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偷雞不成蝕把米,但是這有什麼呢?反正他現在的境況並不如意,一位 科技局長並非他的理想生活,零和百分之十對於一位好高騖遠的野心家來說都 相當於零,他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權力,正如賭場上那些窮鬼往往喜歡一下押 上自己所有的賭注一樣,現在的陸虎城具有最堅決的拚搏精神。
同時,他也分析過,這種情況基本不會出現,張紅旗不會那麼無聊地向 市領導們轉告他這些話,陸虎城在他眼中根本無關輕重,不值一提,就算張紅 旗真要去了解剛才他提到的那些“基地”情況,也用不著提他陸虎城。一位省 委副書記需要有人打小報告才能夠了解到一些粉飾的情況,這顯不出其英明。 正是基於上麵的考慮,陸虎城才敢如此莽撞。
——但是他的話不盡不實。他是多次向市政府遞交他的項目申請,但是,標題上那個醒目、嚇人的一千萬資金數目首先就讓所有看這個報告的人,在心 中第一感覺就是否定它,從而忽略了這個報告的具體內容和在不起眼的地方出 現的碧水地名,這正是陸虎城想要的結果。他是跟幾個市長的秘書聯係過,但 是他往往故意突出困難和毫無意義,讓那些謹慎的秘書根本不想轉達。
張紅旗似乎被這位小小科技局長的言行觸動,或者說是被陸虎城的氣勢 感染,又或者說是想保持領導的風度,同時也有些好奇,“你進來說吧。”他 轉身進屋。這個時候,省委副書記心中多少有些無奈:今天真是不順,看來煩 人的事還會不斷。這次回鄉似乎是很難清淨了。
張紅旗在床上坐下,示意陸虎城坐椅子,看似隨意,實則經過了選擇: 他肯定不會和這位小局長並坐那兩張分在茶幾兩邊的椅子,因為床比沙發水平 高度要高一些,所以他選擇床,同時,讓客人坐椅子,不會失禮。
陸虎城坐下,身子微微前傾,這時才有時間打量省委副書記的相貌:濃眉,大眼,寬膛臉,臉部線條生硬,充滿力度,目光堅定,舉止間帶著一種說不出 的從容和氣勢,一傾身一張目,都有一種不言自怒的威勢。這是陸虎城第一次 如此近距離跟一位省委領導麵對麵地坐在一起,他感到嘴裏發幹。
張紅旗也在打量著陸虎城,他毫不費力地看出了陸虎城強作的鎮定和掩 飾的緊張,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但是全神貫注於省委副書記的陸虎 城捕捉到這個表情,突然間,他有種恍然大悟的解脫:是啊,緊張什麼啊?有 什麼害怕的?就算緊張又有什麼?就算讓張紅旗看穿他又有什麼?他本來就是 打算讓他看穿他的一切,看穿他的陰謀、野心和另類的努力!
他長噓一口氣,這一次是真正的鎮定。就像一些運動員每到重大比賽時 反而會出奇地平靜一樣,就在這一瞬間,陸虎城完全恢複了競技狀態。
“雲州一無曆史名人,二無風景名勝,無法吃老祖宗;資源貧乏,地無礦藏,建不起大工業;建國以來,省上對雲州從來沒有什麼政策傾斜和扶持措施,這 種先天不足,後天乏補造成雲州現在的狀況是基礎薄弱,發展無力,既無作為 利稅大戶的支柱企業,也沒有能夠行銷全國的拳頭產品,再加上思想保守,觀 念落後……”
張紅旗抬起手,陸虎城及時住口,張紅旗問:“你到底是說一個鄉一個 鎮還是一個市的工作?”省委副書記毫不含糊地顯示了一位領導的專業素質。 “我想說鄉和鎮,但想從整個市說起。”陸虎城回答,沒有畏縮和膽怯
的表情。
陸虎城咽了咽口水,準備繼續開口,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對 方的厭惡情緒,他突然醒悟自己不能按照計劃,係統地闡述自己的構想,而應 該單刀直入地切入主題——省委副書記沒有這麼多時間來聽他的廢話。他毫不 猶豫地把自己早已背熟的話做了調整:
“壯龍頭促產業,加快推進農業產業化經營;重科技樹品牌,加快提升 農產品品質;抓項目建公路,加快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提素質廣渠道,加快增 加農民人均收入;出政策搞示範,加快現代農業園區建設……這些冠冕堂皇的 套話誰不會說?張書記,我隻說三個詞:黃芪、薑椒、古鎮。”
這番話前麵部分陸虎城說得極快,但是突然一轉,後麵三個詞緩慢而用力,戛然而止,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張紅旗,不再說話。
張紅旗眉頭皺了一下,眯起眼打量陸虎城,似乎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 始重視這位不速之客,他對於這種不太常見的發言有一點兒吃驚,但也僅僅是 有點兒而已,然後,他的臉色恢複平靜和冷淡,問:“薑椒是什麼意思?”
