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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饑之年
張冉
寶永三年(1706 年)四月七日
日本薩摩藩屋久島下屋久村
雨下個不停。淺灰色的雲幕籠罩著屋久島山脈,已經連續一個半月看不到屋久島的最高峰宮之蒲嶽,下屋久村的三十三間草房都生出了慘綠的青苔。
數十人聚集在村中央一棟大屋門前,在雨中擁擠著,發出低沉的嘟噥聲。深紅色泥漿淹沒他們枯瘦的腳腕,那是用來刷塗牆壁的紅色塗壁土的顏色,這個屋久島山深處的村落正在融化於連綿大雨之中。
透過牆壁上的破洞,能看到兩個男人坐在屋子當中。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入火塘,騰起嗆人的煙霧。坐在上首的白發老人喉結滾動,將唾液咽進枯涸的喉嚨。饑餓感如一隻巨手攫住他的胃,抓撓著肝脾,把腸子狠狠揉成一團。他肮髒的腳趾用力摳緊榻榻米,枯黃的趾甲刺進草席。
他已經斷食整整 20 天了。20 天裏,他吃下三十八升五合白米,相當於兩名精壯武士的飯量,可他還是餓,餓得渾身浮腫,眼睛發黃。再多的米飯都填不飽肚子,唯有味噌和豆腐能帶來一丁點兒的充實感。他不住地進食,緊接著嘔吐;繼續進食,繼續嘔吐。
下屋久村名主(村長)飯田守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他需要肉 , 山豬、牛羊、雞鴨,充滿油脂的肥膩的肉是治療餓病的唯一藥品。然而早在20 多天前,村裏就再也找不出任何肉類了,即使治餓病不那麼有效的鹹魚、幹蝦也已吃光。全村三十三戶,每家每戶的米缸都裝滿了白花花的大米,去年棚田(梯田)豐收,本該讓村子安然度過青黃不接時節,可牛頭天王在春雨時分降下餓病,使下屋久村陷入一片混沌。
“父親大人,村寄合(村議會)早已做出決定,他們已經無法等待下去了。”下首正坐的年輕人說。他的身體浮腫脹大,麵色焦黃,顯然也正在經曆難挨的饑餓。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稻盛孝廣,下屋久村的百姓代,飯田守的女婿,今天是他斷食第十九天。
雨鞭打著屋頂,火塘即將熄滅,屋外突然傳來巨響,腐爛的籬笆牆被人們推倒在水中。呻吟聲漸近,雨幕裏,人影搖搖晃晃走來。
飯田守下定決心,從衣袖中慢慢摸出一柄短刀,說:“這柄肋差是下屋久出身的本鄉大人賜給我的寶物,本鄉大人是我們七十七萬石薩摩藩的總番頭(騎兵大將),為人寬厚,一定會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看著老人抽出短刀以白絹擦拭,稻盛孝廣忍不住變了臉色,“父親大人,你要做什麼?難道想要自殺嗎?我們是農戶之身,怎麼可以擅自切腹,那可是誅滅全族的罪名!”
“孝廣啊……”飯田守翕動嘴唇,以黃疸嚴重的眼睛望向屋外昏暗的天空,“你還不明白嗎?下屋久村已經完了。出去求援的人沒有回來,說明所有的橋梁都被洪水衝垮了,通往港口的路也毀掉了,在這場雨停止之前,沒人能進來,沒人能出去。我活了 58 歲,從沒聽說世上有這樣的餓病,牛頭天王將疫種撒在這裏,又用山洪封鎖道路,就是要徹底毀掉下屋久啊……可是孝廣啊,你想想,若能夠將瘟疫同下屋久一起埋掉,對薩摩來說不是最好的事情嗎?”
年輕人猛地站了起來,雙腿因虛弱而搖搖晃晃,“村子不會毀滅,我們會活下去,撐到島津大人的援軍到來!”
