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不可不知的科學歸納法(1 / 3)

一 有些人主張確實性是絕對不能獲致的,這學說和我所采取的進行途徑在其最初起步時也有一些一致之處,但這兩個學說在結局上卻遠遠地分開了,並且是相互反對。主張那種學說的人們隻是簡單地斷言,一切事物都是不可解的,而我固亦斷言,若用現所通用的方法,則對自然中的事物確是不能了解多少。但是由此,他們卻進至根本破除感官和理解力的權威,而我呢,則進而籌劃要供給它們以幫助。

二 我們至今還不曾遇到一個心誌堅定的人能毅然決然掃蕩一切陳舊學說和普通概念,並以由此而致的公正平均的理解力去對特殊的東西做嶄新的考查。由於這樣,所以像我們現在所有的人類知識還隻是雜七雜八、編列未當的一堆,其中包含著許多輕信和偶然事項,也包含著我們一起始時所吸得的一些幼稚概念。

現在,如有年齡成熟、感官健全、心靈純淨的人投身於經驗和特殊的東西而從頭做起,則較好的希望是可以寄托在他身上的。在這一點上,我以和亞曆山大大帝的命運相同的命運期許於我自己。

希望人們不要在未聽完以前遂以虛妄見責,因為我所想說的意思正是趨向於驅除一切虛妄的。關於亞曆山大及其事業,伊斯金尼斯[1]曾說過這樣的話:“當然,我們不過那‘與草木同朽’的人們的生活,我們是為著這一目的而生的,就是要使後世之人可以來談論我而在後一年代,李維亞斯[2]對這事情又有較好和較深刻的見解,他實際是說,亞曆山大“所做的不過隻是鼓起勇氣來蔑視那虛假的可畏現象罷了”。我想,與此相似的論斷也會由後世之人加到我自己身上,就是說:我並不曾做出什麼偉大的事,隻不過把被認為偉大的事認為較小一些罷了。同時,我還要說,如我所已經說過,除非有科學的新生,希望是沒有的。而所謂科學的新生則是把它從經驗上有規則地提高起來並重新建造起來,這一工作,沒有人(我想)會說是已經有人做過或想過的。

三 現在,說到經驗的根據——因為我們總是要歸到經驗來的——直到目前,我們不是還沒有根據,就是隻有極其薄弱的根據。還不曾有人做過搜索工作,去收集起一堆在數量上、種類上和確實性上,足夠的、關於個別事物的觀察,或者采用其他任何適當的方法來指教理解力。相反,有學問的人們,但亦是輕忽而又懶惰的人們,在建立或證實他們的哲學時,卻采用了某些無稽的謠傳,含糊的流言,或者經驗的一些假態,並賦予它們以合法證據的重量。譬如一個國家指揮百僚,處理庶政,不以大使和可靠使者的書劄報告為憑,卻以街談巷議為據,現在在哲學當中處理對經驗的關係時所采用的辦法就正是這樣。現在在自然曆史當中找不出一個事物是適當地查究過,證明過,算過,衡過或量過的。當然,凡在觀察中是粗疏模糊的東西在指教時就一定是欺罔和無信的。有人或許認為我這話說得很怪,而且近於不公平的指責,因為他看到亞裏士多德以如此偉大之身,得如此偉大君王財富之助,已經纂成一部如此精確的動物史;而繼起的人們又以更大的辛勤,也以較少的矯飾,做了很多的補充;而且此外還有別人對於金屬、植物以及化石也做出了富贍的曆史和敘述。如果有人這樣想,那麼他似乎沒有正確地領會到我們現在要幹的是什麼。須知,為作自然史而作的自然史與那種為對理解力提供消息以期建立哲學而集成的自然史是迥不相類的。二者之間有許多不同之處,而特別是這一點:即前者僅僅包含著各式各樣的自然種屬,而不包括著機械性方術的各種實驗。

而正如在生活事務方麵,人的性情以及內心和情感的隱秘活動尚且是當他遇到麻煩時比在平時較易發現,同樣,在自然方麵,它的秘密就更加是在方術的擾動下比在其自流狀態下較易暴露。這樣說來,在作為自然哲學的基礎的自然曆史一旦在較好的計劃上纂成之後,亦隻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是可以對自然哲學懷抱許多好希望的。

四 再說,即在極其豐富的機械性的實驗當中,那種對於指教理解力方麵最為有用的實驗卻是尤為稀少。因為機械學者由於不肯自苦於查究真理,總是把他的注意局限於那些對自己的特殊工作有關係的事物,既不提起他的心也不伸出他的手去搞任何其他事物。

