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冬天開始,陸虎城過了默默無聞、痛苦忍受的兩年。 平級調動是上級領導處理某些棘手問題時常用的一種舉重若輕的手段,
也是大部分官員仕途生涯中可能遭遇的一種挫折,聽起來像是正常的工作安排,實際上是一種處分:失去了實在的權力而保留一個空殼。因為保留了這個空殼,從而保留住了“麵子”,不至於太傷感情,有利於維持穩定的大局,正如錢鍾 書先生所說:“做官的人栽筋鬥,宛如貓從高處掉下來,總能四腳著地,不致 太狼狽。”
領導進行這種工作調整時,不需要理由,任何一位下級官員隻能無條件“接 受組織安排”,他們踏上這條充滿荊棘的仕途時,就做了這種心理準備,如同 一位戶外探險活動參與者出發前簽訂的全責契約。陸虎城從資州縣委副書記調 任江城市農機局任黨組書記,任何一位圈子中人,都會明白這其中包含的意義。 不用市委書記親自吩咐,報紙、電台、電視台不約而同地消失了任何有關他的 消息和報道,集體把他做了隔離處理。就算在農機局內部,他也被忽略、冷落 和疏遠。
農機局像一台老式的農業機械,一切進退運行皆由局長負責操縱。他這 黨組書記就像貼在上麵的商品銘牌,輕而非必需,他基本上沒有什麼具體的工 作,局裏任何重大事情他都沒有發言權,開會很少通知他,甚至連普通的同事 間應酬也幾乎沒有人邀請他,他被所有的同事視為空氣,或者如聖人眼中的“亂
力怪神,存而不論”,一句話,他所在的似乎並非人間,地球上根本就沒有這 個人。
陸虎城沉默地接受了現實。他並不在意。對於曾經風雲一時的縣委副書 記來說,農機局似乎廟小了一些,他沒有興趣在這裏縱橫捭闔,但是外麵的世 界呢?想到市委書記霍琛,再加上其他保守的考慮,他無可奈何地選擇所謂為 官五字訣中的“隱”和“忍”,像烏龜一樣自動地把頭縮進殼裏,進行漫長的 政治冬眠。
就這樣,像流星劃過,耀眼然而短暫,這位江城乃至西川有名的政治明星,突然退出權力的表演舞台,銷聲匿跡,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葉楊母親的報 複,除了很少幾個人知道其中的真實原因。失勢的官員如同破產的商人,如果 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境況,隻能是“淒涼”。對於來自外部的白眼和冷遇,陸 虎城還可以漠然置之,而來自內心的拷問,卻很難麵對。
不再像從前,他能夠在工會那間六平方米的辦公室裏安之若素,如果他 不曾擁有,或者他還能夠保持那種心態,但是現在他已經做不到了,他享受過 權力帶給他的榮耀,那種滋味他一生再也無法忘記,而一旦失去,所有的一切 立刻變成等量的痛苦讓他承受,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
他用了很多時間來看書,用了很多時間來思考、反省,他變得前所未有 的自由和空閑,可以從容而冷靜地把每一個問題都反複咀嚼很多遍,而在所有 的問題中,他想得最多的,是一個情不自禁的假設:如果重來一次,會不會做 得更好?他認真考慮後,結論居然是否定的。
他仔細分析過,他起步已經比別人晚了,要在那條精英薈萃的道路上衝 到前麵,要出人頭地,他必須得拿出點兒與眾不同的辦法來,結合他的自身條 件和資州的具體情況,似乎就必須那樣做,必須那樣演戲,哪怕沒有胡遷這個 人,他自己也很可能那樣選擇,隻是劇情不同而已。
他痛苦地發現,如果那樣的話,他是不是也注定了同樣的結局呢? 僅僅因為葉楊? 無論他如何思考,思考多少次,他都同樣發現,他對這個人無計可施。
麵對這位紀委書記的正直和執著,他不能懷柔,無法拉攏,無法欺騙,甚至無 處躲閃,依然隻有選擇戰鬥,然後,依然最後兩敗俱傷。他隻是不明白,西川 那麼多地方,江城也有那麼幾個區縣,那麼多的崗位可以選擇,葉楊為什麼偏
偏要來資州,與他相遇?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時間緩慢而無聲地流逝,時間會衝淡一切,冬天過去,春天到來,陸虎
城的傷口慢慢結痂,某種東西開始重新在他的身體內漸漸凝聚,或者說,這種 東西從來就沒有從他的身體內消失。躲在農機局厚重的龜殼裏,他依然還保持 著冬眠的狀態,但已經開始豎起了耳朵,傾聽外麵世界的聲響。他開始重新打 量江城官場,打量江城那些忙碌而茫然的官員們,尋找自己的出路。
