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名字的人1.七路迷宮》:第01章 少女汪旺旺(3 / 3)

大部分都是關於巫術、薩滿、煉金術和多重宇宙的書,我才多大啊,我怎麼可能看懂。

老師說封建迷信是不對的,於是我強烈譴責了她。

在當時我有限的認知裏,麻省可能就是河南省隔壁的一個省,生物碩士可能就是學雞鴨鵝養殖的。

舒月歎了口氣,從一堆英文論文中抬起頭。她摘掉麵膜,揉了揉眼睛。

“跟我來,”她打開了那個放研究資料的房間門,“給你看一個好玩的東西。”

隻要不讓我學習,我基本上是沒啥意見的。

舒月把桌上的電子顯微鏡打開,從保溫櫃裏取出了一個培養皿:“你看。”

我把眼睛湊過去,有一個顏色特別鮮豔的細胞,長著紅色的鞭毛,透明的細胞內部有綠色的細胞核,它們迅速地分裂成兩個。

“美麗嗎?這是海拉細胞,是我們女孩子最容易得的一種癌症—子宮頸癌的細胞。”舒月說,“這種細胞被譽為‘不死的細胞’,和人類細胞不同,這種細胞株不會衰老致死,更可以無限分裂下去。”

舒月說完翻開另一本《探索發現》(Discovery)雜誌的圖片:“像嗎?”

她指著的那張照片,跟我剛才在顯微鏡裏看到的畫麵一模一樣。

“這不就是剛才你給我看的那個什麼癌症細胞嗎?”我說。

“不是,這是哈勃望遠鏡最新傳回的觀測圖,是一顆恒星的死亡圖像。每一顆恒星皆有壽命,快死去的恒星也叫紅巨星,這就是它死亡的瞬間。”

“無數次科學觀測證明了人體和宇宙的相似性,一顆行星的死亡和一個分裂的細胞在最宏觀的外太空中和最微觀的顯微鏡下同時發生著,腦細胞在放大1000倍後呈現的圖像和望遠鏡中的宇宙一模一樣……這難道不是神存在的最好證明嗎,地球上的生物經曆了如此複雜的進化,是多少億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出現如此的巧合?”舒月合上書本,“可是我們做科學研究,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巧合,這似乎又是個悖論。”

“我聽不明白。”我有點迷糊了。

“舉個例子,豬和人有112條完全一樣的基因,比人和猴子的相同基因還多。如果從DNA的角度解釋,我們與其說是從猴子變來的,還不如說更像豬。可是為什麼豬沒有進化出像人類一樣複雜的智慧和情感?為什麼人類成了最後獲得高等智慧的物種?難道又是巧合嗎?”舒月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

“如果這之中有誰在人和豬之間進行了一場淘汰,最後選擇了人,那麼它不是神是誰?”舒月看了我一眼。

“我覺得我和你無法交流。”我已經在想晚飯吃啥了。

“DNA的相似性也反映在智商上,人的智商平均為74,豬的平均智商為51……可是這才相差了23,豬已經無法和人交流了。”

“你才是豬。”我惱羞成怒,扔下舒月走掉了。

“所以人和神的智商差了哪怕23以上,我們就無法理解神的思維……”舒月在後麵自言自語。

爸媽並沒有像承諾的那樣來看我,卻每個星期準時有電話。

一開始我很想家,有一次放學走出校門,突然看到有輛熟悉的車停在對麵馬路。

那是我爸的車。

“爸!”我趕緊跑過馬路,可是我爸卻立刻開走了。

我一邊哭一邊追,身上沒有錢,一直走了兩個小時才走回家,可是家裏沒有人。我在家門口一直坐到舒月來接我,哭哭啼啼地走了。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媽當時就在家,關了燈也在哭,可是隻能狠下心不讓我進去。

我離開家七年,我爸有事沒事就在小學門口等我放學,就為了遠遠看我一眼。

我慢慢習慣了和舒月在一起,一開始每次回家,舒月都一定會跟著。無論爸媽有多忙,都一定會在家等我回來,跟我一起吃頓飯。

上了初中,我回家的次數逐漸變多了,而舒月也並不每次都跟著了。

那種感覺,就像有什麼事情終於完結了,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也似乎看到我爸媽多年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

轉眼我就初三了,有一天我媽跟我說:“旺旺,你也麻煩你舒月阿姨這麼多年了,現在媽媽不忙了,你搬回來住吧。”

普天同慶啊!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了!

就在我以為好日子來的時候,等著我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

那天我還在學校上課,上了一半,班主任推開門:“汪旺旺,你出來一下。”

我跟著班主任走出課室,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怪,竟是有點同情。

“孩子,鎮定點。你爸爸單位的人在樓下等你。你爸爸,出事了。”

我的頭嗡的一聲,身體條件反射地往樓下走,迎麵走過來的是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叔叔,穿著一件橫紋Polo衫。南方的夏天很熱,他不停地用紙巾擦著頭上的汗。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們趕緊走吧。”叔叔說,“你爸爸在醫院快不行了,趕緊去見他最後一麵。”

其實我對那天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隻記得車一直在路上開,看著車窗外白慘慘的樹影和一如既往擁堵的馬路,一路上我的大腦都是空白的。

汽車在紅綠燈前麵停下來,燈變綠了,但鬧市的紅綠燈永遠形同虛設,Polo衫叔叔按了喇叭,一群行人還是一副聽不見的樣子嘻嘻哈哈地過馬路。

就像平常放學過馬路的我一樣,絲毫不在意坐在車裏的人是什麼感受。

“踩油門啊!!”在那一瞬間我爆發了。

“踩油門啊!我爸爸還在等我!”我的眼淚掉下來。

汽車鳴著笛衝過斑馬線,窗戶外一陣不滿意的驚叫聲和罵聲。

“這麼急趕著去投胎呀!”

