”
是女聲。誰?娟子,三榔頭的妹妹。
5
暮色中,三榔頭兄妹把我接進屋子。我發現,隻有他們兄妹在家,老太太卻不見。接著,我發現三榔頭和妹妹胳膊上纏著黑紗,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三榔頭告訴我,老太太就是這幾天去世的。周波他們出事時,正趕上母親突然病重,他和妹妹什麼也顧不上了,不然,也不至於發生這個事了。
什麼?
三榔頭忽然又不說了,娟子在旁生氣地說:“哥,你還支支吾吾幹啥?嚴局長是咱們的恩人,跟他你還不說實話嗎?”
在妹妹的催促下,三榔頭說:“這……嚴局長,不是我不想跟你說,是這裏邊有事兒啊……”
於是,從三榔頭口中,我明白了怎麼回事。
事發前,我說的是周波他們和大平、二皮臉他們發生衝突之前,大平和二皮臉找過三榔頭,讓他跟他們一起去幹個事兒。他問是什麼事,兩個人就說要報仇。他又問報什麼仇,兩個人就說報被送進勞教所的仇,找警察的毛病,讓他們出點兒事,最好把他們整進去。三榔頭說這事不好辦,整不好,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警察不是好鬥的。兩個人就小聲告訴他,沒事,有人在背後撐腰……
三榔頭聽明白了,是賈氏兄弟指使他們這麼幹的,怪不得他們這麼膽大。
但是,他一是不想幹,二是母親病重也使他幹不成。這也讓他有了推托的借口。之後,因為母親的病越來越重,他就啥也顧不上了,直到母親去世、火化等一切結束,這才聽說了這件事,而且一聽就明白了怎麼回事,跟娟子說了,娟子就讓他找我說清楚。
三榔頭告訴我,他有顧慮,不是怕得罪大平和二皮臉,而是怕得罪他們後邊的賈氏兄弟。他雖然一身力氣,可就是有一百個膽兒,也不敢跟他們鬥啊。
聽到這些,我很是興奮,就動員三榔頭去檢察院說清楚。他卻不敢,因為他不但怕賈氏兄弟,還怕屠龍飛。我一想也是,就跟他說,讓費檢親自接待他,而且避開屠龍飛。三榔頭想了想說那行,不過,他隻能說大平和二皮臉找他的事,不能把賈老大和賈二說出來。我說也行。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到了檢察院大門外,打電話把費鬆濤約出來,讓他上了我的車。他看到三榔頭在裏邊,一愣,我就讓三榔頭把事情跟他一五一十說了,他聽了很震驚。因為,三榔頭和大平、二皮臉的關係是人所共知的,他們不但過去交情很深,而且一起進的勞教所,說起來也是“獄友”,所以,費鬆濤很快就相信了,又再三問三榔頭敢不敢對他的話負責任。三榔頭說敢,但是又說,不能讓屠龍飛跟他見麵,怕他整他。費鬆濤就說,那好,我親自辦。他就把三榔頭帶進檢察院,找來辦案人員,自己在場,親自詢問,形成了筆錄……
屠龍飛知道後,當然不幹,非要親自審查三榔頭不可。費鬆濤擋不住他,說你親自跟他談也行,但是我得在場。有費鬆濤坐鎮,三榔頭膽氣壯了很多,不管屠龍飛怎麼嚇唬,都挺住了。隻是,他堅持了一個底線,沒把賈氏兄弟說出來。這也是我同意的。
案子就這麼翻過來了,可是,這不是我的目的,周波和丁英漢他們出來,也不想這麼作罷,要追究大平、二皮臉他們的誣陷責任。可大平、二皮臉事先知道了消息,早已逃之夭夭。周波和丁英漢他們發誓不抓到他們不罷休。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物要抓——季仁永。
我親自帶人來到宏達集團,衝他們要人。
整整十輛警車鳴著警笛來到宏達集團大門口,四十來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跳下車,在我的指揮下闖進宏達集團總部。這回,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我帶著周波、丁英漢走進賈老大的辦公室,對他說:“我們要找季仁永,他在哪兒?”