飯田將短刀舉起,借著昏暗的天光凝視刀身的雲紋,“這話我在餓病剛發生的時候說過,在吃光肉的時候說過,在村寄合決定開始吃人的時候也說過。孝廣,外麵那些人已經不再是人了,而是食人的鬼,我們都是食人的鬼。每天吃掉一個人,這是惡鬼的行徑,就算神佛也不會原諒的……夕子是柔弱的女人,甘願為村子犧牲,成為大家的食糧;可是朝子才剛 8 歲,無論如何我也沒辦法……”
稻盛提高了聲音:“固然朝子是我的親女兒,可作為百姓代,我必須聽從村寄合的決定!父親大人,你把朝子交出來吧,別讓飯田家蒙羞!”
“嗤 — ”飯田浮腫的臉突然擠出一絲笑紋,老人回答道:“你沒有吃夕子,我很感激你,可你終究會吃人的,不是朝子,就是其他人,變成外麵那樣的惡鬼……你找不到朝子的。你的眼神已經變了,隻要我一倒下,你就會撕下我的皮肉,喝光我的血啊!稻盛 , 朝子已經走了,她會把災禍帶走,將一切終結……”
這時雷聲從天際滾過,閃電照亮山峽間的孤村,下屋久村第十二代名主飯田守,猛力將冰涼的短刃刺入自己的左腹,慢慢向右橫拉,刀刃切裂胃腸的感覺並未緩解蝕骨的饑餓。“本該拿鋤頭的手,看來還是不適合拿刀啊……”老人喃喃自語,“殺死夕子的時候也是這樣不幹脆,要死很久的樣子吧。稻盛,你能當我的介錯人嗎?……這聽起來真像武士說的話啊。”
說完,他頭一歪,斷了氣。
“父親大人!”
鮮血的氣味芬芳四溢,稻盛孝廣終於屈服於腹中的惡鬼。他撲向自己的嶽父,牙齒映出雪白的光。那麼多日夜的忍耐,隻是因為對父親大人的尊敬,如今表達敬意的方法,就是將對方的身體當成治病的良藥。
村民們擁進大屋,浮腫的、惡臭的、如鬼一般的村民,人群將屍身淹沒。
外麵的人開始啃噬同伴的肢體,呻吟聲與咀嚼聲在雨聲中顯得含混不清。
屋外的水流急促起來,紅色泥漿衝走了浮土,使地下草草掩埋的數十具骨骸顯露了出來。河水開始泛濫,在山腰用以分流溪水的堤壩旁,一個小女孩正用木棍吃力地撬起閘門。她不明白媽媽究竟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寧靜的村子為何變了模樣,她隻知道自己小小的身體裏還有一絲力氣,足夠完成外公給予她的最後指令。
“嘿呀……”朝子撬開閘門,蜷縮身體,把懷中的東西護衛起來。
堤壩崩潰,洪水到來。來自宮之蒲嶽的洪流轟鳴而下,將山石、樹木、泥土與小小的村莊一同吞噬。短短幾分鍾內,泥石流就徹底改變了山穀的模樣。
印有薩摩藩大名島津家十字丸紋章的船帆在風中飄擺,一位武士站在船頭遠眺,看到黑沉沉的雨帽覆蓋下,屋久島的綠色山脈正在流淌。
“山崩了……”武士搖搖頭,歎息道, “返回鹿兒島吧,下屋久已經完了。”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眼角擠出一顆淚珠,那是對故鄉最後的惦念。
2014 年 12 月 20 日
美國內華達州提卡布山穀無名農場主宅起居室
“5,4,3,2,1 — ”顧鐵瞅著腕表讀出數字,“現在是 2014 年月 21 日了,同誌們。”
屋裏的四個人一齊扭頭望向屋角的座鍾,時針指向午夜 12 點,自鳴鍾咚咚敲響。人們屏住呼吸,靜靜等待了一會兒,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壁爐內的火焰劈啪跳動,老式電唱機上有黑膠唱片在嗞嗞空轉。有人手中的酒杯傾斜了,琥珀色的酒液沿著杯壁流下,無聲地墜入羊毛地毯。
“又一個世界末日!”長著一頭濃密黑發的中國人倒在搖椅中,有氣無力地攤開雙手,“從 1999 年到現在,我們已經度過多少個這種狗屁世界末日了?無聊,無聊!”