他考慮了很多種途徑和辦法,但一想到霍琛,就隻能頹喪地長歎放棄。 麵對一位已經把他看穿的神——如果從具有生殺予奪這種能力上來說,霍琛就 是他的權力之神——他無論玩什麼伎倆,再怎麼表演,除了徒然增加自己的小 醜印象外無濟於事,同時,就算沒有霍琛,像他這種官員,按照普通的官場慣 例,如同打了烙印的 ST 股票,除非來一次脫胎換骨的重組,或者某種天上掉 餡餅的利好消息,很難鹹魚翻身,再次飄紅。但是,曾經的磨難和挫折,農村 孩子天生的堅韌和頑強,讓他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更加鬥誌昂揚和心思深沉,像一把經過淬火的寶劍,比從前更加鋒利、不易折損。
這其間胡遷有兩次把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第一次陸虎城冷淡地搭了他 幾句話,當胡遷試圖進入某種談話軌道時,陸虎城沒有征兆地結束了通話。第 二次,胡遷剛剛報名,他就簡單地壓了線。
他無法克製自己對胡遷的仇恨。他認為是胡遷毀了他的仕途,但是他不 願意再跟這個人裹在一起並非純粹的仇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想到這個人,就會想到自己從前的輝煌和失敗,這會讓他感到痛苦。當然,他現在也夠痛苦 了,雖然,他保持了男人的風度,不在任何人麵前流露自己的情緒,包括他的 妻子,但這種日子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希望是那樣的渺茫。
但陸虎城始終相信:這樣的日子總會有盡頭。
兩年後,他總算等到了一個機會。雲州市拿出十幾個縣級職位麵對全省 進行公開招考,其中有幾個正縣級職位,這是雲州市委書記楊菁在雲州推行的 “新政”。實際上,這是省委響應中央號召,關於幹部任用製度改革的一個試 點。陸虎城像蟄伏的猛獸,突然嗅到了權力的血腥,這是個機會,他對自己說。 雖然並不太好。
他認真考慮了兩天,患得患失,左右為難,沒有人知道這兩天中他的心
情那種反反複複、起起落落,除了躺在他身邊的妻子可能從他難得的失眠中感 覺到一些異常,最後,他下了決心。是的,楊菁是葉楊的母親,這令人沮喪,但是,這又有什麼呢?反正窩在江城也沒有什麼機會,還不如換個環境,最壞 的情況不過是從虎穴到狼窩罷了,他為什麼不賭一把呢?樹挪死,人挪活,說 不定這正是他東山再起的台階,他還不到四十歲,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就這樣 守著老婆兒子,趴在一份公務員工資上準備養老。陸虎城重新燃起權力的野心 和鬥誌,躍躍欲試。
他還考慮到,楊菁下屆肯定被提名成為副省長,回到省城,這在西川官 場人所周知。既然她遲早要走,她就不應該成為他最大的擔憂,還有一點,他 想離開江城,他不願天天麵對他的妻子和她的母親,這一點,甚至可能是所有 原因中最重要的。
現在,他麵臨的是如何取得這次公開招考的勝利。 因為是試點,第一次舉行這種公開招考,全省矚目,雲州分管市委副書
記擔任此次招考領導小組組長,省委組織部一位幹部處長自始至終擔任巡查和 督導的工作,這注定了它的公開、透明和公正,但也正因為如此,這將吸引來 自全省、懷著各種目的的精英們。經過反複考慮,陸虎城覺得自己不能像其他 競爭者一樣,眼睛首先盯著那些重要的、具有超值實權的職位,他不想失去這 次機會,不能希求一步到位,必須盡可能增加保險係數,最後,他決定選擇可 能報考人數相對不多、厲害角色相對較少的科技局長。當然,他這樣考慮還有 一個原因:楊菁如果要對他進行某種阻擊,也可能會因為這個職位並不重要而 放棄。
他寄去了報名資料,獲得考試資格後,是兩個月緊張的備考時間,然後 是筆試,麵試,像當年參加的公務員考試一樣,他再次顯示了在這方麵優秀的 個人能力,在報名競考科技局長的十七人中名列筆試第二,麵試第一,綜合得 分第一。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一段等待時間,招考小組將對每一個職位的競考者進 行順位審查,如果前麵的考試果然如同宣傳的那樣公開公正透明,那麼最後的 選擇決定就明顯具有某種人為的因素,陸虎城考慮了所有的一切,最後決定聽 天由命,無為而治。他現在沒有任何一點兒可以依靠的官場關係——他嶽母已 經退休,而就算沒有退休他也不願請她幫忙,並且這種招考她也無能為力。霍