“椒是七星椒。薑是鍋爐薑。鍋爐薑是在冬季生產反季節嫩薑,其種植 方法主要是通過燒鍋爐讓生薑大棚的土壤溫度穩定在十五度到二十度之間,持 續加溫四十多天後,色澤鮮嫩、口感極佳的反季節嫩薑就可在春節前後上市。” 陸虎城盡量簡短扼要地介紹,因為知道張紅旗在碧水待過十多年,就沒有介紹 碧水聞名西川的七星椒。
“那麼古鎮呢?”
陸虎城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份項目可行性分析報告遞過去,很薄,隻有三頁,但這一千多字凝聚著他和十多位專家的心血和智慧。這一次他沒有口頭彙報,因為這份分析報告上有十多位專家的意見和手寫的簽名,張紅旗親自看到肯定 比他說的效果更好。
張紅旗接過去,開始慢慢翻閱,偶爾還會停頓那麼幾秒鍾像在思考,一頁,兩頁,三頁……整個房間除了微微的紙響,別無聲息。幾分鍾過去了,張紅旗 看完了整個簡介,眯上眼似乎在進行最後的思考和判斷,但是,他開口說話的 時候,沒有立即對陸虎城進行宣判,而是使用了慣常的官僚作風,他淡淡地說: “你先回去。需要你彙報的時候,我會讓小範通知你。”
他沒有送客的表示,但陸虎城知道他該離去了。他站起身,躬身點頭:“打 擾張書記這麼久,真不好意思。謝謝張書記。”
張紅旗又微眯上了眼,似乎陷入沉思,對他的話不聞不問。陸虎城輕手 輕腳地退出房間,帶上門,他走在走廊上的時候,像踏在雲端裏,什麼感覺也 沒有,腦中一片空白。
他下到樓底,跨出電梯,範焱立在門口,陸虎城鎮定自若跟他擦身而過,目中無人。這個時候,他的心中慢慢充滿難言的快樂,他並沒有奢望僅僅幾分 鍾就能夠搞定一位大人物,能夠有這樣的結果,他已經非常滿足了。能夠跟張 紅旗順利見麵,順利地談話,讓一位省委副書記順利地聽完整個工作彙報,難 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幸運的嗎?
陸虎城得到了命運的垂青,也可以說,他幾個月的努力和精心準備,得 到了公正的回報。
當在晚上,樂遠縣政府一位辦公室副主任拜訪了陸虎城,交談了十分鍾,含含糊糊地表示希望以後能夠加強和市科技局的合作,也請市科技局多支持縣 上的工作,但是他既沒有明確提什麼要求,也沒有承諾什麼,甚至連是否代表 樂遠縣委縣政府也隻字未提,陸虎城樂得不問,彼此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這位副主任告辭後,陸虎城精神異常振奮。這個訪客不會影響他的計劃,他才不會屈服於樂遠方麵的壓力,輕易收手,樂遠方麵完全低估了他的意圖和 野心,完全想象不到他想做什麼,但是這個訪客傳遞出一個信息:張紅旗沒有 忽略他那份報告並且已經著手進行某種調查。雖然,暫時還不知道省委副書記 的態度,吉凶難卜,但對於一位演員來說,比喝倒彩更難受的是無人關注,能
夠讓張紅旗重視他的報告,他已經獲得了第一步成功。 第二天上午,訪客的級別有了提高,是樂遠縣一位分管農業的副縣長,
能力和水平也相對提高。這位副縣長從國際國內形勢入手,結合當前雲州和樂 遠的具體情況,尤其是現在是春節期間,強調必須保證安定團結,有一些工作 上的分歧,可以暫時擱置,從長計議。他誠懇地說,如果以前樂遠方麵跟市科 技局有銜接不好的地方,以後一定加以改正,加強聯係。他強調所有的工作都 應該以大局為重,團結一心向前看。經過這些鋪墊,副縣長最後點題,對於張 紅旗這樣的省領導,這次回鄉主要以省親訪故為主,工作上的事,可以暫時不 去麻煩他。