有人將懸空的唱針複位,Billie Holiday 的歌聲再度響了起來。“瑪雅人的曆法同樣令人失望啊,鐵。那麼該下一個故事了,我們每年隻聚會一次,除了例行的世界末日妄想之外,總該有點兒新鮮話題吧……淺田,該你了。”
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印第安女人轉過身說。
“沒什麼好說的。”開口的是端坐在沙發上的中年日本人,這人皮膚黝黑,神情陰鬱,看起來不大像是個喜歡講故事的人。
顧鐵嘟噥道:“老兄,拿出點兒奉獻精神來吧,難道一年之中就沒遇到點兒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嗎?”
“沒有。”名叫淺田的日本人生硬地答道,“我是個殺手,一年來隻殺人而已。”
“當然,殺手……”屋裏的幾個人同時舉起杯,喝了一口酒。這個窮極無聊的沙龍有且僅有四名成員,成立 16 年來,隻聚會過 16 次。四人的國籍、職業和教育背景完全不同,促使他們走到一起的,是 20 世紀 90 年代中期剛剛興起的網絡留言板上一場有關生存意義的大討論。哲學問題是沒有最優解的,思維碰撞的結果是漫長而醜陋的論戰,而在這場論戰當中,四個陌生人發覺了彼此身上某種共性的東西,決定成立一個小小的討論組,那就是這個沙龍的前身。
這個沙龍是鬆散的,成員之間基本互不聯係,隻在每年例行的聚會當中分享故事,徹夜長談。今年的召集人是顧鐵,他是中國北京一家投資基金的管理人,對未知事物有著超常的好奇和敬畏之心,帶來的話題總是有關反進化論、反人類沙文主義和末日審判的激進觀點。而此刻該講故事的,是日本人淺田,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麼,也沒人知道他的職業,淺田總是用那種故作深沉的語氣說自己是一個殺手,這成了沙龍的一個例行娛樂項目,每當“殺手”二字出現,大家就要笑飲一杯酒 — 誰都知道真正的殺手是不可能承認自己是殺手的,所以這隻是個玩笑而已。
“離天亮還早著呢,總得聊點什麼吧?”坐在唱機旁的人說。這個年紀40 歲的女人是美國華盛頓史密森學會的人類學家,名叫祖爾·科曼徹。
日本人悶悶地喝下杯中酒,“好吧,一個月前,我得到了一件東西,我不太明白它究竟是什麼,或許你們能找到答案。”他從灰色外套的內兜中取出一個布袋,解開繩結,將裏麵的東西倒在咖啡桌上,“33 天前,我在鹿兒島縣出差,負責接洽的客戶是早稻田大學考古研究所的教授,他在鹿兒島外海的屋久島上進行考古發掘工作,那裏新發現了繩文時期的建築遺跡。這件東西從他手中得來,似乎對他很重要。我把它當作戰利品 — 不,紀念品留了下來。”
祖爾說:“繩文時期是日本舊石器時代的後期,南九州的繩文遺址多有發現,基本上是距今 9500 年前的小村落遺跡。”說著話,她拿起桌上的物件端詳著,“這可不是什麼繩文時期的東西,它最多不超過 300 年曆史。
和式的棗木木盒,做工粗糙,並非將軍和大名所使用的器物。”
這個不起眼的盒子呈現朱紅色,體積與一台遊戲主機相仿,接縫處用淡黃色的蠟封閉。淺田點頭道:“沒錯,這是日本幕府時期的東西,當時屋久島屬於薩摩藩管轄,島上有人居住。在挖掘繩文遺址的時候,考古隊發現了一個掩埋於地下的近代村落,根據地方誌記載,應該是 18 世紀初毀於山體滑坡的下屋久村。由於沒有得到挖掘許可,考古隊並未進行深入發掘,不過在工程機械掘出的坑洞中找到了大量屍骨。這個盒子是早稻田教授私自取得的,沒有列入日誌當中,我猜想其中一定有著什麼不尋常的理由。”
“可以打開嗎?”顧鐵拿出一柄薄刃的匕首。