琛加上楊菁,這兩位權力人物中任何一人想擋他的路,不會比蹍死一隻螞蟻更 費勁,甚至他在農機局的同事,都可能影響和決定他的命運,所以他放之任之,一派淡然,連他的同事也懶得露個笑臉去籠絡,一點兒不關心他們會對雲州組 織部來考查的人說些什麼。
雖然如此,他鎮定自若的外表下,心情每天還是忐忑不安,每晚回到家中,難以入眠。最後,煎熬的一周公示時間終於過去了,塵埃落定,他獲得了成功。 當他接到雲州市委組織部的電話時,那一刻,他沒有絲毫興奮和得意,隻是一 種解脫,還有一些命運捉弄的感覺。
他走馬上任,心中一派淡然,完全沒有普通官員那種新官上任三把火的 激情,客觀上似乎也不具備這種條件。因為,科技局這個廟實在太小了。
地震科、知識產權科、科技計劃科加上辦公室才四個職能科室,行政編 製十七人、事業編製四人,整個辦公場所是兩層租用供銷合作社的舊樓。當然,人少並不說明什麼,國土局的工作人員也不多,一個局的重要性在於它的管轄 範圍,這決定它的權力實質,體現它的權力力量。
按照習慣性的分類,公安財政國土是所謂的一級局,科技局隻能淪為三流,僅僅從整個科技局隻有一台從市委借來的小車就能夠想象這個單位的窘困,而 且,據說這輛裏程上了十五萬的舊車,它的主人曾經出事,大家覺得不吉利,才輾轉讓科技局撿了個便宜。
領導這樣一個局,陸虎城不敢妄想,尤其是在楊菁的領導之下,他決定 老老實實地做本職的工作,不逾矩,不擅權。雖然,他的理想中,科技局長肯 定隻是一個過渡、一個台階、一個跳板,但現在,不具備起跳的實力和時機。 整整一年半的時間,他沒有做任何標新立異的事,也沒有出任何令人側 目的成績,除了循規蹈矩地完成本職工作外,隻做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
把羅四維調來,做了他的辦公室主任。 嶽清明退了下去,新的資州縣委書記是市委一位秘書長,他是霍琛的人。
時間這位偉大的盟友幫助市委書記在江城的權力鬥爭中大獲全勝,樹立了自己 說一不二的權威,無論是少壯派的市長和本土派的常務副市長孫承乾現在都已 經臣服霍琛,如果說這位秘書長是一榮俱榮,那麼,孫承乾、嶽清明和陸虎城 這一派就是一損俱損,連帶曾經作為陸虎城專職秘書的羅四維也被打入冷宮。 陸虎城在農機局那兩年多,羅四維是唯一去看望過他的故舊。
一個秋高氣爽的秋日周末,他帶著羅四維去郊區水庫釣魚,在這裏,他 意外地“碰見”了一位老朋友:胡遷。
“陸局。羅主任。”胡遷看來對陸虎城的近況有一些了解,知道羅四維 在科技局做辦公室主任。
“胡總,恭喜發財。”陸虎城忍不住失笑。他覺得很有趣,或者,因為 換了環境,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對這個人的憤恨變淡,同時,某種熟悉的感覺 讓他覺得有種怪異的親切,還有一些特別的揣測。
“這麼閑?”胡遷從堤上跳下來,蹲在陸虎城身邊,擺出一副要看兩人 釣魚的持久戰模樣。
“不做無聊之事,難度有生之涯。”陸虎城淡淡地說。收竿,重新上餌。 “釣魚不錯,有利身心健康。尤其能夠培養平靜、從容、通達的心態。” 胡遷眼睛追隨著陸虎城的漁線,“這種心態有利於普通人的健康長壽,但是對
領導者的鬥爭精神則是甜蜜的毒藥。” 陸虎城凝神看著魚漂,沉默。
胡遷意味深長地笑笑:“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釣魚是捕捉某種忽 顯忽隱、不可預期的希望。”
陸虎城沒有搭話,這時候他差不多可以肯定,他們不是意外碰上,他對 這位黑道大哥太熟悉了。當然,胡遷也可能沒有想過要隱瞞自己的刻意安排,但是現在,他還有什麼值得這位黑道大哥下餌呢?科技局是一個清水衙門,全 部榨幹也值不了多少錢,同時,他現在也不再是從前的陸虎城,他對自己充滿 信心,完全可以對付這位黑道大哥的任何陰謀詭計、威脅利誘,他絕不會再被 他當槍使。
“我去車裏拿外套,有點兒風。”羅四維站起身,對陸虎城和胡遷點點頭,上了水堤,往停車場去了。
“陸兄弟還在怨我?”等到羅四維走遠,胡遷換了稱呼。 “這有什麼好怨的?就像打麻將,願賭服輸,輸不起就不要入座。”陸
虎城淡淡地說。
“陸兄弟說得好!”胡遷用力在腿上一拍,“況且這場牌局還沒有結束,咱們還不算輸,咱們可以繼續打下去。”
“胡總好氣魄,隻是我未必有那個興致奉陪。”陸虎城一哂。
“陸兄弟英雄意氣,怎會小小挫折就此消沉!”胡遷回報一哂,“要說 沒有興致,那陸兄弟何苦巴巴地從江城跳到雲州來?”
