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不可不知的科學歸納法(2 / 3)

同樣再說一例,在發現磁石以前,假如有人說,某種工具業經發明,能夠用來精確地觀察和辨認天體的部位和方向。人們聽了,一定是聽其想象所至作出各式各樣的構想,想到一些天文儀器的更精巧的構製,至於說能發現出一種東西,其運動悉合於天體但本身卻非一個天體,而隻是一種金屬或石類的質體,則他們必斷為是完全不可信的。上述三種東西以及類似的東西,自有世界以來多少年都是隱而不顯,而其最後之被人發現亦非由於哲學和理性的方術,而是出於偶然和機遇。這是因為,如我在前麵所說,它們與以前所知的任何東西是種類完全不同的,相去非常之遠,所以人們就沒有一種預先存想的概念可能導致它們的發現。

這樣看來,我們就有很多的根據來希望,在自然的胎宮中還貯有許多極其有用的秘密東西,與現在已知的任何東西都不貼近,也無可比擬,而完全處於人們想象的熟路之外,迄今尚未被發現出來。無疑,在此後若幹年月的行進和運轉當中,這些秘密遲早亦要同其他已經現出的東西一樣自行現露出來,不過若是使用我們現在所論的方法,我們就能迅速地、痛快地、同時一齊地把它們引現出來和提前促成罷了。

十四 還有屬於另一種類的發現尚待指出,它們證明著有許多高貴的發明可能就在我們腳邊,而人們卻踏過而無所見。盡管在火藥、蠶絲、磁石、糖、紙以及類此等等的發現方麵看來是有賴於事物自身的以及自然的某些性質,說到印刷這個方術方麵,無論如何總沒有什麼不是顯明易見的東西了。但是就在這裏,由於人們沒有見到:排版雖比手寫較難,但二者卻有一種區別,即一版排出可有無數印本,而手寫則隻能有一本;也或者又由於人們沒有見到:墨水可以濃化到能印而不流(在字型朝天由上下印時更是如此),——我說,隻是由於人們沒有見到這些事情,就空過了這麼久的悠悠歲月,而沒有做出這一大有助於傳播知識的最美妙的發明。

在這一種發明的進程中,人心方麵有著這樣一種別扭情況和不順當的根性,開始是不信賴它自己,隨後又蔑視它自己:起初不相信任何這類事物能被發現,既經發現以後則又不能理解何以人世與它迷失如此長久。正是這一情況本身大可取作希望的又一論據。這就是說,還在大量可以發明的東西剩留在那裏,不僅可用那些尚待發現的做法,就是借助於上文所說的“能文會寫的經驗”來把那些已有的做法搬運、比較並應用一番,也能把它們推演而揭露出來。

十五 此外,我想人們還可從我本人這個例子得到一些希望。

我說這話,並非出於自誇,乃是因為說來有用。如果有人沮喪失望,就請他看看我是怎樣的。在與我同時的一切人當中我是國務最忙的一個;我的健康亦不很好(因此也就白丟了許多時間);在所說的這件事上我又完全是一個開荒者,既無他人的軌轍可循,也未得到任何人參加商討;隻是由於我堅決地走上真路,使我的心服從於事物,我想我尚且把這事多少也推進了一些。那麼,就請人們再想一想,當道路業經這樣指明之後,在人們富有閑暇,加以共同勞作,加以屢代相承等等條件下,我們的希望又當如何。希望當然是理方麵所有的那種情形),而是需要把許多人的勞動和努力在最大效果下先行分工,然後再行集合起來(關於搜集經驗尤其應當這樣)。不要很多人都做相同的事,而要每個人各管一件事:隻有到這時人們才會開始知道自己的力量。

十六 最後,由新大陸向我們吹來的希望的風信[7]即使是較其實際為微弱而難於覺察,我們(假如我們的精神不是完全沮喪)也必須用一切辦法來做一番嚐試。須知不嚐試的損失與不成功的損失二者之間是無比較可言的:不嚐試是根本拋棄了取得巨大利益的機會,不成功則不過損失了人們的小小一點勞力。如實說來,從我所已論過以及置而未論的道理來想,我看我們是有著足夠的甚至用不了的希望,不僅足以使勇者敢於嚐試,並亦足以使心清智明的人發生信心。