陸虎城心中冷笑,過去的幾個月內,他飽受這些地頭蛇的冷遇和輕蔑,昨晚他們還沒有摸清張紅旗調研一些資料的真實用意,現在可能猜到了一些,所以要來查漏補缺,做預防工作了。但是他們早做什麼去了?以前為什麼不聰 明一些?當然,就算樂遠方麵一開始就配合他的工作,他這一次也要按照自己 的計劃進行,故意製造一些矛盾,這一次,他是鐵了心要突出自己,踩著這些 人的肩頭爬高一些。陸虎城支吾著,既不答應也不反對,經過漫長、耐心的糾 纏之後,副縣長徒勞無功地離去。
中午,陸虎城接到市委辦公室通知,讓他準備資料下午向省委張書記彙 報工作。決戰的時刻到來。
下午三點,他走進雲州賓館大廳,禮貌地衝那些麇集一堂的雲州權力人 物點頭,並非特定的某個人,而是那一群人,他沒有去認真分辨他們,隻是知 道,其中有一個人是市委書記,她的名字叫楊菁,是葉楊的母親。他得到的回 報基本上都是異樣審視的目光。顯然,正如所有的利益既得者會自覺成為秩序 守護者,從而對於那些破壞秩序的個體抱有天然的敵意一樣,大廳裏這些人對 於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黑馬”充滿警惕和不滿,其中樂遠縣領導的觀感肯定更 加惡劣,如果目光具有質量,陸虎城現在必是傷痕累累。
這是一場豪賭。是的,從他在水庫碰見胡遷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就完全 清楚,如果他選擇這個賭局,就是選擇與很多雲州實力官員為敵,如果他賭輸 了,他幾乎會重蹈在江城的命運,被徹底打入冷宮,四麵是牆,甚至無法再在 這個城市立足,但是,他依然義無反顧地押上了自己最大的一筆賭注:一位官 員的全部政治生命。
範焱走過來,“陸局?”他問。表情和語氣都很平淡,陸虎城點點頭,感覺得出這位秘書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和傲慢,他肯定還在對昨天中午自己的 闖宮行為不快。陸虎城露出卑微的笑,寧罪君子,不罪小人,那是千古不易的 道理,他可以在張紅旗麵前表示他的性格,但在這位秘書麵前,最明智的辦法 就是乖乖夾起尾巴,尤其是將來可能長久合作。
但是範焱不屑對他多說一個字,他轉過身走向電梯,陸虎城緊跟而上,一直到張紅旗的房間門前,他們都沉默著。範焱輕輕敲了兩下門,聽見裏麵張 紅旗答應了一下,他推開門,示意陸虎城進去,然後輕輕在陸虎城背後關上門。
張紅旗這一次沒有再穿睡衣,但也不是正式裝束,一件套頭毛衣,拖著 棉拖鞋,因為剛剛午睡,精神充足,這種活力讓他不再顯得那樣冷漠和陰沉,看見陸虎城進來,他站起身。“坐。”然後從梳妝台上拿過一杯水放在茶幾上,“這是小範剛剛專門為你沏的。”然後兩個人像昨天一樣相對而坐。
“謝謝。”在接過茶杯那一瞬間,陸虎城的大腦飛速開動,這杯水是範 焱為他沏的,這句話包含著些什麼信息:範焱參與了討論和分析他的報告和他 這個人?範焱發表了什麼意見?對他不利?張紅旗這樣說隻是為了表明他不會 給他沏茶?沏茶說明張紅旗對於今天彙報的重視?這是一個好兆頭?……這個 時候張紅旗開始說話:“我看了一下,七星椒和鍋爐薑的想法都不錯。現在說 說黃芪,這東西主要產在華北,能在西川盆地存活長好?”