“別人可能認為我是為了當官,胡總你應該明白,我隻不過是為了躲躲 她和她母親。”
“那麼羅四維呢?”胡遷毫不鬆懈,繼續緊逼,“你把羅四維調來做什麼?” “他為我受困,待在資州日子難過,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不顧,這點
情義總還是要吧?”陸虎城還是不鬆口。胡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陸 兄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他盯著陸虎城:“你認為當年隻是因為我,才連累了你丟了那個縣委副 書記和大好前程?你就沒有想過,我的損失呢?你可以屁股一拍走人,我還要 收拾那麼大的一個爛攤子,處理那麼多難以善後的問題……”
“但是你最後還是順順當當地做完了那個工程,賺到了大錢。胡總。” 陸虎城冷笑著打斷了他。
“這樣說吧,陸兄弟,我可不可以說,你的那個縣委副書記,我也有一 份功勞呢?”當談話進入到核心、短兵相接時,胡遷毫不猶豫地露出本性,隻 是他的臉色依然保持著微笑。
“我們不提這件事了。我那時就說了,我們兩清了,再討論這些有什麼 意思?我也沒有要求你進行某種補償。你看來也從來沒有這種考慮。”陸虎城 譏諷地冷笑起來。
“好吧,咱們向前看,這是你們這些政府官員現在經常掛在嘴邊的口號,也是我今天來的目的。”胡遷順勢下坡,亮出底牌,“我剛才說那些,不是為 了顯示什麼我對你有功,或者說是想為自己開脫,我隻不過想借那句話說:因 為我,讓你丟了那個副書記,現在,我想還你一個……正書記。”
胡遷挺了挺身子,雖然還是蹲著,但目光凜然,顯得十分豪氣和篤定,似乎他是市委書記一類的權力人物,可以隨手就給人一頂官帽。
陸虎城把目光從魚漂移到他的臉上,笑了,但沒有說話。 “不可思議還是無法相信?”胡遷露出自信的微笑,“那我們不妨去嚐
試一下。想想我們以前做的事吧,雖然算不上奇跡,但也足以讓我們驕傲。” 陸虎城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明白胡遷所指,的確像他那樣的政治明 星,不是任何一位官員都能做的——但是他的臉色跟著黯淡下來,遲疑一下,
決定不再跟這個可能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繞圈子:“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這就 像打麻將嗎?我也跟你說老實話,我的本錢幾乎都輸光了,現在手中這點兒零 票,根本不能再參與這種級別的賭博。”
“這是個問題。”胡遷理解地點頭,因為迫使對方終於翻出了底牌而心 情愉悅,“但是賭博中有種賠率很好的賭法,隻要你押中了偏門,那麼一點點 小錢也可以贏到你想要的一切。”
“嗬嗬,又是偏門。”陸虎城不置可否。 “為什麼要歧視偏門呢?既然開有偏門,押偏門就是一種賭法。如果這
一注開出來就是偏門,那麼,偏門就是唯一正確的選擇。”胡遷按照計劃循循 善誘。
“你是不是以為楊菁馬上要離開雲州,我就有可能出頭了?你不會這樣 幼稚吧?”陸虎城突然反問,“不說她現在還沒有走,就算她走了,也是回省 城去當副省長,她隻需要簡單一個電話、一個招呼,我就可能永遠被壓在五行 山下,不得翻身。這種時候下注,說不定手中這點兒棺材本都一把賠光。”
“既然是賭博,那就肯定有輸光的可能。”胡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神 情自若,似乎有種奇怪的自信,“咱們這次準備賭一把大的。如果贏了,我們 甚至不用考慮那位即將成為副省長的市委書記。”
“洗耳恭聽。”直到此時,陸虎城才真正重視今天的談話。 然後胡遷開始闡述他的計劃。很簡短,花了不到三分鍾,但很精妙,令
人意想不到,耳目一新。 陸虎城有好一陣的發呆,然後,他輕噓了一口氣,說:“你真不像一位
黑道大哥,倒像是心懷天下……運籌帷幄的諸葛孔明。”這一次,他沒有再疏 遠地稱呼“胡總”,他試圖用這種調侃來掩飾自己心中的震驚,但沒有成功。
“那陸兄弟是答應了?” “為什麼還要找我?這個計劃有很多的人都能夠做,肯定有人比我更適
合,能夠做得更好。”陸虎城沉默半晌,問。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印染廠的年輕人,看見蛋糕就忘記了毒藥,胡遷的計劃看上去很美,但他依然保持了足夠的冷靜。
在這次談話最關鍵的部分,胡遷的神情反而輕鬆自若起來。“陸兄弟,你無法否認我們從前在一起那些日子,無法否認我們的關係。更重要的是,像 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們是同一類的人,我們身上具有某種共同的
特殊氣質。我們都具有某種才能,渴望在這一生做點兒什麼、留下點兒什麼,我們都有野心,這理由夠好吧?”