到醫院的時候,病房外圍滿了人。都是軍人,穿著軍裝。

一個看起來是幹部的人迎了迎我,我不知道是被拉著拽著還是推著,進了病房。

病房裏醫生已經在拆呼吸機了,護士也推著搶救儀器往外走,跟我撞了個滿懷。我看到躺在床上的爸,和我哭暈過去的媽。

“不準走!不準走!你們怎麼還不搶救!我爸還沒醒來!”我拽住醫生,“我爸還有救!”

醫生搖了搖頭。

我摸到我爸的腳,已經僵硬了。那種觸感不像是人的皮膚,像大理石。我爸胸口有一個大洞,裏麵竟然沒有血流出來,也不知道是凝固了還是已經流幹了。

他的手呈一種奇怪的彎曲姿勢,除太陽穴之外半邊臉是青紫色的。我再也不敢看。

我想起小時候老爸牽著我的手去看電影,自己累得在電影院打起呼嚕。

我想起剛去舒月家的時候,在小學外麵碰見我爸坐在車裏,他眼裏含著淚,卻趕緊把車開跑了。

我想起每次我爸都想塞零花錢給我,又怕我被我媽說,就偷偷夾在書架上一本書裏,我們約定好第幾頁,每次回家打開都有一百塊錢。那本書是衛斯理的《藍血人》。

我想起他帶我去下館子,看著我和我媽吃大魚大肉,自己拚命扒幹飯……

……

要不我也死吧,我死了就能見到爸爸了。

就在這時,我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舒月來了。

她臉上有兩行風幹的眼淚,我和她在一起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她哭,她連從摩托車上摔下來縫了十幾針都是笑嘻嘻的,仿佛一切都不是事兒。

她就像沒看見我,一步一步走到床邊。看著我爸,眼睛裏迸發出來的,是心碎,是落寞,是怒火。

舒月給我爸蓋上被子,她的手在顫抖,長長的頭發垂下來,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你受苦了。”她貼在我爸耳邊輕聲說,然後看向我,“旺旺,回家去幫你爸拿一身幹淨衣服和襪子。”

我撞撞跌跌地走下樓,那個Polo衫叔叔還在車裏。

“送我回家。”

車開到小區門口,我讓叔叔在樓下等我。

這棟單元樓,從我有記憶起就在這裏,十幾年前是這一片最高的樓了,曾經也在一片平房區中鶴立雞群,如今被一堆高樓大廈包圍,顯得特別寒酸。

一直沒搬也是因為想等到拆遷補貼,我媽說我們家在鬧市區,要是拆遷,國家補貼的錢能在郊區買一棟大別墅了。

十幾年來整個單元裏六棟樓幾乎沒什麼變化,除了中間的開闊地從沙地變成了水泥,種植了綠化帶。全民健身運動熱的時候,還加了單杠和健身單車。

一對父子穿過綠化帶朝我走來,是八樓的王叔叔和大寶。

王叔叔的老婆和我媽算是閨密,打小我就認識他了。大寶七八歲,和我算不上熟悉,但也會叫我姐姐。他吃了一臉雪糕,叔叔正在給他擦。

“喲,放學回家了?爸媽還好嗎?”

“我爸去世了,我回來取點東西。”眼淚又一次掉下來。

“啊,不會吧,怎麼這麼突然?前兩天見他還好好的啊!”王叔叔皺著眉頭說,“孩子,節哀啊。”

王叔叔歎了口氣開了鐵門,我們一起走進電梯。

“姐姐幾樓?”

“三樓。”

大寶很懂事地幫我按了電梯。

“快去拿衣服吧。”走出電梯前,王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垂頭喪氣地往家裏走,樓道裏不比外麵的燥熱,一陣涼風吹得我一哆嗦,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大寶的媽媽總讓我媽幫她在香港買東西,隔三岔五就帶著兒子來我家,所以大寶是知道我住在幾樓的。

幾次回家碰到他,他都主動幫我按電梯。可是他剛才好像問我,姐姐幾樓?難道我遇到了假的大寶?

我突然想起走出電梯的時候,王叔叔拍了拍我:“快去拿衣服吧。”

王叔叔怎麼知道我回家給我爸拿衣服?我說了嗎?我怎麼記得我沒說過。

回頭看看,電梯門緊閉著。

剛才我上電梯後,大寶幫我按了三樓。然後他似乎並沒有按其他樓層。

王叔叔家住八樓,如果這時候大寶和王叔叔回家了,那麼電梯應該停在八樓。

我轉過身,躡手躡腳地往電梯走過去。

這幾年,我幾乎沒怎麼碰見過王叔叔,每次回家他看到我都會一臉的驚訝,都會說,喲,一年沒見了之類的。

可是剛才看到我他就像習以為常一樣,說,放學回家了?

就好像我每天放學都回這個家一樣。

而且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學校還在上課,根本沒孩子會在這個時間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