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時候,隻給他留了兩個月的生活費。我看他站在一大堆衣著光鮮的學生群裏,因為素樸而顯得那麼的落寞和孤單,多麼像剛入大學時的我,因為卑微,進而自卑。我笑笑,說,北京是殘酷的,也是寬容的,隻要你用心且努力,你也會像姐姐一樣,自己養活自己。我知道年少的弟弟,對於這句話,不會有太多的理解,他隻是難過,為什麼那麼愛他的姐姐,在北京待了隻是幾年,便變得如此地不近人情?他之所以千裏迢迢地考到北京來,原本是希望像父母設想的那樣,從我這裏獲取物質和精神的多方支持,卻沒想,連生活費,做姐姐的都要他自己來掙。
一個月後,弟弟打過電話來,求我給他找份兼職。我說,你的同學也都有姐姐可以找嗎?他是個敏感的男孩,沒說什麼話,便啪地掛斷了。頃刻,母親的長途電話便打過來。她幾乎是憤怒,說,你不給他錢也就算了,連份工作也不幫著找,他一個人在北京,又那麼小,不依靠你還能依靠誰?我不知道怎麼給母親解釋,才能讓她相信,我所吃過的苦,他也應該能吃,因為我們都是鄉村裏走出來的孩子,如果不自己走出一條路來,貧困隻會把所有的希望都熄滅掉,而且留下無窮的恐懼給飄蕩在城市裏的我們。碰壁,總是會有,但也恰恰因為碰壁,才讓我們笨拙的外殼迅速地脫落,長出更堅硬的翼翅。
我最終還是答應母親,給弟弟一定的幫助。但也隻是寫了封信,告訴他所有可以收集到兼職信息的方法。這些我用了四年的時間積累起來的無價的“財富”,終於讓弟弟在一個星期後,找到了一份在雜誌社做校對的兼職。工作不是多麼輕鬆,錢也算不上多,但總可以維持他的生活。我在他領了第一份工資後,去賴他飯吃。他仔細地將要用的錢算好,剩下的,隻夠在學校食堂裏吃頓“小炒”。但我還是很高興,不住地誇他,他低頭不言語。吃了很長時間,他才像吐粒沙子似的狠狠吐出一句:同學都可憐我,這麼辛苦地自己養活自己,別人都上網聊天,我還得熬夜看稿子,連給同學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錢又這麼少,連你工資的零頭都不到。我笑道:可憐算什麼,我還曾經被人恥笑,因為丟掉50元錢,我在宿舍裏哭了一天,沒有人知道那是我一個月的飯費,而我,又自卑,不願向人借,可還是抵不住饑餓,我在學校食堂裏給人幫忙,沒有工資,但總算有飯吃。你在現實麵前,如果不厚起臉皮,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的。
那之後的日子,弟弟很少再打電話來,我知道他開始“心疼”錢,亦知道他依然在生我的氣,因為有一次我打過電話去,他不在,我說那他回來告訴他,他在大學做老師的姐姐打過電話問他好,他的舍友很驚訝地說,他怎麼從來沒有給我們說過有個在北京工作的姐姐呢?我沒有給他們解釋,我知道他依然無法理解我的無情,且以這樣的方式將自己原本可以引以為傲的姐姐淡忘掉。就像我在舍友們談自己父母多麼大方時,會保持沉默且怨恨自己的出身一樣。嘲弄和諷刺,自信與驕傲,都是要經曆的,我願意讓它們一點點地在弟弟麵前走過,這樣他被貧窮折磨著的心,才會愈加地堅忍且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