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做官的快感就在於,等待和希望(1 / 3)

陸虎城的世界開始崩塌。 如果說馮全、謝疤癩不算什麼,那麼蔡鬆坡的態度轉變、胡中正被拘押,

終於讓陸虎城感覺到呼嘯而來的危機。 他一直底氣十足,因為在很多人都會想當然的經濟問題上,他非常幹淨。

他是拿過胡遷的錢,那是沒有辦法的事,胡遷希望用這個辦法來加固他們的關 係,他不得不接受。但是,每一筆錢他一拿過來轉手就都捐給了希望工程,每 一次捐款他都做了詳細的記錄並保存了捐款憑據。曾經那些彙款憑證被盜過,就在四個月前葉楊的工作組即將到來的前夕。他猜到了是胡遷所為,這位黑道 大哥一直想控製他,準備在某個關鍵時刻對他圖窮匕見,但是經過一番曲折較 量,現在這些東西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謝疤癩的招供一點兒作用也沒有,隻 能夠為某些好事的記者提供一篇絕好的素材,塑造一個清廉、有責任、有愛心 的幹部形象。

他還為自己準備了一個救生圈,就是他一開始就設計的這個借款圈套。 雖然對胡遷是一個殘忍的打擊,但他並無歉疚,最終,他逼迫胡遷答應按照協 議簽署股權轉讓協議。這樣一來,雲電獲得的股份加上雲州國有資產投資公司 在大千房產中所占的股份,將取得對大千房產的控股權。省長嚴宇年初召開全 省經濟工作會議,專門提到了股權改革中的國進民退,鼓勵地方政府大膽進行 嚐試。大千房產的股權轉變將為省長送上一個漂亮的戰例,依照從前的經驗,

他將再次獲得省長的肯定和表揚。同時,誰都知道胡遷跟他的關係,他這樣做,是不是在某種意義上顯示了一位市長的鐵麵無私?顯示了一位共產黨員的原則 和操守?或者,從另一方麵來說,很多人在心中一直認為他具有某種權力原罪,這是否算是他對自己進行的道德救贖呢?能夠因此堵堵這些人的口?

那個夜晚,在錦繡園區的平台上,他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如果胡遷不 屈服,他就準備跟他攤牌,哪怕因此承受胡遷的反噬。幸運的是,在跟胡遷這 位一生的“朋友”的較量中,他獲得了勝利。現在,他希望在接下來的較量中,繼續走運,尤其是那一位陰魂不散的對手,葉楊。

星期三上午,陸虎城準備前往省城向嚴宇彙報這次雲電入主大千房產,國有資產控股民營企業的具體情況和戰略構想。

依照他的心情,周一就應該去省城,但是他必須等到雲電跟大千集團的 股權置換正式完成,而一些法律手續隻有在周一才能夠進行,這耽誤了時間。 他跟嚴宇的秘書打電話,秘書說省長周二的行程表排得滿滿的,但是對於陸虎 城要彙報的話題嚴宇表示非常感興趣,周三下午,專門安排了一個小時來聽他 的工作彙報。

他剛剛到達辦公室後,正準備把當天的工作安排一下,就跟羅四維出發,這個時候,門被推開了,“我可以進來嗎?”葉楊站在門口含著笑問,他身邊 站著雲州市紀委副書記杜琦。

“葉廳,老杜,請進。葉廳,聽口氣有什麼喜訊要告訴我?”陸虎城站 起身招呼。

但是紀委杜副書記沒有進來,隻對他點點頭,臉上冷冰冰的。葉楊走過來,卻是首先對羅四維說:“羅秘書,杜書記有事找你。”

這句話讓陸虎城和羅四維有些愕然,他們對看一眼,羅四維說:“那我 先過去。有事叫我。”

陸虎城木起的臉似乎有些發愣,他本來可以答應羅四維一句,或者點點頭。 但這個時候,他似乎失去了思考,或者說正在激烈思考。

“陸市長,向您求證一件事。黃青瑜,一位曾經在大千房產公司工作過 的財務人員,向工作組舉報,您在資州工作的時候,接受過大千房產董事長胡 遷的賄賂,時間、地點、證人和細節都非常翔實,陸市長,你看……”因為難 得看見陸虎城有些失神,葉楊決定開門見山,他表情嚴肅起來,語氣凝重。

“原來你是為這事而來!那麼,準備對我進行雙規還是直接拘押?葉廳,我得再次糾正你的說法,‘賄賂’一詞用法不準確。作為一位工作組長,不能 輕易下結論,這會犯大錯誤的。”葉楊的突襲並沒有取得效果,陸虎城微笑起 來,輕鬆自如地說,“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說嗎?我告訴你答案吧。謝良,就是 那個綽號叫‘謝疤癩’的竊賊已經招供了吧?他沒有告訴你們他在我家裏偷走 了什麼?”