賈老大用一雙仇恨的眼睛看著我,嘴上卻說,季仁永不見了,今天沒來上班,不知他在哪兒。再問別人,別人也都這麼說。我發出命令,對整個宏達集團總部大樓進行搜查。於是,警察們進入了每一層樓,打開了每個房間,但是仍然不見季仁永的影子。撤離前,我問賈二在哪兒,賈老大說他外出了,有一個大項目在談。我說:“請你轉告他,如果他對我們的行動有什麼意見,可以向上級控告。但是,我們的搜查不是針對他的,是搜查一個誣陷人民警察並造成嚴重後果的犯罪嫌疑人。”又說:“一旦發現季仁永,立刻向我們報告,否則追究責任!”然後帶著弟兄們離去了。等我們走出大樓的時候,看到附近圍著很多群眾,都在探頭探腦地看著,眼中閃露出探究、希望的光。其實,我早已料到季仁永不會在宏達集團等著抓捕,我是故意這麼做的。我要通過這個行動,向人們宣示和暗示,宏達集團沒什麼了不得的,我們公安機關已經把槍口對準了他們。事實上也達到了這個目的,搜捕後,滿城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但是,所有的輿論中都流露出同樣的希望:看樣子,宏達集團恐怕要出事……
季仁永的家我們也搜了。可是,家裏看上去已經好長時間沒人住了,屋子裏到處都是很厚的灰塵,我們走進屋子時,隻有一個溫柔的女人笑臉迎接著我們,她是季仁永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妻子,她的遺像就掛在牆上。也許,季仁永是因為睹物傷情,妻子死後,無法在這個屋子再居住下去,或許,是忙於為賈二效忠而顧不上回家,家中才成了這個樣子。
之後,我帶著周波和丁英漢去了那所幼兒園,再次看到了那個可愛、可憐的小女孩兒,看到修麗雲傍晚時分把她接走。修麗雲說,她也不知道季仁永去了哪裏,估計十有八九是被賈二藏起來了,一旦發現他,她會向我們報告的,然後,憐愛地抱著季仁永的女兒走了……
之後,我以華安縣公安局的名義,召開新聞發布會,把周波、丁英漢等人被陷害入獄一事向與會的媒體公布,並在會上高調宣誓,我和華安公安民警誓同黑惡勢力鬥爭到底,絕不妥協。在答記者問時,還暗示說,籠罩在華安人民頭上的陰雲將會很快散去。又通過媒體號召廣大人民群眾積極行動起來,踴躍向我們提供黑惡勢力的犯罪線索。於是,各個媒體立刻掀起一個報道高潮,把不利的輿論一下扭轉過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對賈氏兄弟的沉重打擊,把他們更快也更進一步地逼向瘋狂,而瘋狂之後是滅亡。
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們的新聞發布會的次日,賈氏兄弟召開了核心骨幹人員參加的會議。會上,他們流露出對我、也包括對漢英的刻骨仇恨,他們說,有我和漢英在就沒有他們的好,所以,他們必須立刻采取行動,反製我們。而且確定了目標,那就是把我倆、或者我倆中的一個從華安趕走。我們倆隻要有一個滾蛋,另一個就孤掌難鳴了。之後,又研究了對付我們的策略。他們也感到,通過正常的途徑,想馬上把我和漢英從華安趕走不太現實,所以在想了很多辦法之後,確定了一個辦法,認為隻要實施了這個辦法,我和漢英必走無疑。賈二說,隻要我們離開了華安、我失去了公安局長的位置,就成了他們手中的麵團,想怎麼捏怎麼捏。但是,他們也意識到這個辦法是個雙刃劍,弄不好會傷了自己,甚至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但是賈二說:“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有他們沒我們,有我們沒他們,必須見個高低!”
可是,要實施這個辦法難度不小,而且搞不好會被我察覺,甚至給我提供打擊他們的口實,因此,必須找到一個機會。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回,命運似乎站在了他們一邊,他們很容易地找到了機會,甚至是機會找到了他們,而且是我們給予他們的。
季仁永逃跑了,大平和二皮臉也不見了,我們當然不會罷手。我們在深入分析了三個人的情況後覺得,相對而言,二皮臉應該容易抓到,因為他的傷口還沒有痊愈,不會跑得太遠,而且必須到醫院看傷換藥什麼的。按著這條思路,我們下了大力氣進行尋找,並很快在鄰縣發現了他的影子。那天,當二皮臉到一家診所換藥時,周波和丁英漢他們露麵了,二皮臉一見拚命逃跑,結果跟蔡江的命運一樣,逃跑時撞到一輛卡車上,當場死亡。
這就是賈氏兄弟們的機會,他們敏銳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