絕非如此!陸虎城在心中冷冷地否定了胡遷的說辭。他迎著胡遷的目光,兩人對視了一分鍾,彼此在心中判斷對方所想。“我得考慮。”他說。
“應該的,這是件大事,任何人都會像你這樣。”胡遷理解地笑笑,“但 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的,也不是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他站起來,說:“我先告辭,今晚就在雲州住,明天再聯係。” 陸虎城似乎沒有聽見,也沒有任何表示,他的眼光看著湖麵遠處的粼粼
波光,如僧入定。
“四維,你是怎麼想的?” 胡遷離開後,陸虎城簡單地把胡遷的計劃告訴他的辦公室主任。他用不
著對他隱瞞,如果他答應的話,羅四維將是這個計劃中最主要的助手,如果他 不答應,他覺得也應該讓羅四維理解他的某些想法。他和他現在的關係超越了 他和他妻子寧夏,從資州羅四維深夜拜訪他,到羅四維去農機局看望他,再到 他把他調到雲州來,都決定了他們將在這一生以後的日子裏互相扶攜著前進。 “胡總剛才送了我一個手機。”羅四維答非所問。他手中拿著一個黑漆 漆的東西,像一個小盒子,這是才出的品種,比幾個月前那種像磚頭一樣沉重 的移動電話輕巧了很多,現在的售價還在一萬五六,算是奢侈品。羅四維把玩
著,表情奇特。
“我是不是應該拒絕他?有很多理由讓我應該這樣做:他的黑道大哥身 份,他唯利是圖的本性,他太狡猾陰險……”陸虎城沉思著說,“我可以不鹹 不淡地排著隊,耐心地等待機會降臨,或者說是等待著更好的機會。即便最壞 的結果,什麼機會也沒有,也不擔心餓飯,反正有國家養著,再怎麼說,我級 別還在這裏嘛。”
“有人說沒進過牢房的男人是不完整的。”羅四維突兀地說。 “那麼,沒有經曆過挫折的官員,也不算成熟的官員?”彼此擁有相同
的政治立場,長時間一起生活,陸虎城和羅四維的思維完全跟得上,他笑著看 著他,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失敗是成功之母。我們既然有了失敗的經驗,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它呢?
春節的時候,我回資州,整整一個春節,沒有一位以前的同事來看過我,我沒 有接到任何酒局的邀約,似乎我這個人比那些被遺棄的女人還不如,還容易被 忘記,或者是故意忘記。”羅四維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陸虎城——陸虎城冷著 臉點點頭,示意他說完。羅四維停頓了一下,選擇了他認為最恰當的措辭:“我 不願意就這樣……一直下去……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
他似乎是在說自己的事,但他們都明白是在說陸虎城,或者說,是說他 們共同的事、共同的遭遇。他最後的誓言也不僅僅是在表達他一個人的誌氣,而是在抒發他們共同的理想。這就是羅四維對於這件事的意見。他這麼年輕,充滿野心和渴望,不會甘於一輩子命運被人操縱,默默無聞至死,而陸虎城是 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鼓勵他,希望他一搏。但是陸虎城依舊沉吟:“所謂千 弩之弓,一擊不中,乃永息機鋒……”
這種人生和命運決斷的重大時刻,他不能不慎重,他以前已經失敗了一次,這也是他的擔憂,但是羅四維立刻搶過他的話頭:“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出手 之前的周密運籌。縱觀大多數曆史人物和故事,那些百折不撓,屢伏屢起的人,才是笑到了最後,才……”
羅四維認為他必須對陸虎城進行鼓舞和說服,但是這一刻,陸虎城的注 意力突然不在他這兒了。
他看著在水麵若隱若現的魚漂,那是他的機會嗎?他的目光眺向更遠處,茫茫渺渺的水麵,秋風輕輕吹過。權力是他的一生信仰,他如何能夠拒絕權力 的召喚,拒絕胡遷那個誘惑的計劃呢?
