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士頓[5]重遊隨筆(2 / 2)

那灰色牆邊的自來井前,上麵蓋著栗樹的濃蔭,

殘花還不時地墮落,

站著位十八的郎,

他發上絡住一支藤黃色的梳子,襯托著一大股蓬鬆的褐色細麻,

轉過頭來見了我,微微一笑,

脂紅的唇縫裏,漏出了一聲有意無意的“你好!”

那邊半尺多厚幹草,鋪頂的低屋前,

依舊站著一年前整天在此的一位襤褸老翁,

他曲著背將身子承住在一根黑色杖上,

後腦僅存幾莖白發,和著他有音節的咳嗽,上下顫動。

我走過他跟前,照例說了晚安,

他抬起頭向我端詳,

一時口角的皺紋,齊向下頜緊疊,

吐露些不易辨認的聲響,接著幾聲幹涸的咳嗽。

我瞥見他右眼紅腐,像爛桃顏色(並不可怕),

一張絕扁的口,掛著一線口涎。

我心裏想阿彌陀佛,這才是老貧病的三角同盟。

兩條牛並肩在街心裏走來,

賣弄他們最莊嚴的步法。

沉著遲重的蹄聲,輕撼了晚村的靜默。

一個赤腿的小孩,一手扳著門樞,

一手的指甲醃在口裏,

瞪著眼看牛尾的撩拂。

一個穿製服的人,向我行禮,

原來是從前替我們送信的郵差,

他依舊穿黑呢紅邊的製衣,背著皮袋,手裏握著一迭信。

隻見他這家進,那家出,有幾家人在門外等他,

他捱戶過去,繼續說他的晚安,隻管對門牌投信,

他上午中午下午一共巡行三次,每次都是刻板的麵目;

雨天風天,晴天雪天,春天冬天,

他總是循行他製定的責務;

他似乎不知道他是這全村多少喜怒悲歡的中介者;

他像是不可防禦的運命自身。

有人張著笑口迎他,

有人聽得他的足音,便惶恐震栗;

但他自來自去,總是不變的態度。

他好比雙手滿抓著各式情緒的種子,向心田裏四撒;

這家的笑聲,那邊的幽泣;

全村頓時增加的脈搏心跳,歔欷歎息,

都是他盲目工程的結果,

他哪裏知道人間最大的消息,

都曾在他襤舊的皮袋裏住過,

在他幹黃的手指裏經過——

可愛可怖的郵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