“張書記,具體到黃芪的種植,我向您立軍令狀,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黃芪適合土層深厚、土質疏鬆、肥沃、排水良好、向陽高燥的中性或微酸性砂 質土壤種植,而恰恰碧水鎮及其附近幾個鄉都完全符合這個條件。我們已經做 過充分的土壤取樣分析,我們科技局雖然在很多市領導眼中是後娘養的,爹不 親娘不愛,但也不是吃白飯的,這是我們的專業,肯定會保質保量完成這個任 務,出了一點兒差錯,您拿我是問,直接擼了我這局長就是。”陸虎城就像戰 爭年代請戰的基層指戰員,自信滿滿,同時,開始繼續他中斷幾年的粗豪風格 表演。
“具體操作上,最重要的一環不是產而是銷,現在什麼都是買方市場,如果我們號召鄉親們生產,種出來了,產量大了,卻在銷售這個環節上卡住,那比不做這件事犯的錯誤更大。地方政府在前期可以做一些扶植和鼓勵的工作,比如統購統銷,跟種植戶簽訂包銷合同,但是最終,我認為經濟問題還是要用
市場的辦法來解決。要把黃芪賣出去,就要真正調動鄉親們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鼓勵和鞭策他們自己出去闖,去尋找銷路,建立自己的銷售渠道,政府必須放 手,不能總是把他們嗬護在懷裏,隻有讓他們去市場風雨中摔打,才能夠真正 做大做強這個產業。當然,這種放手也不是一味不管,該做的還是要做的,比 如建立銷售中介公司,比如充分利用中藥材公司現在的人脈和關係網絡,甚至 可以用合股籌資的方式興辦一些黃芪加工的企業,這樣保證整個銷售渠道的貫 通,讓鄉親們能夠真正兌現勞動成果,得到實惠。還有一點需要向張書記您彙 報的是,黃芪的需求很大,特別是西南地區,至少最近五到十年,銷路肯定沒 有什麼問題。”
最後一句,按照一般官員的慣例,應該使用比較模糊的“應該沒有什麼 問題”這樣的說法,但這時候,為了達到目的,他必須使用祈使句式,肯定再 加肯定,至於以後是否真如他所說一樣,不是此時應該考慮的。
張紅旗眯上眼,進行權衡。昨天,因為行蹤暴露,他回鄉省親的計劃不 得不進行改變——如果他現在直接回碧水,基本上可以肯定,將是一個囊括市 縣鄉領導的龐大隊伍,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擾民行動,讓雲州派了一個中巴車去 碧水,把他想見的一些人請來,結果從昨天下午直到夜深把這些鄉親送走,他 度過了一段激動的時間。這些人,當年他在碧水時給予過他真誠的關心和照顧,他必須為他們做點兒什麼,就算不是私人的報恩,作為一位省委副書記,也有 責任幫助這些貧困地區的農民脫貧致富。當然,隻要他稍做暗示,省財政和市 財政都可能拿出足夠的援助款項,但是,如果真的如同這位慷慨激昂的科技局 長宣稱的那樣,能夠變輸血為自己造血,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現在,陸虎城的 表現讓他感到非常滿意,既沒有大包大攬放衛星,也沒有模棱兩可不想承擔責 任,認真坦誠,又具有強烈的自信,看起來是一個真有能力做事的人,他在心 中給了陸虎城一個高分,然後,他開口說:“但是我昨天做了一個簡單的調查,碧水鎮有人就在種植黃芪,有人告訴我說,經濟價值不是你報告上宣稱的那樣 大。你是不是有些誇大?”
省委副書記的語氣很平淡,沒有任何感情傾向,他隻是陳述了一個對陸 虎城非常不利的事實。陸虎城怔了怔,臉色有些變了,似乎有點兒生氣的樣子,似乎忘記了他是在跟誰說話:“誰說的?你……您……我要跟他當麵對質。”
張紅旗看著有些失態的科技局長,淡淡地說:“我滿足你這個要求。”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小範,你請洪書記和老餘過來。” 立刻,一陣輕而零亂的腳步聲,兩個中年漢子跟在範焱身後進了房間。
衣著整齊、臉肥肚圓的是碧水鎮黨委書記洪立新,另外一位神情畏縮的幹瘦老 頭叫餘大貴,種植了幾畝黃芪。陸虎城全認識,他跟他們都打過交道。
張紅旗示意,範焱為他們做介紹:“這是碧水鎮洪書記,這是老餘,這 是市科技局陸局長……”
洪立新嗬嗬笑著說:“都認識,都認識,早就認識了。” 範焱示意洪立新在另外一張椅子坐下,張紅旗拉餘大貴在床上挨他坐下:
“老餘你說說黃芪的事。” 餘大貴非常局促不安:“啥呢……” 範焱拍拍他的肩:“張書記問你,種黃芪能賺錢不?”