十七 關於解除人們絕望心理——這是延緩和阻礙知識進步的最有力的原因之一——的根據,我現在已論述完畢。這就同時把我關於過去所有錯誤,懶惰與無知的跡象和原因所必須說的話亦作了一個結束。特別是因為有些不在通俗判斷和通俗觀察之列的比較隱微的原因是必須歸到前文所論人心假象一方麵來看的。

至此,我的《複興論》中的破壞部分也應該結束了。這個破壞部分包含著三個駁辯:第一,關於任其自流的人類天然理性的駁辯;第二,關於論證的駁辯;第三,關於學說也即關於公認的哲學體係和教義的駁辯。我進行這些駁辯所用的也是唯一能用的辦法,乃是就著跡象以及原因的證據來立論,因為我既然在第一性原理以及在論證規律上都與他人毫無共同之處,我就根本沒有展開他種駁辯的門徑。

說到這裏,已是進而講論這方術本身和解釋自然的規則的時候了,但還有些話須要說明在先。因為在這第一卷論述中我原是打算先為人心做好準備,以便它能理解並接受下卷所說的東西,而現在我既已刷洗、打掃和鏟平了心的地麵,那麼剩下的事就是還要把心放在一個好的位置亦可說是一個便利的方位上去看我所要擺在它麵前的東西了。要知道,在一件新的事情,不僅某些舊見解的強烈成見會對它造成傷害,對於所介紹的新事物若先存一種虛妄的預想或預期,這同樣亦會造成傷害。因此,關於我所擬議的這些事情,我力圖先給人們一些健全的和正確的看法,雖然這好比是暫時先支子金(姑且這樣說)而作為母金的那個事情本身則尚待下文分解。

十八 於是我首先要求人們,不要認為我願意照著古代希臘人以及近代某些人如泰萊夏斯、柏取夏斯和塞維林納斯[8]等人的樣子在哲學當中建立一個新的派別。因為我的意向既不在此,我亦不認為某人對於自然和對於事物的原則懷有某種抽象概念便會對人們的命運有多麼大的關係。無疑,屬於這一類的許多舊的學說總會複活,許多新的學說亦總會出現,正如關於天體就可假設許多學說,都很合於天文現象而彼此卻各不相同。

至於在我這方麵,我卻不以任何這種揣想的同時也是無益的事情來給自己找麻煩。相反,我的目的是要試試能否就在事實本身當中來替人類的權力和偉大把基礎打得更堅固些,把界限推得更寬廣些。並且雖然我對於某些特殊題目在不完備的形式下握有一些我以為比現所公認的要真實得多、準確得多同時也實惠得多的結果(這些我都已收入《複興論》的第五部分),但我仍沒有整套的或普遍的學說可以提出。因為看來現在還沒有到做這樣一種嚐試的時候。

我也不能希望終我一生能把《複興論》的第六部分完成(這一部分是命定要講那從對於自然的合格解釋中發現到的哲學的)。我隻要真理種子,自己則盡到開創這偉大事業的責任,那我就認為是很夠了。

十九 正如我不求創立一個學派,同樣我也不許下什麼有關特殊事功的奉獻或諾言。人們誠然不免要想,我既然這樣經常地提到事功,並且把什麼事都歸結到這一目的,那麼我自己總應當認真地做出一些事功來。但是我的程序和方法,我業經屢次明白宣示亦願再來宣示一次,卻是這樣的:我不是要從事功中引出事功,或從實驗中引出實驗(像一個經驗家),而是要從事功和實驗中引出原因和原理,然後再從那些原因和原理中引出新的事功和實驗,像一個合格的自然解釋者。並且,雖然在我的發現表(即《複興論》的第四部分)當中,在特殊東西的舉例(見第二部分所引證)當中,以及在我的關於曆史的議論(在第三部分中有所發揮)當中,即使中智的讀者也能隨處見到許多高貴事功的征兆和輪廓,但是我仍公正地承認,我現在所備有的自然史,無論是由書本中搜集而來或是由我自己調查而來,實在還是既不足夠豐富,也未經足夠精確的驗證,來供一種合理的解釋之用的。