“要考慮到毒氣和病菌的可能性。”旁邊金發碧眼的男人提醒道,隨即聳聳肩,“僅僅是提醒而已。”這個英俊的北歐人是沙龍的第四位成員,芬蘭醫藥集團公司 IDD 的研究中心主任安德魯·拉爾森,目前在美國疾病預防控製中心從事高等級病毒實驗室的組建工作。
“那我打開了,看看裏麵有什麼寶貝。”顧鐵催促道,“淺田你接著說。”
刀刃沿著盒子的縫隙刺入一翹,蠟封被破壞,中國人輕輕抽出盒蓋,向裏麵看了一眼,“咦,還有一個盒子。”
日式木盒裏裝著另一個黑漆漆的木盒,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祖爾臉上掠過驚疑之色,將黑色小盒捧在手心,“奇怪,這是中式的紅酸枝機關盒,用料相當考究,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中國明朝所造。這種機關盒由能工巧匠訂製,每隻盒子由數十個木塊榫卯拚接而成,必須按照特定順序才能組裝起來;而開啟的時候,也必須按照特定順序抽出相應木塊才行,否則榫卯會越咬越緊。瞧,盒子表麵還用黑色的火漆刷過,所以變成這種顏色,火漆中的蟲膠經過數百年時間膠結幹燥,已經把機關盒徹底粘成一個整體了。”
這時屋中的人都聚集在咖啡桌前,好奇地端詳著黑色機關盒。顧鐵一副心癢難耐的表情,“能打開嗎?日本盒子套中國盒子,裏麵沒準兒還有個埃及盒子呢!”
“以現代技術對盒子進行掃描,把結構中的每一塊木片還原為三維模型,就可以找到開啟的順序。”祖爾有點兒猶豫,“可是這隻盒子已經無法正常開啟了,恐怕隻能切割開來。”
淺田給自己的杯中倒滿酒,繼續說下去:“我的客戶 — 早稻田大學的教授先生留下了一份工作日誌,其中有對那幾十具骸骨的描述:絕大多數骨骼有噬咬的痕跡,留下齒痕的並非獸類,而是人類,下屋久村遺址毫無疑問是一出食人慘劇的現場。這一發現能夠顛覆日本人長久以來自我標榜的國民品格,除了斯特拉·馬力斯大學橄欖球隊事件以外,還未曾有過如此確鑿的證據證明文明社會中的群體性食人事件存在。”
“吃人?”安德魯·拉爾森傾斜身子,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洞穴奇案是最著名的法學、哲學問題之一,看來今年淺田帶來了一個好故事。這盒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日本人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教授先生應該已做出某種程度的推斷,不過他並沒發表研究成果,他隻提到這個盒子是在一具矮小的女性屍骨身旁發現的,那具骨骼表麵並沒有啃噬痕跡。在薩摩藩的地方誌中,下屋久村是被罕見的大雨隔絕交通近兩個月之後,才被泥石流摧毀,兩個月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這誰都不知道。”
顧鐵挑起眉毛,“那還等什麼?”他抓起盒子站了起來,“X 光照相,確保裏麵的東西不被傷害,然後用鋸子鋸開它,我們的地下基地有這些設備。”
“這種機關盒一般用於保存非常重要的資料、信物和貴重物品,如此完好的明代紅木機關盒是極其罕見的,未開封的更是收藏家眼中的至寶。”祖爾說,“這件東西如果完整地送到蘇富比,有超過三十萬美元以上的價值。”
“比起人類的好奇心來說,三十萬美元一點兒都不貴。對吧?”中國人如此作答。
四個人起身離開溫暖舒適的客廳,沿隱秘的螺旋樓梯降至地下一層,這間大屋裝滿了稀奇古怪的收藏品(一半是與外星人有關的玩意兒,另一半是泡在福爾馬林裏麵的詭異器官),周圍四間實驗室有著完備的解剖和理化分析設備。