“能賺什麼錢啊,種黃芪費勁著,光是種子處理,就要用開水,或者用硫酸,再就是用石碾,這種子皮硬著,不透水,不弄……”
“老餘,其他不用說,你就直接回答張書記,賺錢沒有。賺,還是不賺?” 範焱打斷了他。
餘大貴瞅瞅屋中神色嚴肅的四個人,四個人對他來說都是“大官”,遲 疑半晌,憨憨地笑了,耍了個農民式的奸詐:“差不多吧,伺候的費用和賣的 錢剛剛衝平,嗬嗬,不賺不蝕。”
“可能賺點兒也不多。遇上年成不好,可能還會虧點兒。”洪立新及時 地接過話頭,“如果能夠賺錢,作為鄉黨委,我們早就大力推廣了。縣農科委 的同誌最近打算在碧水全麵推廣一種……”
“洪書記,今天暫不談其他的工作。”張紅旗點頭製止了這位基層黨委 書記的工作彙報。
陸虎城雙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撐,想站起來又放棄了這個過激的動作,他 望著餘大貴,聲音因為壓抑而有些顫抖:“老餘,我尊重您是長者,但您在 張書記麵前不能睜著眼說瞎話,要實事求是,糊弄人你對得起張書記嗎?你上 衣口袋裏的煙摸出來讓張書記看看,應該是特醇西川吧?你不是經常向全鎮的 人炫耀你抽的煙好嗎?好,抽好煙一個月也花不了多少錢。你是碧水鎮少有的 幾家修了樓房的人,這是事實吧?你還第一個買了小四輪,這你承認吧?你說 你的錢都是你大兒子在城裏做生意賺的,你大兒子什麼時候進的城?他那個主
要為批發市場的小商小販提供三塊錢五塊錢一個盒飯的餐館一個月能夠賺多少 錢?你怕鄉親搶你的生意,財不露白,可以理解,但您不該不對張書記說實話!” 陸虎城心中充滿狂喜,他幾個月認真踏實的調查工作並沒有白費,首先在一個 意外的人身上得到了超值的回報,他甚至應該感謝餘大貴的配合。他也非常佩 服自己的表演,同時也有些疑惑,他覺得自己的憤怒是真實的,就像一個被人 奪去糖果的孩子。
他轉過頭瞪著洪立新:“你是碧水鎮的書記,老餘可以原諒,你是國家幹部,共產黨員,你向張書記彙報的情況不真實就是瀆職,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改變了 性質,後果你承擔得起?你當著張書記的麵,負責任地說,種黃芪能不能賺錢,老餘他賺錢沒有?如果他沒有賺錢,上次修機耕道,鄉裏為啥要讓老餘一個人 認捐兩千兩百元?”
這些表演可能會損害一些他的形象,讓省委副書記認為他是一個容易衝 動的莽夫,但目前隻能這樣,有些東西可以事後彌補。如果有以後的話。
洪立新和餘大貴肯定是受了縣上的招呼,樂遠方麵肯定已經形成了集體 意見,所以洪立新和餘大貴才會統一口徑,但是無論樂遠方麵是如何考慮的,為了裝窮要補貼,還是因為前段時間對科技局的冷遇,擔心陸虎城搶功而專門 有所針對,陸虎城認為對手犯了一個愚蠢至極的錯誤,這恰好給他提供了一個 千載難逢的表演機會。
洪立新可能被陸虎城的氣勢嚇住了,或者是被欺騙省委副書記的後果嚇 住了,他微張著嘴似乎是傻了。張紅旗不用再聽他的話了,這個遲疑就足以說 明一切,也說明這位鄉黨委書記現在的感受。他笑笑:“小陸,不要激動。小 範,先陪洪書記和老餘聊會兒。”
等到範焱帶著兩人離開,張紅旗站了起來,在房間裏踱著步說:“小陸 你也不要責怪他們。洪書記和老餘,你沒有來之前,他們也如實地反映了一些 情況,還說了你一些好話,說你這幾個月,幾乎有一大半時間都在他們那兒跑,還請了好多有關農業經濟方麵的專家……”“還有廣告、策劃、園林、建築、 攝影、作家……”陸虎城插話,張紅旗揮手製止他,但臉上沒有不快的表情,沒有在意自己的話被打斷,陸虎城的試探取得了成功,他現在開始對今天的談 話有了信心。
“……你應該多跟他們溝通,多交流,不要以為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
一件有益於鄉親們的實事就在心中有了某種自以為是的想法,這也是一種高高 在上的驕傲。這種時候尤其要放下架子,要多向鄉親們解釋,不能讓鄉親們誤 解。同時,做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單槍匹馬能夠完成的,我們的事業從來就不 是依靠個人英雄主義,而是依靠一個集體,你也要多跟樂遠的同誌接洽溝通。”
陸虎城連連點頭,表示接受批評。他現在可以肯定,省委副書記對他持 肯定的態度,基本上認可了他的計劃,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 下了。但他的表情依然是憤憤不平,像個小孩子在賭氣:“我做過,他們根本 不聽我們的解釋,不相信我們的誠意,尤其是縣上一直對我們有抵觸,好像我 們搶了他們什麼功勞似的,他們對我們似乎懷著天然的敵意。”他開始對敵人 發動進攻,同時在誘導張紅旗。他取得了成功。