葉楊冷笑:“他說的話暫時還不能取信。他說他在你家中拿走一些東西,但是現在那些東西已經丟失,既然那些東西無法作為某種證據,他的口供就是 一麵之詞。”

“葉廳你是掩耳盜鈴。好吧,我也不跟你打啞謎,那東西恰巧被我一個 朋友得到了,昨天又回到了我手中。這樣吧,我等會叫我妻子給工作組送去。”

葉楊又是吃驚又是沮喪,他再次感受到了跟這個人鬥爭的複雜多變,一 時間有些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提高了聲音:“就算那些東西真的存在,那也 不能改變你曾經受賄這樣一個事實!哪怕你最後把這些錢全部都捐了出去。” “還要我再次糾正你啊!我已經說了,不能用‘賄賂’這個詞。我承認 我從胡遷那裏拿過錢,不僅在資州黃青瑜知道,後來我在左岸水榭還拿了更多 的錢,但是,拿錢能夠說明什麼?這是胡總,一位民營企業家通過我捐獻給希 望工程的錢,或者說,是我對胡遷提出某種希望,希望他回饋社會,為希望工 程出點兒力。為了監督他不是口是心非,不是對我虛假應承,我親自替他去捐

贈這筆錢,這有什麼不對嗎?” 雖然在看到謝疤癩的供詞時,葉楊就料到陸虎城可能做這種狡辯。但是

現在,他在心中還是對這位無賴的對手深深地感到無奈,幸好他還有一張確鑿 可以打擊對手的好牌。他笑笑,這個時候工作組長露出一種罕見的冷酷:“陸 市長,有件事我現在向你通報,我們得到舉報,你的秘書羅四維有受賄行為,我們需要他配合調查,剛才,他可能已經被檢察院的同誌帶走了。”

這張牌果然取得了極大的效果,剛才葉楊進門說第一句話時陸虎城的擔 心現在成了現實,一瞬間雲州市市長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不知所措,過了好 一會,才澀聲問:“能不能告訴我,他是因為什麼問題……我指……或者,直 接說吧,誰舉報了他?”

“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也不會回答你,但是,特殊情況可以特殊處理,

我可以告訴你。”葉楊沉吟著說,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調侃表情,“舉報人是 盧忠。他已經到檢察院自首。”

陸虎城不說話了。這一刻,他感覺如箭刺心。羅四維幾乎算是他這世上 最親密最信任的人,遠超胡遷甚至他的妻子。這麼多年來,很多時候,他都是 依靠羅四維出麵完成那些他不能親自操作的事,為的就是將來某一天出現某種 情況,讓羅四維來承擔責任。這是一位領導秘書應盡的義務和覺悟,他們一直 有默契,也很謹慎,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樣的事上觸雷。羅四 維是接受過盧忠一些“賄賂”,不過全是一些皮具、衣物和手表之類,沒有現 金,但是現在看來,這還是一種疏忽。更重要的是,他們完全沒有料到那個看 起來貪生怕死、似乎隻知道享受的盧公子,居然做得出這樣壯士斷腕的慘烈之 舉。這一次,盧長貴是拚了命要把他拉下馬了。

真是流血的仕途!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葉楊繼續施加打擊:“還有件事我想我也應該向陸市長提一下,不是正

式的通報。有兩位房產開發商舉報蘇裙對他們進行商業勒索,這罪名是不是不 太準確?但舉報者提供了確鑿的證據,蘇裙已經被經偵支隊傳喚。”

“你不應該跟我說這。蘇裙隻是我的朋友,國家執法機關具有獨立辦案 的權力,任何領導都無權幹涉。”陸虎城冷著臉說。

“那麼還有一件事,我正式向陸市長通報。這是我的專職工作,‘11·7 事件’ 取得了新的進展和重大突破,根據肇事者馮全的最新口供,工作組接下來將做 進一步的調查工作。”