這三年多來,他的隱忍承受,藏器待時,不就是為了再次手握那充滿觸 電般快感的權力之柄嗎?這三年多來,他哪一天不是像從前加入少先隊的宣誓 詞那樣:準備著,時刻準備著……
就是在剛才,他向羅四維征詢的時候,他的真實思想,已經在不經意間 表露出來,雖然,他自己也可能沒有意識到。
或者,他早已在心中做了最後的決定,隻不過像所有權力人物一樣,喜 歡讓別人來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不是對羅四維的戲弄,隻是一種純粹的嗜好和 特點。
驀然之間,他的手腕一沉,似乎隻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條件反射,他猛然 拉竿,是一種愉悅期待的沉重手感。
魚上鉤了。
他們這次準備釣的大魚是一位省委副書記,張紅旗。 正如從小說中能夠隱約看到作者的身影一樣,從這個名字,就能夠看出
這位省委副書記的某種淵源。他的父親參加過長征,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立 功甚偉。解放大西南時,父親入川遇上了他的母親,一個小地主的閨秀,他們 一見鍾情,舉行了簡單的婚禮。父親繼續帶領部隊征戰,一年後,他重新回到 西川,她已經為他生下一個可愛的大胖小子。父親帶著母子倆進京。用他的話 來說,天下總算打下來了,現在該他們這些革命功臣享福了。但是後來的事完 全出乎他的想象。張紅旗記事開始,父母成了批鬥對象,性格高傲的漢子忍受 不了這種屈辱,憤然自殺,以死鳴冤,精神被摧垮的母親跟著病死。不幸中的 萬幸,父親的戰友暗中伸手援救了少年張紅旗,他被送回家鄉,名義上到農村 去接受教育改造,實際上是遠離政治鬥爭的漩渦。後來,時局變化,他的父親 得到平反,張紅旗重新回到北京,繼承父親遺留下的一筆錢、一處房產,但是 最重要的遺產,是他父親眾多戰友的關心,這種關心因為某種歉疚而變得真誠 和具體。他解決了工作,開始步入仕途,前進迅猛,加上他傑出的個人能力,年輕時苦難磨煉出來的精明,一步步成長為黨的高級幹部。在他步入人生的最 後階段,思鄉情緒開始彌漫,他向組織提出申請,希望能夠回鄉工作,半年前 被任命為西川省省委副書記,然後,第一時間被胡遷盯上。
這三年中,胡遷繼續擴展他的事業,依靠他的黑道背景,他在江城拿下 了不少利潤豐厚的項目,大多數是建築工程,生意蒸蒸日上。出於某種高瞻遠 矚的考慮,他在省城設立了辦事處,計劃向省城進軍,正是這個想法,讓他有 很多時間待在省城,開始編織自己的關係網絡。他通過一位江城官員跟建設廳 一位處長搭上了線,這很正常,現在他的事業主要就在這個行業,這位處長喜 歡賣弄,常常吹噓一些省委領導的軼事,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胡遷一一記在 心中,最後,當聽到某些有關張紅旗司機的故事時,胡遷決定不再錯過。
他親自出馬,設計了一個現代版的“千金買鄰”。首先使用威脅利誘的手段,強行入股省委附近的一家茶樓,原因是張紅旗的司機中午常常去那兒玩牌或者 休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守株待兔後,他和張紅旗的司機從臉熟到點頭之交,從最初一支煙到茶費免單,最後他們變成了性情相投的酒肉朋友,整個過程在
一個月間完成。一位資產千萬的企業老總如此費心去結交一位司機,看起來是 屈尊紆貴,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很正常,這位相當於宰相家奴的領導司 機,在某些時候擁有比胡遷更強大的力量,在很多人眼中他的價值並不比一位 黑道大哥遜色。
當然他完全可以不用親自出馬,但是胡遷認為,這個人將為他開啟一道 阿裏巴巴的權力之門,這樣一件事值得他親自操刀。
從這以後,胡遷每去省城,這位司機都會成為他酒席上的嘉賓,坦然地 接受他私下的饋贈,開始是一些土特產和小禮品,漸漸是名貴的衣物煙酒,最 後,胡遷覺得時機成熟,經過考慮,他前往雲州,向陸虎城和盤托出他的整個 計劃。
張紅旗出生在雲州樂遠縣碧水鎮,少年時又回到這裏生活了十多年,這 是他的故鄉。陸虎城因緣際會,恰巧現在在雲州工作,又與胡遷有著那樣的曆 史淵源,所有的一切結合起來,偶然和必然,最後構成了胡遷這個計劃。
但是陸虎城認為這個計劃不夠完善。 決定再次跟胡遷合作後,陸虎城仔細思考了胡遷的計劃,然後跟羅四維