“鍋爐薑和黃芪我暫不說,沒有事實作為依據暫不評論,但是七星椒我 是了解的,這麼好的一個農產品,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這麼多年為什麼樂遠 縣一直沒有作為呢?”張紅旗果然順著陸虎城提供的思路問。
這句話實際上早就在陸虎城心中打滾,躍躍欲出,他一直強忍著沒說,現在,這憋著的一寶發揮了最大的價值,再沒有比張紅旗自己說出這句話來的 效果更好了。他從公文包中翻出份文件。“這是我最近一次去樂遠縣政府,在 字紙簍中撿出來的。這樣的報告,我們市科技局向樂遠縣委和縣政府遞了將近 十次,這是我見過的最高樂遠方麵的政府官員批示。”他譏諷地指著文件眉頭 上一行字說。
那既不是縣委書記也不是縣長的批示,也不可能是其他的縣級領導,因 為那上麵寫的是“報請王科審閱”,明顯是一位辦事員的口吻。字跡龍飛鳳舞,猶如醫生的處方一樣難以辨認。
這不僅是陸虎城精心準備的一把刺向樂遠方麵的利匕,也是夯實昨天他 的某些謊言——他一直宣稱自己在雲州和樂遠備受冷遇,而這一切,都是為了 最終目的作鋪墊。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麼要選擇這幾個鄉?或者說,為什麼要選擇 碧水?你是不是早知道到我跟碧水的關係?”張紅旗突然轉過身,突兀地問,他目光炯炯地俯視著陸虎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但是陸虎城準備充分、胸有成竹,他故意遲疑 一下,然後開始侃侃而談:“張書記,昨天我向您說了三個詞:黃芪、椒薑、
古鎮,實際上,決定這份報告產生的順序應該是倒過來的。最重要的是古鎮,最先考慮的,也是古鎮。我在思考省委和市委關於如何加速、合理、優化發展 農村經濟這個題目時,受到一些成功案例的啟示,比如湘西鳳凰城,比如平遙 古鎮。碧水鎮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又有神奇的鬼寨夜市傳說,具有一定的旅 遊開發價值。從這個思路出發,就算不能與全省其他世界級的風景名勝區相比,也應該從它的具體情況進行最大限度的開發利用,其中一個考慮就是要整體開 發。那麼,就麵臨一個解決這些長久以來習慣農耕文化的鄉親們以後出路的問 題,轉型為古鎮旅遊服務是一部分,但大多數習慣了跟土地打交道的鄉親們又 如何辦?正是基於這種考慮,經過認真、翔實的調研,才找到了黃芪、椒和薑 這三種經濟作物來替補,同樣這些也能夠增加收入,這就是原因。”
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為難和尷尬,似乎經過了某種艱難的抉擇才繼 續說:“還有一個原因。市委楊書記,我和她兒子葉楊同誌因為工作上的原因 在資州鬧過矛盾——這也可能是雲州和樂遠某些人故意對我這份報告視而不見 的原因之一吧。所以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迫使我貿然來向您求助的 原因。是的,我來之前已經知道您跟碧水的淵源,這鼓舞了我的信心,我不想 放棄這個項目,不想讓它置之高閣,我希望借助您的影響實施它。因為,它是 一個真正有利於老百姓的項目。”
“你這個同誌,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啊。”張紅旗略微詫異,用手指 著陸虎城微笑起來。這種倚老賣老的調侃方式似乎流露出某種對自己人的嗬護,對別人——市委書記楊菁的不屑一顧。
張紅旗並不在乎這位馬上要進入省政府作為班子搭配的女幹部,他的資 曆和背景,某些時候甚至能夠跟省委書記分庭抗禮,陸虎城坦陳自己的窘迫反 而讓省委副書記解除了戒備。他認為自己了解了這位科技局長這樣蹦躂的真實 原因。楊菁對張紅旗來說,並不重要,他需要考慮的是,這個項目是否真是如 陸虎城所說的那樣切實可行。他站在窗前,做了最後幾分鍾的沉思,然後下了 決心。但是就在他開口說話之前,陸虎城加上了最後一擊: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促使我來向您尋求幫助。資金。我認為,您批的 數目會比市政府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們至少多一到兩個零。”
張紅旗不禁莞爾:“你需要多少個零。” “一千萬。這是啟動資金。如果全麵展開,到最後完成,總投資應該是