“看來工作組要凱旋了。”陸虎城譏諷道。 “情況未明之前,我們不會輕易做結論。” 這個時候,陸虎城放在桌上的移動電話響了起來,陸虎城趁勢下了逐客令:

“我有電話。如果沒有別的事,我不送你了。” “如果我讓你不快的話,我可以道歉。同時,希望這個電話能夠給您帶

來好心情。”葉楊紳士地點點頭,轉身離去,毫不掩飾自己愉快的心情。 陸虎城臉色鐵青地看著葉楊離去,那個挺直的背影這一刻在他眼中顯得

異樣地驕傲飛揚,就像一根紮進他心中剛硬的刺。而羅四維和蘇裙,則是另外

兩根。

他拿起電話,是胡遷的號碼。出於某種不好的預感,有一瞬間他想掐了 這個電話,但還是控製自己接起來。

的確是噩耗,胡遷告訴他接到了傳喚,讓他馬上去工作組。無論是黃青 瑜還是馮全,這位大千集團的董事長都難以洗清幹係。

陸虎城在心中歎氣。如果說黃青瑜還可以解釋是因為資金壓力讓這位足 智多謀、閱人無數的黑道大哥不得已做出的愚蠢之舉,那麼馮全就真是難以原 諒的疏忽和錯誤。

誰也想不到馮全會為一點點小錢做出如此莽撞的惡劣行為,不僅對公司 來說非常惡劣,對他自己也將非常惡劣。但是陸虎城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胡遷這 種老江湖竟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固然這其中有萬大誌個人的吝嗇和對馮全的 輕蔑,但這種事胡遷應該有一個事後監督吧?這點兒錢對整個大千集團來說,的確是九牛一毛,雖然對於馮全來說是一筆巨款,值得拚搏。現在他無法埋怨,尤其是對一位很可能遭受牢獄之災的老人。“需要我做點兒什麼嗎?”他說。 這可能是陸虎城很多年來未曾有過的誠懇態度。

“公司這邊該處理的我基本上都做了相應的處理。你不用擔心。目前我 也隻是配合做協查,萬大誌已經逃亡。”胡遷首先打消陸虎城可能的某種擔心,然後提出自己的要求,“還是那件事:我的兒子。”

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語氣緩緩說道:“我希望他能夠安全,一點兒事也 沒有,一點兒汙水也不會濺到他的身上,他的路還長,他的曆史將是清白的,不然,我就算在監獄裏,也不會安心。”

陸虎城聽懂了這位黑道大哥的意思,這是赤裸的威脅,也是最後通牒,但他無法拒絕。“我會盡力的。”他冷靜地說。

胡遷成為第四根紮進他心中的刺。 疼,但也讓人清醒。陸虎城知道現在不是找個地方舔傷口的時候,他必

須振作起來,去做應該做的事。十分鍾後,他按照預定的計劃帶著司機上了去 省城的高速公路。

汽車快出雲州界時,他接到了妻子的電話:“虎城,中午回家吃飯嗎? 我包了餃子,放在冰箱裏,我不在,你自己熱一下吧。”

他分明聽出妻子的聲音中有些異樣,她很少給他打這種電話,同時現在

時間也不對,但是他沒有多想,或者說,這時候他實在沒有心情去考慮其他的事。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紮進他心中第五根刺,也是最痛的那根。 將近中午的時候,陸虎城到了省城。 羅四維突然出事,一向的三人組不複存在,前排空出那個位置似乎在時

時提醒著某種已經發生的事實。一路上他跟司機都沉默無語,氣氛凝重。這似 乎不是一個好兆頭。果然,他撥打嚴宇秘書的電話,得到的回答是,嚴省長下 午將去綿州視察災後重建工作,見麵改期,時間另行通知。秘書的語氣似乎是 一貫的客氣,但陸虎城能夠聽出其中含著拒人千裏的冷漠。

嚴宇不見他。 這是一個強烈的信號,表明在昨天到今天這段時間中,嚴宇做了某種改變,

或者說,是省委的態度開始鮮明? 陸虎城發了很久的呆。他一直對嚴宇懷著信心,認為這位藐視一切、敢

作敢為同時又非常賞識他的省長會在任何時候我行我素,進行他既定的工作安 排。可是現在他明白了,省長也是省委的一員,或者,嚴宇跟他一樣,某些凸 顯的個性都是一種刻意的強調,實際上,他們在骨子裏都是精明過人的政治人 物。