認真探討,他們發現這個計劃有很多想當然的地方,有些地方不合理,有些細 節值得推敲。這是自然的。胡遷雖然老奸巨猾,但畢竟不是他們這個圈子中人,有些微妙的官場規則不是他能夠親身體會的,同時,對付省委副書記這樣的高 級幹部,是一個全新的課題,也是一個挑戰,他們沒有任何經驗可以依賴,完 全是靠對人生和人性的理解。這個時候陸虎城顯示了自己獨特的思考和見解,他修改了大部分步驟,最後變成他個人風格的方案。
胡遷從善如流,同時也在心中修改了對這位盟友的認識,有喜有憂。喜 的是陸虎城變得成熟和強大,有利於他們整個計劃的實施;憂的是陸虎城將會 難以控製。幸好,他也並不弱小,再加上他比陸虎城豐富得多的人生經驗,他 擁有的另類力量,他還是有信心能夠利用這位野心勃勃的官員。
有一個部分他們沒有討論,就是這個計劃成功之後的具體合作。這是一 場博弈,不僅是他們聯合對付張紅旗,也是他們之間的暗戰,結果如何,要看 這個計劃實施的情況。
接下來幾個月,陸虎城開始行動,羅四維和胡遷全力配合。為了這個計劃,他們三人竭盡所能。胡遷借了一輛車供他們專門跑省城拜訪計劃中的專家們,
但是當這些專家應邀來到雲州時,陸虎城開始作秀,不是使用局裏那台快散架 的老爺車,就是自己出錢租麵包車供這些專家使用,同時,他自己長時間泡在 碧水和附近幾個鄉鎮,拜訪農戶,做各種翔實的調研。人們看見的是一位辛勤、 實幹的官員,沒有人會想到這位形象質樸的幹部正在進行一個複雜的陰謀,他 現在在這些農田山地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遙遠的某個人和遙遠的某一天。
然後,終於到了那個時刻。
春節。 作為一位西川省最高級別的權力人物,張紅旗一直克製著自己回家鄉的
欲望。他有過底層生活的經驗,了解那些基層的官員們,就算他不想擾民,但 “民”會蜂擁而上爭著被他“擾”,這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他回到西川這 大半年來,就算視察調研,也會避開雲州。即便如此,也有很多雲州、樂遠和 碧水的各級官員懷著各種目的打著鄉親的旗號奔赴省城,頻頻造訪,雖然絕大 多數時間都被他的秘書擋了駕,可是讓他不勝其煩。
春節到來,張紅旗決定悄悄回鄉看看,拜訪一下當年照顧過他的一些鄉親。 他帶上他的秘書範焱和司機,三個人輕車簡裝直奔雲州,除了給省委辦公廳打 了招呼,沒有告訴任何人,更沒有通知雲州地方。但是,就像那些走紅的演藝 明星永遠逃不掉狗仔隊的追蹤,當他到達雲州時,雲州市幾大班子已經整隊在 高速公路出口恭候一會兒了。張紅旗隻好下車束手就擒,為了保持風度,他甚 至不得不擺出那種外交官式的冷漠而矜持的微笑,在市委書記楊菁和市長盧長 貴陪同下,進駐雲州賓館。
這完全打亂了張紅旗的計劃,也打亂了陸虎城的計劃。張紅旗出發之前,胡遷就接到了張紅旗司機的電話,陸虎城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是現在,麵對意 外殺出的雲州幾大班子的官員們,陸虎城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他以為自己 是唯一的不速之客,哪知道在權力的磁場中,是鐵屑就會被吸引。
坐在雲州賓館外麵胡遷新換的公爵王轎車內,三個人長時間沒有說話,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陸虎城下定了決心:“我現在去。”但他沒有立刻推門 下車。
他們看見楊菁帶領著一大群雲州官員從雲州賓館出來,張紅旗的秘書範 焱在送客。現在是午後一點,按照他們搜集的有關資料,除非特殊情況,張紅
旗不會改變午休的習慣。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胡遷拿起手機,撥打了張紅旗司機的手機。 電話那邊張紅旗的司機顯然在為難,但是胡遷毫不猶豫拿出黑道混混特
有的帶著威脅意味的懇請,這種關鍵時刻,他得豁出去哪怕撕破臉皮,然後,張紅旗的司機屈服了。
“他在大廳等你。”胡遷點點頭,臉上露出鼓勵的表情。如果他們不想 放棄這次機會,那麼,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下午張紅旗身邊肯定會同樣圍著 不少人,同時,他們不敢肯定因為行蹤泄密的省委副書記會不會突然取消這次 行程返回省城。
