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漠漠散輕絲(2 / 3)

我差點兒嗆了一口熱巧克力,趕緊拿紙巾捂住嘴。計無愁有種冷幽默的天賦,當別人都覺得哭笑不得的時候,她卻一本正經地板著臉,淡淡地看著別人像看傻子一樣。當她因為某件事笑得東倒西歪時,別人隻能摸不著頭腦地幹瞪眼,好像她中了邪似的。

計無愁的母親不止一次跟人抱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小時候從沙發上摔下來,把腦子摔壞了還是怎地,怎麼總跟別人不一樣。

“這就難怪你表叔跟嶽父母家十幾年不聯係了!”

計無愁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心事,神秘兮兮地看著我:“前表嬸是意外去世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著她說出個天大的秘密。

誰知,她突然又改了語氣:“意外發生得太突然,兩人的兒子才剛念中學。表叔一看表嬸沒了,真是悲痛欲絕擔心以後的日子怎麼過,親戚覺得他很可憐。可是,葬禮結束不到兩個月,就說要跟外甥女結婚了。”

“真是……一點兒也不浪費時間。”

計無愁聳了聳肩膀:“我媽跟我爸說時,特別激動,說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以前還不知道這件事,他們家親戚都覺得丟人,表麵上都不說穿,支支吾吾就過了這麼多年。”

“你們不是去喝過喜酒嗎?總歸會聽到風聲的。”

計無愁搖了搖頭,說:“我那時很小,除了橘子還挺好吃記得外,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爸媽跟那邊也不熟悉,跟著親戚一起去的,糊裏糊塗喝了個喜酒,反正送個份子錢,圖個熱鬧。”

真讓人哭笑不得。

現實的很多事就是這樣,剛發生時太過離奇,憤怒、尖叫,要抽絲剝繭理清其中因由大多為時已晚。

“前表嬸怎麼發生的意外?”

計無愁兩邊的嘴角向下一彎,呈鐮刀狀,搖著頭說:“我媽那個火藥桶脾氣,跟我爸一邊說一邊吵了起來,我都沒聽清楚,就被她從家裏給轟了出來。另外,我還知道一個事情,表叔家裏掛的那個巨幅刺眼大作,圖是他自己專門去挑的,《少年遊?朝雲漠漠散輕絲》這首詞是讓前表嬸的哥哥寫上去的,也就是他現在的嶽父。”

“怎麼感覺是……冥冥之中?”

“我晚上回去再問問我爸,我媽一會兒要去外婆家,我就不信打聽不出來。”說完,她就站起了身。外麵的雨這時還沒有停。

“當心啊,萬一路上碰上大爆炸什麼的記得躲回這裏。”

計無愁哈哈一笑,背上包快步走出了店門,飛快地在雨中奔跑。

看著她雨中奔跑的樣子,想起來她念中學時參加過學校田徑隊的事情。那時,她練短跑,代表區隊參加比賽還得過名次。後來,她母親堅決不同意她留在田徑隊,教練認為她是個可以培養的人才執意要留,結果,她母親吵到學校去了,說寧可轉學也不繼續比賽。

我不知道當時計無愁是否甘心接受安排,那會兒她也沒什麼決定權,家裏的一切都由她母親做主。聽街坊鄰居說起她母親,隻知道是個不打麻將、不太注重打扮的樸素女人,非常顧家,至於脾氣好不好並不知道,隻有那些在棋牌室抽煙的人議論過無愁的母親“很凶”。

長大以後才漸漸懂得,很多父母和孩子的關係雖然劍拔弩張,會為任何一件小事吵得翻天覆地,但是,一旦有事發生,彼此仍然是對方最堅固的依靠。計無愁煩她母親對她的控製,但要真有什麼事她還是會最先告訴母親,就算是明明很喜歡的,如果她母親堅決反對,她思前想後還是會順著母親的意思。

這些計無愁自己不會說,說什麼都不會承認。可她每次領了薪水,買完她喜歡的專輯還剩錢的話就都交給她母親。有一回,她自作主張地替她母親買了件時髦衣服,當天周圍鄰居就都聽到母女倆大聲吵鬧的聲音。她母親把衣服批得一無是處,她的自尊心受到傷害,針鋒相對,直到她父親下班回家才算結束。

計無愁對於李師師是否確有其人後來又問過我一次,我說:“‘師師’這個名字太普遍了,晏幾道、柳永、秦觀、張先的詞裏都出現過,沒有姓氏的記載,難以考證‘師師’的身份,各家詞人所指的也各不相同。”

計無愁唉聲歎氣的模樣,跟她給自己取的“計無愁”的名字很不搭。她很容易為些小事陷入哀愁,另外,為了表示她的煩惱,她會把頭發越剪越短,還燙出波浪卷,發梢染成粉紅、猩紅、藍色……細瘦的手臂上戴木質、有機玻璃等材質的裝飾手鐲,造型誇張。

計無愁有一隻特別誇張的木質手鐲,上麵刻了周邦彥的這首《少年遊?朝雲漠漠散輕絲》,字體很漂亮,不像是隨便刻著玩的。

她每天都會在朋友圈發很多動態,在奶茶店打工的瞬間,路上看到的一段小風景,以及她的那些不計其數的古怪小玩意……她的皮質手環大多是她自己編的,非常有耐心地串上小吊墜,她說是老銀。她,是對看起來陳舊的東西情有獨鍾。

計無愁的事不用費心去看她的空間或朋友圈,她母親在窗口吼一嗓子,周圍鄰居想不知道也難。每次,她母親發脾氣,她拿起包跑得火急火燎,背後還跟著一句:“你最好永遠別回來!”

計無愁的父親有些“妻管嚴”,一看家裏情形不對時就會溜去鄰居家看球、“吹牛皮”或者打麻將之類,很晚才回去。

計無愁母親的罵聲,能震到周圍鄰居都聽見。幾十年的老鄰居,見慣不怪,張家長李家短一陣子後,又換了新話題。

我有一次出去拿外賣時,在巷子口看到計無愁悶悶不樂地走著,我說:“咦,你沒去學校啊?”

有那麼一會兒,她好像沒認出我,疑惑了半天,“哦”了很長一聲,沉悶地說:“被我媽喊回來去參加追悼會。”

“誰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計無愁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表嬸的父親。”

啊!我想起她說過表叔娶了前妻的外甥女,與嶽父母家十幾年沒聯係的事情。

“上次你說在打官司的。”

“嗯,官司可能不打了。”計無愁搖著頭,說,“前妻留下的財產說是給兒子,表叔後來又有了一對雙胞胎女兒,表嬸不肯把錢給表哥。據說親戚們都站在表哥這邊,讓表叔把錢拿出來。”