最後,他撥打了範焱的電話。 他本不想這樣做的,但現在無可奈何,張紅旗似乎是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範兄。”雖然比範焱大好幾歲,職務級別也比現在隻是省發改委一位

處長的範焱高,但陸虎城對這位秘書一直保持著過分的客氣。 “陸市長。”範焱回答。他的話非常簡單,任何人都無法從中聽出什麼來,

包括陸虎城。這是很多年秘書曆練出來的本事和本性。 “聽到一些風聲了吧?”麵對這種滴水不漏的人物,陸虎城隻好自己暴

露傷口了。

“是。”範焱依然是幹巴巴的最簡短回答。 “我該不該向張書記彙報一下?”沒有辦法,陸虎城無奈地亮出底牌。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範焱才淡淡地說:“張書記最近身體不太好。”

然後,他掛了電話。 陸虎城感到屈辱和失望,這是明顯讓他不跟張紅旗打電話的意思。艱難

地權衡了幾分鍾,陸虎城沒有死心,他不想白跑省城這一趟。他鼓起勇氣,撥

打了張紅旗家中的電話:“您好,我是雲州陸虎城,請問張書記在嗎?” 電話那邊是一個中年女聲,不知道是張紅旗的妻子還是保姆,聽了陸虎

城自報家門後,有一分鍾的沉默,似乎是對方捂著話筒在征詢主人的意見,這 一分鍾似乎是一段超級漫長的等待和煎熬,最後,電話那邊終於傳來回答:“不 在。”然後掛了線。既沒有問他有何事,也沒有交代什麼。

這個電話打消了他曾經想到的邵光。如果形勢已經如此不利,他想他沒 有必要再去邵光那裏討無趣。他也沒有必要把所有的資源都無謂地一次就消耗 掉。邵光是那種人,他覺得他該跟你聯係的時候,他會主動,但如果他沒有什 麼表示,就說明不用聯係。

這一個多小時裏,陸虎城經曆了一生中最緊張最艱難的一個小時,甚至 比他在地震到來那一刻的情緒更加令人窒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他的權 力地震,雖然早有預感,但現在,清楚而真實地發生了。

嚴宇、範焱、張紅旗,是紮進他心中第六根第七根第八根刺,他開始絕望,但同時,他性格中某些固有的東西卻被激發出來,他不願這樣坐以待斃,或者 說是選擇某種無聲無息的安樂死亡,他不是那樣的人,一直不是,在很多人都 認為這個官場怪物走到盡頭的時候,陸虎城突然迸發出最強的力量。

再次經過艱難的考慮,他腦中一一掃過一些人的名字,最後,他想到了 一個女人,莫留意。

“我是陸虎城。我想請你幫我做件事。”陸虎城撥打了她的電話,在莫 留意開口說話之前,他加了一句,“我想,你是我現在唯一能夠求助的人了。”

“你說。”莫留意柔聲說。並沒有吃驚,也沒有對陸虎城的要求感到好奇。 “我想請你幫我去強華論壇發一個帖。”陸虎城鎮定地說。然後告訴了

她一個信箱和密碼,帖子的內容保存在信箱的草稿箱中。

接下來,他給大千房產的總經理恭曉打電話,詢問錦繡園區的工人們情 緒是否穩定,是否上街遊行,是否封堵了政府大門,實際上,這是一種赤裸的 暗示,他相信恭曉聽得懂。

恭曉沒有辜負他自己一向表現的精明,卻辜負了雲州市市長的期望,他 期期艾艾地跟陸虎城敷衍,最後,陸虎城忍不住厲聲責問他:“你是大千房產 現在的總經理,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或者可能發生什麼情況,你要做到心中有

數,要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他感到非常惱火的是,這些工作,本來該由羅四 維來做的,而且他又一向討厭在電話中做這種事情。

但恭曉並沒有被他嚇住:“工人們的行動我無法主宰啊。他們想法簡單 而固執,除非黑社會才能夠威脅到他們。我隻是一個受聘的打工者。”

陸虎城勃然大怒:“你不是黑社會,我也不是,但別人說你們大千房產 的胡總是!現在他不在,需要有人來主持大局,不然,出現某種不好的狀況,胡董事長會跟你們計較的。”