陸虎城鎮定地進入雲州賓館,沒有人注意到他,市委書記、市長和其他 官員們正圍著範焱依依話別,現在這位秘書成為圓心,這是一位省委副書記的 權力延伸,看來這個“十八相送”的場景還要持續好幾分鍾,不會輕易結束。 張紅旗的司機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他沒有見過陸虎城,但胡遷剛才說了特征,所以他能夠在第一時間認出目標人物,他站起身,對陸虎城點頭示意,然後轉 身走向電梯,陸虎城緊跟而上。
當電梯門關上後,司機問:“是你吧?” 這句話暴露了司機的緊張,陸虎城沒有看他,隻是微微點頭,然後兩人
都不再說話。到達目的樓層,陸虎城緊跟司機而出,守在電梯門口的賓館保安 怔了一下,但是陸虎城和司機那種默契的沉默和鎮定把他鎮住了,他隻好認為 他們是一起的,陸虎城是司機領著去見張紅旗的人——事實當然也是如此,但 如果保安不問,將來出現某種問題,司機可能用另外一種解釋來應付張紅旗的 責問,拐過彎走上走廊,兩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到達自己休息的房間後,司 機開了門,衝旁邊的房間一努嘴,然後進了房間,關上門。
站在省委副書記的房間麵前,一瞬間陸虎城覺得自己渾身發軟,又覺得 自己身子完全變得僵硬,他做了兩個深呼吸,才恢複了一些,他安慰自己:我 是幸運的!既然如此,還害怕什麼呢?
是的,他是幸運的。如果範焱不是在門口送客,他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 這種閱人無數,一眼就可以看穿任何來賓企圖的秘書,幾乎可以肯定會擋陸虎 城的駕,無論陸虎城報自己的姓名官銜,宣稱自己是張紅旗的老鄉,還是坦承 自己的真實目的,懇請哀求,都可能無法打動這種見多識廣、鐵石心腸的門神。
在這樣一位終日與權力人物為伴的秘書眼中,這座城市除了少數幾個人,其他 都是可以忽略的螞蟻。陸虎城輕輕地敲了門。
二十秒,門被打開,張紅旗穿著睡衣,他詫異地看著陸虎城,他以為是 範焱或是司機,沒有料到是一位陌生人。
“我是雲州市科技局局長,陸虎城。”陸虎城簡短地自我介紹。 他停頓了一秒鍾,接著說:“我有一個關於帶領貧困鄉鎮農民致富的好
構思,能夠讓碧水、伏龍、三烈這樣資源缺乏、土地貧瘠的丘陵地貌農民年均 收入增加一千六百五十元。張書記,我能夠耽誤您七分鍾嗎?”他的態度不卑 不亢,溫和的請求中似乎帶著種不容拒絕的自信,但是實際上,他心裏發虛,鼓起最大的力量才能夠控製自己,他不能一看到心中的神,膝蓋就軟下去。那 些奇怪而精確的數字,故意提到的“碧水鎮”,都是預先設計的,他不擔心省 委副書記看穿他的意圖,他必須吸引張紅旗,打動他。
“你可以向雲州市委、市政府彙報你的想法。”張紅旗說。他的語氣是 溫和的,如果他立刻做出決定不再跟陸虎城交談下去,他會說“你應該向雲州 市委、市政府……”斷然拒絕,封堵陸虎城下麵所有的話。陸虎城精心準備的 “碧水”擊中了這位省委副書記,無論他現在心中對這位貿然闖來的科技局長 持什麼看法,但至少他有了一些興趣,這是陸虎城的成功。
“每個月都在遞交申請報告,但是從來沒有得到一次回複。我找過幾個 市長,他們的秘書回答我都是一個字:忙。我不敢去找楊書記。或者,市裏 的領導們認為我這個報告不值一提,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意義。他們需要的是 十萬頭生豬飼養基地、三十萬隻鵝飼養基地、千畝科羅橙種植基地這樣聽起來 響亮,拿得出手,可以登在報紙上,寫在報告上的項目。可是,這些項目,有 多少見到了效,有多少堅持到底,有多少是真正能夠讓老百姓得到了實惠,有 多少最後又變成了紙上的政績、空中的樓閣?”
他毫不留情地攻擊不在場的市領導們,這不屬於胡遷最初的計劃,而是 陸虎城獨立思考後的重拳出擊。他認為,在一位省委領導眼中,一位司機和一 位局長都是一樣的普通工作人員,一位科技局長和一位市領導都是可以隨時進 行調整的職務,隻是一個名詞,一個符號,為了強調自己為這個報告做出的努 力,他必須表示自己的憤怒,甚至不惜用某種超出常規的方式來強調。當然,他也考慮過後果,最壞就是他精心準備的彙報被張紅旗忽略,同時又得罪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