這個數目的幾倍。但是,”陸虎城在這裏故意停頓了半分鍾,吊了一下微微有 些吃驚的張紅旗的胃口,才把包袱抖開,“黃芪、椒薑這兩樣,隻需要很少一 點啟動資金,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我的個人意見是不用一開始就采用好大喜功 的規模種植,而用以點代麵的經濟實用模式。我相信鄉親們的覺悟和發家致富 的積極性,我們如果能夠給他們樹立一個榜樣和典型,給他們指明一個方向,他們就能夠發揚優秀的革命傳統,踴躍參與,這樣自然形成規模。”
“錢是用在古鎮開發上?”張紅旗問。 “是。這是整個計劃的核心,也是最困難的工作。規劃、修補、遷移、
補償等等,都需要花大量的錢,還有接待遊客的基礎設施,去碧水的公路至少 要二級以上,當然,我們不能完全依賴政府投資,我們可以動員方方麵麵的力 量,鄉親們可以用各種方式入股,成為古鎮開發總公司的股東,可以吸引外資,可以拍賣一些經營項目……”
“不要紙上談兵,也不要光是說些虛的套話。”張紅旗打斷了他。這不 是批評,而是一種期待,希望他能夠拿出具體切實的辦法來。
“好,我就簡單、具體地說一下前期的一些考慮。”陸虎城再次開始侃 侃而談。
雖然已經看過報告上的情況簡介,張紅旗還是故意讓陸虎城再次複述,這是一種享受。實際上,昨天他就被這個項目吸引,還有什麼比保留記憶中的 家鄉更能打動他?昨天,他就幾乎做出了某種決定。這也正是陸虎城對胡遷計 劃修改最大的地方——把胡遷最初簡單的修幾幢房做一個休閑度假山莊改為整 體的古鎮開發。
他對張紅旗做出了人性化的分析,認為在“黃芪、椒薑、古鎮”三個詞中,應該選擇古鎮作為殺手鐧,胡遷經過思考後同意了陸虎城的判斷,承認自己在 花錢的氣魄上比不上陸虎城這位政府官員,然後這幾個月他們的工作重點發生 了一些轉變,包括邀請哪些專家來替他們出謀劃策,圍繞古鎮開發集思廣益,他們都堅信這一點絕對能夠打動張紅旗,事實證明了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陸虎城結束他的慷慨陳詞後,張紅旗提了最後一個問題:“考慮過環保 沒有?開發要與環保結合起來。你說要修路,但是一條路就足以毀掉一個古老 的村莊,一個世外桃源。一窮二白,是可以畫最好的圖畫,但也可能被輕易胡 亂塗鴉。隻圖眼前利益而讓我們的子孫後代受害無窮,那是要留罵名的。”
環保正在成為一個漸漸流行的話題。張紅旗肯定不想因為碧水是自己的 家鄉而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
“但是環保必須以人為中心,以人為本,犧牲需求而妄談環保,那不符 合我國國情,也不符合地方的具體情況,很多時候,老百姓吃飯的問題還是更 重要。當然,我們也絕不會拋開環保隻看眼前利益,我請去的專家中,就有兩 位是專門從事這方麵工作的,報告上也有他們給出的詳盡完善的建議。張書記,我向您保證,我會完全按照專家的建議來做這個項目的,這您放心。”陸虎城 顯示了自己獨立的見解,並沒有一味附和。這有助於扭轉剛開始時為了實現演 出效果而塑造的莽撞形象,同時,他的口氣,已經誌在必得,口口聲聲以這個 項目的操作者自居了。
張紅旗顯示了領導的涵養,不以為悖。他早看出了這位科技局長的野心,但是對於一位上位者來說,這是他工作中接觸最多的人和事,他早習以為常,從他內心深處來說,他不怕野心勃勃的下屬,最厭惡的是那些既無能力,又怕 承擔責任,唯唯諾諾、混天過日的庸碌幹部。
這個時候也似乎到了省委副書記做決定的時候——這對張紅旗來說,不 是一件太困難的事。首先,這個報告隻是一個小項目,同時,他從來都是敢於,也樂於拍板,這是他這些年來最拿手的工作,甚至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和嗜好。
“我是工農兵學員,我們這代人,很少有機會得到係統學習的機會……” 張紅旗這句話透露兩個重要的信息:一、張紅旗是一代人,所以誰也無 法輕視,他是作為個體而代表整體,或者說,代表一類人,而這類人,現在牢 牢地掌握著國家的前進方向和韁繩。二、他自稱沒有係統學習過,但這是很微
妙的驕傲,如果你認為這是謙遜,那你就是絕對的白癡。 “領導不是技術人員,領導是領導,領導隻需要管人,把人管好,就是
英明的領導。你們這一輩人,經曆過大風大浪,見證過共和國的滄桑巨變,這 種經曆,是任何知識和教育都無法代替的寶貴財富,您這一輩人,現在大多數 在我們國家的重要崗位上發揮著主要的作用,改革開放,隻有在你們的帶領下,才會取得這樣大的成績。”陸虎城恬不知恥地阿諛奉承,有個聲音在他心中呼 喊:是啊,張書記,您不需要懂什麼啊,你隻需要懂管理人,隻需要懂我就行 了!具體工作就讓我去做吧,您就立刻下令吧,讓我去負責這個項目。
“小陸有些想法很有意思。”張紅旗沒有正麵肯定陸虎城的溜須拍馬,
但他的情緒現在是真正的高興,“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這個計劃操作起來有 什麼困難嗎?”