但是,隻有到了自然史當中已經接受進並集合起多種多樣的本身無用而專能幫助發現原因和原理的實驗的時候,我們才有良好的根據去希望知識的進一步發展。這一類的實驗,我稱它為光的實驗,以別於另一類所謂的果的實驗。

這一類的實驗具有一種大可讚美的性質和情況,就是它們永遠不會不中或失敗。這是因為,人們應用它們時目的不在於產生什麼特定的結果,而在於為某種結果發現其自然的原因,所以它們不論結局如何,都同樣符合人們的目的,因為它們解決了問題。

五 但是,我們不僅要謀求並占有更大數量的實驗,還要謀求並占有一種與迄今所行的實驗不同種類的實驗,還必須倡導一種完全不同的、足以促進和提高經驗的方法、秩序和過程。因為經驗當隻足以淆惑人而不足以教導人。但是一旦它能照著確定的法則,守著有規則的秩序,並且中途不遭阻擾而向前行進時,那麼,知識方麵許多更好的事物是大可希望的。

六 但是,即使理解力或哲學進行工作時所需要的自然史方麵的以及經驗上的一堆材料已經準備在手,理解力若是一無裝備而僅靠記憶去對付它們,那還是不能勝任的,正如一個人不能希望用記憶的力量來保持並掌握對天文曆書的計算一樣。可是在發明方麵的工作迄今始終是思維多於寫作,經驗是還不曾學會其文字的。而我們知道,發明的曆程若非由文字記載保其持續推進,總是不能圓滿的。一旦文字記載廣被采用而經驗變成能文會寫時,就可以希望有較好的事物了。

七 再說,特殊的東西乃是數目極其龐大的一支軍隊,而且那支隊伍又是如此星羅棋布,足以分散和惑亂我們的理解力,所以我們若隻憑智力的一些小的接戰、小的攻擊以及一些間歇性的運動,那是沒有多大希望的。要想有希望,必須借著那些適用的、排列很好的、也可說是富有生氣的“發現表”,把與探討主題有關的一切特殊的東西都擺開而排起隊來,並使我們的心就著那些“發現表”所提供的、經過適當整理和編列的各種補助材料而動作起來。

八 即使特殊的材料已經恰當有序地擺列在我們麵前,我們還不應一下子就過渡到對於新的特殊東西或新的事功的查究和發現,或者,假如我們這樣做了,無論如何亦不應停止在那裏。雖然我不否認,一旦把一切方術的一切實驗都集合起來,加以編列,並盡數塞入同一個人的知識和判斷之中,那麼,借著我上麵所稱做“能文會寫”的經驗,隻需把一種方術的實驗搬到另一些方術上去,就會發現出許多大有助於人類生活和情況的新事物——雖然我不否認這點,可是從這裏仍不可能希望到什麼偉大的東西,隻有從原理的新光亮當中——這種新原理一經在一種準確的方法和規律之下從那些特殊的東西抽引出來,就轉過來又指出通向新的特殊東西的道路——方能期待更偉大的事物。我們的這條路不是一道平線,而是有升有降的,首先上升到原理,然後降落到事功[3]。

九 但我們卻又不允許理解力由特殊的東西跳到和飛到一些遙遠的、接近最高普遍性的原理上(如方術和事物的所謂第一性原則),並把它們當作不可動搖的真理而立足其上,複進而以它們為依據去證明和構成中級原理。這是過去一向的做法,理解力之被引上此途,不止是由於一種自然的衝動,亦是由於用慣了習於此途和老於此道的三段論式的論證。但我們實應遵循一個正當的上升階梯,不打岔,不躐等,一步一步,由特殊的東西進至較低的原理,然後再進至中級原理,一個比一個高,最後上升到最普遍的原理,這樣,亦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對科學有好的希望。因為最低的原理與單純的經驗相差無幾,最高的、最普遍的原理(指我們現在所有的)則又是概念的[4]、抽象的、沒有堅實性的。唯有中級公理卻是真正的、堅實的和富有活力的,人們的事務和前程正是依靠著它們,也隻有由它們而上,到最後才能有那真是最普遍的原理,這就不複是那種抽象的,而是被那些中間原理所切實規限出的最普遍的原理。