沙龍的成員們走入第四實驗室。紅木盒子在X射線成像儀上轉了幾圈,一個立體模型呈現在投影屏幕上,盒子裏的東西顯出形態 — 毫不令人意外,那是另一隻盒子。
“看起來是金屬的。”顧鐵撓撓鼻尖,“體積不大,正好將機關盒的內部空間填滿,一絲縫隙都沒有。”
“不,應該說機關盒就是為了封鎖裏麵的金屬盒而製造的,中國古代工匠有能力把硬木工藝品的誤差控製在一毫米之內。”祖爾用手指在模型上畫出幾道切線,“這台 X 光機的功率太低了,看不清更裏麵的東西。應該從正麵和兩個側麵下鋸,將上半部的紅木剝離下來,鋸路一定要窄,以防傷到金屬盒子 — 這是在破壞藝術品,你們知道的。”
安德魯·拉爾森微微一笑,“讓我來吧,這不會比外科手術更難。”他將盒子捧至旁邊的一台儀器上,熟練地鍵入數據設定參數,將機關盒用夾子固定,按下數控木工機床的啟動按鈕。“嗞嗞……”0。3 毫米的超薄鏈鋸開始切割木盒,人造金剛石鋸齒柔滑地破開堅硬的紅木,空氣中出現一股微酸的香氣。
這時顧鐵發言:“曆史上有關吃人的紀錄是很多的,比如中國史書中就多有記載,大饑之年,易子而食,割肉道殍,災民為了活命是不顧倫常的……關於人性的討論先擱一邊,我倒是想起一件不太平常的吃人事件,就發生在製造機關盒的明代。明朝天啟二年,貴州一帶爆發‘奢安之亂’,彝族頭領安邦彥率領大軍圍困貴陽城 300 天,貴州巡撫李橒率軍死守城池,城中缺糧,開始吃死人的肉,後來吃活人的肉,再後來連親人朋友都抓來吃。軍隊公開販賣人肉,每斤生肉賣一兩銀子,等到叛軍退走的時候,原本十萬戶人口的貴陽城隻剩下千餘人幸存,好幾萬人被活活吃掉了……這事是《明史》中記載的,聽起來更像恐怖小說裏的情節,若不是黑紙白字寫著,絕對想象不到人類的瘋狂能夠達到這種程度。”
這聳人聽聞的故事使屋子陷入寂靜。過了一會兒,祖爾開口說:“這不是我研究的方向,不過在戰爭中出現的食人事件並不罕見。根據史料記載,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波提狄亞人被圍困時就以屍體為食,而《拿破侖傳》
中多次提到俄國士兵烹食小孩的場景。《聖經·列王紀》說:你在仇敵圍困窘迫之中,必吃你本身所生的,就是耶和華神所賜給你的兒女之肉。這說明吃人這件事情在特定條件下是被社會所接受的。”
“阿茲特克文明的獻祭儀式中有吃人的環節,當然那主要是宗教意義上的行為。”北歐人說。
“數萬人瘋狂地大規模彼此相食,這不能僅僅歸結於戰爭的原因吧。”
中國人若有所思道,“若說起類似的事件,中國還發生過一回……我突然有點兒不太好的預感。”
這時機床“嘀嘀”一響,切割完成了。拉爾森鬆開滑動卡扣,黑色木片左右倒下,露出下麵的金屬表麵。看到顯露出來的東西,幾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淺田突然向後退了一步,低聲道:“這是一個錯誤,不應該繼續下去了。”
“要有科學求真的精神,淺田。”金發的芬蘭人說, “絕不應該就此停下。”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隻金燦燦的長方形金屬盒,看起來像鍍金製品,可短短半分鍾內,其表麵就浮現了一層青綠色的鏽跡,顯然以前是紅木機關盒阻止了氧化反應發生,而當金屬盒暴露在空氣中時,這一反應過程便加速了千萬倍。盒子表麵雕有人物圖案,線條是詭異的暗紅色,五個人物分別位於盒子的五個麵,五人麵目不清,分別手執勺與罐、皮袋與劍、扇、錘、火壺,唯一沒有人物的表麵則刻著複雜紋飾。肉眼看不到盒子的接縫,看起來完全是一個金屬澆鑄的整體。