他掛了電話。再糾纏下去,他這市長就淪為三流小吏了。至於恭曉能否 最後屈服,他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接著,他撥打了孔向東的電話,指示孔向東盡快把雲電入主大千房產的 情況向省國資委彙報。既然嚴宇已經對他關門,他隻有寄希望從另外的渠道把 這個能夠替他加分的消息往上捅,讓省委書記顧紹毅知道。

孔向東在電話中保持著一貫的恭謹,表示立刻執行市長的指示,似乎什 麼也沒有發生一樣,這讓陸虎城略略鬆了口氣。

“願意到雲投來掛個職?我可以給你一個副董事長,任何時候想來都歡 迎。”投桃報李,陸虎城用一貫果敢的口氣隨口許諾。

“謝謝陸市長看重。謝謝陸市長。” 孔向東等陸虎城掛斷電話,才放下話筒。他的秘書餘浩然一直站在旁邊,

這時走過來問:“陸虎城的電話?” “是陸市長。”孔向東淡淡地掃了秘書一眼,糾正道。 餘浩然紅了臉,為自己的失語感到羞慚。 “陸市長讓我立刻向省國資委彙報雲電這次入主大千房產的情況,你覺

得呢?”孔向東很滿意秘書的表現,笑著問。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調侃之意。 通常這種時候裝傻是不錯的選擇,但現在卻不合適,就算是為了湊趣也

應該明確表達自己的意見。“觀望一下再說?”餘浩然遲疑著說。 “不!我要立即向許主任,向馬副省長,向嚴省長和顧書記彙報。”孔

向東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宣布。 他看著配合地露出疑惑表情的秘書,因為心情愉快,解釋道:“如果要

炒作陸虎城這支權力股票,我認為現在是最好的買入時機。還有,這件事剔除

陸虎城的因素,也是一件值得省國資委省委肯定的大好事,沒有什麼必要藏著 掖著。總而言之,這一次,咱們穩賺不賠。”

這個時候,陸虎城離開剛剛小坐的咖啡廳,他給司機打了電話,讓他馬 上來接他,他準備回雲州。

他站在咖啡廳門口,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映像,那是一個消瘦、憔悴的 中年男人,穿著普通的短袖襯衣,臉上看不到所謂高級政府官員慣有的權威和 自信,隻有一種明顯的頹唐和萎靡。他呆了好一會兒,難以置信。這就是他本 來的麵目?他平時的魅力和威嚴必須要在司機和秘書的陪伴下、在諂笑和奉迎 中才能夠體現出來?如果剝去這些裝飾和光環,他實際上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 的男人而已?或者,僅僅因為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對他的打擊讓他變得這樣?

第一次,他對自己的人生產生疑惑,有一種隱隱的悔意。他一生追求權力,並且最終得到了一些回報,享受過權力帶來的榮光,然而權力這頭怪獸,也吞 噬了他人生最好的歲月,吞噬了他的某些感情和道德,正如一柄雙刃劍,傷人 也傷己,而現在,這頭怪獸似乎正變得瘋狂,難以控製,或者說是某種積累的 爆發,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連皮帶骨吞噬。陸虎城不寒而栗。

他瞟見街對麵二樓有一家美容美發店,心念一動,又跟小奉打了電話,讓他過一個小時再來接他。他不能讓自己這副樣子出現在他麵前,出現在雲州。

回去的車上,他打了李博的電話,讓他來高速公路出口跟自己彙合。 他的車滑出收費站,就看見李博站在遠處的道旁林陰下,一個人,沒有

帶車。

這位建委主任顯然非常清楚雲州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也多少能夠猜到陸 虎城召見他的意圖,但他一點兒猶豫和遲疑都沒有。這是自然的。當初他能夠 被提拔,固然有他自己活動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陸虎城頂住了當時的市委書記 盧長貴的壓力,力薦他這位誰也不看好的年輕副主任,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博身上打上了鮮明的陸係印記。後來,在錦繡園區,他又收了胡遷的錢,這 些原因加起來,無論現在局勢如何,無論他心中有多少胡思亂想,他都必須堅 定地緊跟雲州市市長。

小奉把車靠了過來,李博拉開前麵的車門坐到了副駕上,回頭招呼:“陸

市長。”

陸虎城點點頭,然後對小奉下達指令:“去公安局。”