現在,一步步在逼近最關鍵的時刻,陸虎城所有的鋪墊到了最後掀出底 牌的時刻,他沉穩地回答:“如果張書記問我是如何準備跟當地政府配合的問 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任何一項政令到達終端的時候,都有一些變形,這是基層工作的特點。但是從根本上來說,是人的問題,是因為基層幹部理解 不到位,執行不到位,看起來是客觀的,但更多的時候,是主觀的。”
他再次明白地表露自己意願,希望親自操作這個項目。雖然他的表情還 是矜持,但是這些話毫不掩飾地暴露了他的急切心情和緊張。
張紅旗沉思著,在作最後的思考,一分鍾後,他直截了當地問:“好吧,你需要什麼支持?或者說,實施這個計劃,你需要我給予你什麼權力?”
這是跟權力人物直接交涉的好處之一。很多下級幹部患得患失的問題,到了他們那兒,根本不是問題。他們能夠瞬間做出某種重大的決定,不用浪費 時間,而那些繁瑣冗長的程序,會毀掉很多顯而易見的正確計劃。這句話對於 陸虎城來說,如同天籟。他努力不讓心中的狂喜表露出來。
“現官不如現管。如果需要,我可以去碧水那兒做鎮長。”陸虎城回答。 這是一種非常不合情理的假設,西川現在還沒有正縣級的鎮長。但這是 一種低姿匍匐,欲揚先抑,他故意為張紅旗設置一個大大的台階。當然,如果 張紅旗真的敢答應他,也無所謂,這樣一位鎮長本身就足以引起轟動,他將再 次成為政治明星,而這個政治明星將與這位省委副書記緊緊聯係在一起,猶如
買了一份權力保險。 “鎮長怎麼行?這不是屈才了嗎?……”張紅旗嗬嗬笑著說,做了一個
折磨人的停頓。這個時候空氣似乎是凝滯了,陸虎城滿腔希望能夠聽到下一句 話是:至少也要給你個縣長。或者,常務副縣長也可以接受,但是,他失望了,張紅旗展現了一位老官僚的謹慎,同時,一旦回到權力這個他終身浸淫、操縱 自如的機器,他就恢複了他的精明和狡猾,他不會那麼輕易做出某種施舍的。
“這樣吧,先設一個指揮部,讓這個指揮部來負責實施這個計劃,而你,來負責這個指揮部。”張紅旗做了最後“宣判”。
這是可進可退的好辦法。他既不用立刻為這個計劃賜予陸虎城某種實際 的權力,但同時,可以讓他在這個名義下很好地跟各方麵合作,將來如何運轉
也完全在張紅旗一念之間,便於控製,而且,出了錯誤也不會影響大局,這是 最恰當的處理。
“謝謝張書記。”沒有任何猶豫,陸虎城接口。這種時刻張紅旗做出的 任何安排,他都必須愉快而感激地接受,這就是權力的性征,“這個指揮部基 本上就用科技局的人吧。我將聘用那些專家作為特別顧問,這花不了多少錢。”
如果要建立一個龐大的常設隊伍,或者正式成立一個機構,在費用上,特別在人事上會帶來巨大的麻煩。陸虎城乖巧地替省委副書記消除了這種顧慮。 在這一點上,他長期的經驗告訴他,所有的領導,如果他下達一個任務的時候,下屬要求得越少,越討領導喜歡,同時,從長遠來看,會得到更多的回報。
“這樣吧,指揮部現在就算成立。等會兒我讓楊書記和盧市長一起開個 碰頭會,長貴同誌可以擔任這個指揮部組長,你做副組長,然後讓他們召集相 關部門,開一個協調會,這樣你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張紅旗用力揮揮手,這一刻,展示了權力人物的典型動作和工作作風。
“謝謝……張書記,您是好領導。”陸虎城站起了身,看著張紅旗,身 子似乎在微微顫抖,似乎在強製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他顫抖著聲音說。
這一次不是虛偽的作秀,而是真實的感情流露。如果有必要,他完全可 以掩飾得不露一絲痕跡,但是這時候他故意表現出來。
張紅旗被陸虎城突然爆發的情緒觸動,但更多的是感動,他發現了一匹 千裏馬,伸手扶了一位一直想幹事情的好幹部,啟動了一件有益於老百姓、回 報家鄉的大好事,總而言之,他今天做了一件益國益民的事,沒有辜負他省委 副書記的職責,這讓他的行動變得神聖而崇高——謙虛是常被人高估的美德。 這一刻,省委副書記在心中充滿驕傲和自豪,相信這一刻的愉快會在他的腦中 銘刻很久,這種感覺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確保他對陸虎城的寵信,決定了陸 虎城在這場政治豪賭中大勝特勝,步步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