祖爾顯得神色凝重,她默默觀察金屬盒,思考了一小會兒,說道:“這五個人物形象,應該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五瘟’,也就是五位瘟疫之神。
而紋飾圖案代表‘四神’,鎮守四方的四大神獸。在中國文化裏,這種形式叫作‘四神鎮五瘟’,表示降服瘟疫的意思。我在去年召開的墓葬文化研討會上見到過類似的壁畫,那是在瘟疫死亡者的合葬墓中出現的。”
“越來越有意思了。”顧鐵拍了拍手,“根據慣例,不感興趣的人可以提前退出了,到上麵繼續喝酒吧,酒櫃裏還有上好的單麥芽威士忌 — 我記得是美妙的麥卡倫 30 年。”
淺田一語不發地轉身就走。剩下三個人圍在工作台旁邊互相注視,直到離開者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芬蘭人說:“繼續吧,看來你已經找到什麼線索了。”
顧鐵將眼神投向那神秘的小盒,“算是吧。這金屬盒子是件青銅器,未經氧化的青銅器呈現金黃色,這證明盒子剛一製造出來就被封鎖在了外層的機關盒中。隻是有一個問題對不上號,看來需要做一個碳 — 14鑒定才行。
祖爾,如果沒猜錯的話,四神五瘟的圖案應該流行於唐代,而那個朝代正是中國青銅器時代的尾聲 — 這盒子來自唐朝。”
“這不可能!”其他兩人異口同聲叫道。
2014 年 12 月 21 日
美國內華達州提卡布山穀無名農場地下實驗室
“銅盒鑄成之後立刻被紅木機關盒收納,因此兩隻盒子的年代應該是一致的。明代是最合理的推測吧。”芬蘭人說。
祖爾猶豫道: “這隻盒子從造型和紋飾來說,確實符合唐代器物的特征。
中國自五代十國以後普遍使用黃銅和紫銅,一般隻有鍾鼎等大型器物才會使用青銅澆鑄……不過不排除仿古的可能性,宋代曾鑄造了相當數量的仿古禮器。”
“碳 — 14,很簡單就能解答我們心中的疑惑,半衰期不會騙人。”顧鐵戴上手套,小心地捧起盒子來到第三實驗室,把銅盒擺在一個不鏽鋼操作台上。地麵上的儀器隻是冰山一角,龐大的加速器線圈藏在深深的地下,這台加速器質譜儀是足可以媲美頂尖大學實驗室的新型設備,而懶散的主人們看來很少使用它,儀表上落著一層薄薄的灰。
祖爾對這種儀器並不陌生,她使用一次性探針從紅木機關盒上取了三個樣本,又從青銅盒表麵陰雕處取得三個樣本。碳 - 14 鑒定法無法測定無機物的年代,不過盒子上麵的陰雕線條中塗有赤紅色顏料,“這應該是銀朱(硫化汞)與桐油的混合物,能夠代表銅盒製造、雕刻、塗裝的年代。”
人類學家一邊介紹道,一邊將探針插入收納口,蓋上保護蓋,打開質譜儀的電源開關。
“嗡嗡……”不知藏在何處的大功率柴油發電機啟動了,加速器要將同位素原子加速到數十兆電子伏特,所需要的電量是驚人的。屏幕顯示整個程序需耗時 10 分鍾,幾個人就在儀器旁邊坐下來,一邊觀察銅盒,一邊繼續討論。
安德魯·拉爾森將領帶稍微鬆開,做了一個深呼吸,“稍微整理一下頭緒。從營養學角度來講,人肉同豬肉和牛肉沒有太大分別,不過作為食物鏈頂端的生物,人肉是自然生物中汙染富集程度最高的,常吃容易重金屬中毒;而長期食用死者的肉則會導致某些疾病的交叉傳染,例如新幾內亞 Fore 部落因朊蛋白病毒而引起的震顫病。另一方麵,顧鐵剛才提到的大規模食人事件是有醫學可能性的,甲狀腺異常、胰島功能亢進、皮質醇增多症等都可導致食欲亢進。若某種未知的傳染病能夠抑製飽食中樞的活動,使感染者出現異常旺盛的食欲,那麼一千人吃掉幾萬人的場麵就很可能出現。他們會吞下比食量多十倍的食物,不住嘔吐,繼續進食,直到成為別人的食物,化為一攤嘔吐物……想象一下那是什麼樣的畫麵?”