這個時候,陸虎城才突然醒悟,他今天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忽略了 最重要的一個人:市委書記蔡鬆坡。

他早該在上午羅四維被傳訊之時就給蔡鬆坡打一個電話。當時他是不是 有些蒙了?陸虎城懊惱不已。沒有市委書記點頭,他這樣去公安局順利還好,若是一旦被拒,哪怕是被喻中孚敷衍,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甚至可能 引起骨牌效應。這就是市長和市委書記的區別,雖然,蔡鬆坡是他一直看不起 的“鬆包”,但這種名分最直接地決定了彼此在權力節場的力量大小,或者說,這就是權力的等級森嚴。

他叫司機靠邊停下,一個人下車撥打了蔡鬆坡的電話。 “我以為你會一直不跟我打電話。”這是蔡鬆坡的第一句話。語氣沒有

譏諷隻有淡淡的埋怨,這讓陸虎城的心安定下來。 “我是氣糊塗了……誰知道會在這種時候出這種事呢!唉。”陸虎城歎

了口氣,“四維他真糊塗啊!這種錯誤也要犯,當然,我也有責任,管教不嚴,但是據我所知,四維也不是貪婪沒有原則的人,他跟盧忠的交往,更多可能是 迫於……你知道雲州的具體情況,當時長貴同誌是市委書記,誰敢不給盧忠的 麵子?所以我認為四維的初衷隻是應酬而已,他也沒有收受現金,他不敢也不 會,這點我可以打保票,不過是吃吃飯,接受一點兒小禮品,當然,他不應該 在思想上對自己放鬆……”

“你不用解釋,也不要為他開脫,這件事我們都不要介入,也不要輕易 發表意見,小羅該承擔什麼法律責任,讓紀委和檢察院的同誌去處理吧。”蔡 鬆坡打斷了他。

“好,蔡書記,我給您打電話,還有另外一件大事,也可以說是一件喜 訊向您彙報,就是雲電入主大千房產,這跟中央‘抓大放小’‘國進民退’的 改革策略、跟省委關於企業股份改革的指導思想是高度一致……”

“我知道了。有關同誌已經向我彙報過了。”蔡鬆坡的聲音聽起來並沒 有多大興趣。

陸虎城毫不氣餒:“那詳情我就暫不彙報了。我說說下一步的想法,我

準備讓宣傳部老傅親自……” “宣傳的事暫緩一下。”蔡鬆坡毫不遲疑地再次打斷了他。 “好吧,那麼,蔡書記,我有一個建議,鑒於大千房產的股份結構現在

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我認為,目前這種情況下,再因為預售問題對它進行 調查已經意義不大,對於這樣一個肯定會成為雲州典型、利稅大戶和政府重點 扶持的企業,我們應該保護而不是打倒。而且,實際上,大千房產以前曾經向 我提過兩次預售的問題,因為地震的原因,還有其他原因就忘記了,耽誤下來,這是我的失職,建委的李博同誌也知道這個情況。再說,按照雲州建築行業的 慣例,這個預售問題一直沒有嚴格地規範過,要說責任,政府和相關的管理部 門也有一部分,這也是我當時沒有重視大千房產這個要求的原因。而且據我所 知,錦繡園區在這一年多的修建過程中,各方麵都做得非常不錯,在整個雲州 建築行業都是有數的,肯定會為雲州增光添彩,我們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自毀 長城,功虧一簣。考慮到大千房產目前的具體情況,董事長胡遷被傳喚,所以 我建議,能否先把胡中正放了,凍結的預售款也予以解封,並且由市政府出麵 親自予以說明,消除群眾誤解,這樣才不至於激化矛盾,有利於雲州的穩定大 局……”

“虎城同誌,你考慮的問題有一定的道理。我也聽到一些反映,很多已 經交款的錦繡園區業主這幾天紛紛到群工局上訪,並且剛才還接到報告,說錦 繡園區的建築工人擔心無法拿到工資準備去市政府,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也是非常嚴重的安全隱患,要引起我們重視。我們不能讓這種連鎖反應出現,不能這樣毀掉一個企業,尤其是這種前景看好,又被國有資產控股的企業。這 樣吧,你……我跟中孚同誌打個電話,讓他先把胡中正取保,凍結的賬戶也處 理一下,但是也要同時對他們進行嚴肅的教育,杜絕下次。”蔡鬆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