這樣說來,對於理解力切不可賦以翅膀,倒要係以重物,以免它跳躍和飛翔。這是從來還沒有做過的,而一旦這樣做了,我們就可以對科學寄以較好的希望了。

十 在建立公理當中,我們必須規劃一個有異於迄今所用的、另一形式的歸納法,其應用不應僅在證明和發現一些所謂第一性原切的原理。那種以簡單的枚舉來進行的歸納法是幼稚的,其結論是不穩定的,大有從相反事例遭到攻襲的危險。其論斷一般是建立在為數過少的事實上麵,而且是建立在僅僅近在手邊的事實上麵。對於發現和論證[5]科學方術真能得用的歸納法,必須以正當的排拒法和排除法來分析自然,有了足夠數量的反麵事例,然後再得出根據正麵事例的結論。這種辦法,除柏拉圖一人而外——他是確曾在一定程度上把這種形式的歸納法應用於討論定義和理念的[6]——至今還不曾有人實行過或者企圖嚐試過。但是要對這種歸納法或論證做很好的和很適當的供應以便利它的工作,我們應當準備許許多多迄今還沒有人想到的事物,因此我們也就必須在此中比迄今在三段論式中作出更大的努力。我們還不要把這種歸納法僅僅用於發現原理,也要把它用於形成概念。正是這種歸納法才是我們的主要希望之所寄托。

十一 在用這樣一種歸納法來建立原理時,我們還必須檢查和核對一下這樣建立起來的原理,是僅僅恰合於它所依據的那些特殊的東西,還是範圍更大和更寬一些。若是較大和較寬,我們就還要考究,它是否能夠以對我們指明新的特殊東西作為附有擔保品的擔保來證實那個放大和放寬。這樣,我們才既不致拘執於已知的事物,也不致隻是鬆弛地抓著空虛的影子和抽象的法式而沒有抓住堅實的和有其物質體現的事物。一旦這種過程見諸應用,我們就將終於看到堅實希望的曙光了。

十二 以上隻是從消除或修正過去的錯誤一方麵來解除絕望並鼓起希望。現在要再看看還有什麼別的道路成為希望的根據。

在這裏,這樣一個想法立刻就出現了:既然當人們還並非著意尋求有用的發現而是另忙於其他事物的時候,僅僅出於偶然和機遇,尚且有許多有用的發現做了出來,那麼,如果人們投身於追求它們並以此為其專業,又是本著方法和依著秩序而不是憑著間歇性的衝動去做,當然無人能夠懷疑他們是會做出遠遠更多的發現的。雖然有一次兩次人們也會於偶然中碰到苦求不得的事物,但是通體說來情況無疑是與此相反的。由此可見,要以較短的間歇得到遠遠較好而且較多的事物,應當期之於人們的理性和努力,期之於人們的指導有方和用誌專一,而不應期之於偶然的機遇,動物的本能,以及類此等等,——而以往的發明卻竟是以這些為其根源的。

十三 希望的另一論據可以由這樣一點抽得:有些已知的發明在其被發現前是很難進入任何人的頭腦而為人所想到的。它們總是徑被認為不可能而遭擱置。因為人們凡在構想會出現什麼時,總是把曾出現的東西擺在麵前做樣子,凡在預度新的東西時,總是出以先被舊的東西所盤踞、所染過的想象。形成意見的這種方法是很謬誤的,因為從自然這一泉源所發出的水流並不是永遠束在舊的槽道裏麵來流的。

舉例來說,在發明大炮以前,假如有人從它的效果上來描述這東西,說有一種新的發明能在遠距離外撼動以至摧毀最堅固的碉樓和城垣。人們聽了,必定首先就想到炮弩和其他機械,想用一切方法,想用能撞擊能發射的重物、輪盤和類似的機器來加倍想象它們的力量。至於說會有一股帶火焰的疾風,猛然而暴烈地發出並爆炸起來,這個想法就很難進入任何人的想象或幻想,因為除地震和閃電而外,人們從來不曾見過與這東西直接相仿的事物,而地震和閃電則是自然的偉作和神奇,為人所不能模擬,於是這個想法就徑直被人們排拒掉了。

同樣,在發明蠶絲以前,假如有人說,有一種線發明出來了,觀和柔軟得多。人們一聽,必會首先直接地想到某種絲狀的植物,某種走獸的較精的毛,或是某些飛禽的羽片和棉毛。至於說是一個小小蟲兒所做的繭,這種小蟲又是如此之多,並且是一年一度重生起來,那無疑是他們從來也沒有想過的。甚至,即使有人說到什麼小蟲,人們必定還要加以嘲笑,又認為他在夢想一種新的蜘蛛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