祖爾露出惡心的神色,顧鐵打了個響指,說:“就是這個思路!剛才我想到另一起群體性食人事件,災難發生在唐朝至德二年,安史之亂時期。
當時,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派兵進攻睢陽,唐將張巡守城 10 個月,糧盡後開始大規模吃人,到城破時,睢陽城四萬戶被吃了個幹淨,隻剩四百人活了下來。盛唐年間發生這種慘劇,恐怕是大多數人所不知道的吧。”
“你是說唐代、明代的兩起事件,都是盒子裏的東西引發的?”拉爾森質疑道,“這說法沒什麼依據,雖然駭人聽聞,可畢竟是戰爭中發生的事情,戰爭的本質就是剝奪生命。”
中國人擺擺手指,“不不,它們不符合戰爭的基本規律,守城戰本身是消耗戰,一旦資源枯竭,戰爭就走到了盡頭。軍民相食開始的時候,就是城防崩潰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再堅持那麼長的時間。兩起事件的守城時間都是 10 個月,即 300 天,其中顯然有著明顯的規律性。無論史書中怎麼記載,我認為,真實的攻城戰其實早早就結束了,是敵軍在城外隔岸觀火,不肯進入這兩座陷入瘋狂的城。當數萬人、數十萬人大口大口撕扯對方血肉的時候,誰會做出大舉進攻的決定? 10 個月,或許是幸存者人數遞減到一個足夠小的規模,或許是傳染病的傳播期已經過去,一切才算結束。”
祖爾臉色變得煞白,“就是說,這銅盒子裏裝著的是病毒?能導致人吃人的惡性病毒?”
芬蘭人立刻糾正: “病毒在活體之外不呈現生命特征,離開宿主細胞後,沒有代謝機製的病毒最多隻能存活幾天。”
“傳染病在唐代的爆發導致了睢陽食人事件,當時的人鑄造了四神鎮五瘟紋青銅盒將最初傳染源封存起來;865 年之後,盒子被打開了,貴陽食人事件發生,於是人們按照唐代銅盒的原樣鑄造了第二隻銅盒,重新封鎖傳染源,並且用紅木機關盒加以額外保護。80 年後,這盒子輾轉流落到日本,在九州的一個小島上引發了食人事件。我剛在紅木盒底部發現了一個直徑不到兩毫米的小孔,像是手鑽留下的痕跡,日本人一定想窺探裏麵的東西,不小心把青銅盒與紅木盒那微小縫隙中的瘟疫釋放了出來。”顧鐵向大家展示紅木機關盒的碎片,“這就是我的推斷。”
祖爾說:“也就是說,我們正處於危險當中嗎?”
拉爾森略加思索,“我不這麼認為,排除病毒的可能性之外,細菌類的群體生命是無限的,而在封閉環境中的單體受到細胞壽命限製,其生命周期其實很短,比如大腸杆菌隻有 25 分鍾左右,酵母菌不超過 1 小時。
目前最耐不良環境的細菌芽孢也存活不過20年。無論裏麵曾關著什麼怪物,都應該早已死去了。”
祖爾嚷道:“可是幾起事件間隔幾百年,就說明病原體一直活在盒子裏頭 — 這分明就是現實中的潘多拉盒子!”