這樣說來,如果有什麼人對機械性的研究較為適宜,較有準備,也有聰明能夠僅弄實驗而獵獲一些事功,那麼就讓他以一切方法盡其努力從我那曆史和列表當中順便搜集許多事物,應用它們來產生事功,這也足以充母金到期以前的子金之用。至於我自己,由於我的目標更有大於此者,所以我深以在這類事情上做非時的逗留和過早的打算為不當,認為那是像亞塔蘭塔賽跑一樣(如我所常說的)。我不能像那個孩子為追逐金蘋果而跑上了岔道,我是要在這競賽中傾一切賭注來博取方術對自然的勝利;我也不能犯急性病去刈割那尚未吐開的小草或穀穗,而是要等到適當的季節來得一場好收獲。

二十 還有一點反對意見卻必須較仔細地來看一看。有人說,這部自然史當中有許多事物對於普通理解力說來,實在說即對於那種習於現有體係的理解力說來,似乎是奇怪地也且無益地過於精微了。關於這一點,我必須特別把前麵說過的話重說一下,那就是說:我開始暫時是尋求光的實驗,而不是尋求果的實驗;我這樣做時,我常常說過,乃是仿照上帝創世的榜樣,那是在第一天僅隻造出了光,把整整一天的工夫都用於這一件事,並沒有在當天插進任何物質的工作。

這樣說來,若認為那類事物無用,就等於說光是無用,隻因它不是一個堅實的或物質的東西。實情是,經過很好考校和界定的關於樸素性質的知識正像光一樣。它指明了通向自然作坊中一切秘密的門路,實際也含有並拖帶著成群結隊的事功在後麵,它也給我們打開了最高貴的原理的源泉,可是它自己本身卻並無多大用處。同樣,字母係列中的各個字母若是分開而從其自身來說,也沒有什麼用處或意義,可是它們卻是作文的材料和一切談話的工具。又如東西的種子,它是有著很多潛在性德的,可是除非發展起來也沒有什麼用處。又如光這東西本身,其散亂的射線若不弄成輻輳在一點,也是不能傳布它們的功用的。

若說反對思考中的精微,那麼對於經院學者們又當怎麼說呢?

他們溺於精微到過甚的程度。他們的精微之處又是費在文字上麵,或至少也是費在通俗概念(這與文字實是一回事)上麵,而不是費在自然的事實上麵。他們的這種精微又不僅在原始中為無用而且在後果上也無用。他們的這種精微又和我所說的那種不一樣,並不是眼前誠然無用後效則屬無窮的,——對於他們的這種精微,又當怎麼說呢?人們應當明確這一點:爭辯上的議論上的一切精微若非到微的真正的、適當的或至少是主要的時機乃在對經驗進行衡量並據以建立原理的時候,因為那另一種精微雖能抓攫自然,但絕不能把它握牢。人們關於機遇或幸運的一句說話無疑可以真確地移用於自然,那就是說,它前額有一堆卷發,後頭卻是禿的[9]。

總之,關於鄙視自然史中收納常見的事物、卑賤的事物、過於精微的事物、和在原始情況中無用的事物這一層,我們大可把當年一個貧婦對一位高貴王子的答語來做喻解,當那王子把貧婦的請願斥為冒瀆尊嚴,不值一顧而加以拒絕時,她就說道:“那麼你就別當國王好了”。毫無疑義,凡把那類事物認為瑣細可鄙而不屑加以注意的人是既不能贏得更不能統治自然這個王國的。

二十一 有人又會想,我們怎麼可以同時一舉而把一切科學和所有作家都推在一邊,而且還不借任何古人的幫助和支持而單靠我們自己的力量,這未免是奇怪也是魯莽的事了。

我知道,假如我所選定的做法比較不是這樣誠意的,那我大可很容易地替我這些提議找到權威,隻需把它們歸到希臘以前的遠古(當時自然哲學許是比較更為發達,雖然由於還未經過希臘人這傳聲筒的擴大吹噓而比較少有聲息),或者甚至隻需把它們一部分歸到某些希臘學者,就可以替它們既找到支援又求得聲譽,正如家世不明的人們援借宗譜來自稱華族遠裔一樣。但我不是這樣。我一切依靠事物的證據和真際,我拒絕一切形式的虛構和欺騙。並且我認為,我們當前所要做的發現之是否早為古人所知曉,是否隨事物之變遷與年代之嬗遞而迭有興衰,這和我們當前的任務根本沒有什麼關係,正如新世界之是否那古人所熟知的雅特蘭地島,抑或現在才是第一次的發現,這也和人類沒有什麼關係。總之,新的發現必須求之於自然之光亮,而不能溯求於古代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