“戰爭瘋狂食人,被毀滅的城市。”顧鐵眉心打了一個結,“如果反過來想想的話,蒙古國人進攻克裏米亞半島時就曾經將死屍拋進城市,用黑死病作為生物武器。這種食人怪病難道也是作為一種武器存在的?隻是其表現形式太過凶殘,威力不易控製,而安全期又太漫長,才會被重重封印起來,極少被使用在戰爭當中……”
拉爾森說:“那麼日本村莊事件隻是個意外,真正的瘟疫,還藏在明朝鑄造的銅盒裏未被釋放出來。”
屋裏突然安靜了,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青銅盒子閃耀著異樣的綠光,五瘟使者在銅鏽下若隱若現,仿佛在盒子表麵蠕動起來。
“到此為止。將銅盒密封起來,埋藏在內華達的戈壁灘深處,我們得去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然後忘掉這件事情。”
“我同意。”
“同意。”
“同意。”
不知誰先開口,一個決議立刻達成。
祖爾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是否知道印度的摩亨左達羅遺址?
它被稱為‘死丘’,是印度河中一座島嶼上的大型城市遺跡,科學家們推測這座城市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毀滅的,有四萬到五萬人集體死去,大量骨骼堆積在城市當中。如果是類似的食人事件的話……”
正在這時,質譜儀嘟嘟的提示音打斷了她的話,檢測結果出現了:“樣本一:1620 年(±8 年);樣本二:1620 年(±8 年)……樣本六:1620 年(±8 年);複檢將在 10 秒鍾內開始。”
顧鐵點點頭,“沒錯了,正是貴陽城事件發生的年代。若分析青銅盒的成分,一定能發現那符合唐代青銅器的合金比例,因為新盒是融化舊盒重新澆鑄的,古人一定認為這種特殊的金屬和紋飾能夠壓製瘟疫。”
“轟!”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砰然巨響,四周立刻陷入漆黑,焦 味沿著通風係統傳來。屋裏混亂起來,驚叫聲和碰撞聲響起,有人嚷道:“短路了!供電係統的負荷太大了,備用發電機啟動需要 30 秒鍾……好了好了!”
頭頂燈泡啪啪閃爍,接著慢慢亮了起來,實驗室重新被柔和的白光照亮,三個人站在質譜儀旁,胸口起伏不定。“等等……”顧鐵慢慢低下頭,望著工作平台上完整的青銅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還好沒事,要是有人碰到盒子就糟糕了,這種青銅器很堅硬,因為鑄造時添加錫的比例相當高,不過同時韌性會變得很差,一摔就會碎成渣子吧?”
祖爾說:“快把它封起來,我再也不想看見這玩意兒了,即使這是個能獲得諾貝爾獎的研究課題。”
安德魯·拉爾森小心地捧起青銅盒,放進玻璃箱,帶到第二實驗室進行噴灑消毒,用玻璃和鉛盒做了雙重密封,最後用 HDPE 熱塑樹脂將鉛盒裹在裏麵。芬蘭人親手將這團琥珀一樣的東西丟進地下室的滲漏豎井,然後向井中灌入大量的速凝水泥,確保它被埋在無人能觸及的地方。
完成這一切時已是淩晨六點。拉爾森摘下手套,抹去臉上的泥漿,“我們再去做一次消毒,接下來我會抽取咱們幾人的血液樣本做病理檢驗,確保沒有染上什麼怪病。觀察期 3 天,沒有異狀的話才能離開這裏,沒異議吧?”
“當然,安全第一。”祖爾說。
“可惜沒能看到那東西的真相,有點遺憾啊……”顧鐵打了個嗬欠,“這次聚會要延期了,希望大夥兒都有其他的好故事可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